夜色渐淡，阳光熹微。

　　连续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梁珏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在痛苦叫嚣，身躯突然感受到一股浅淡的暖意，她迎着暖意的方向抬眸望向天际，随后眯了咪眼睛，口中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卓衫，你看……今天有太阳了！”

　　卓衫伸手拽了她一把，手中光刀结结实实地扎进卡勒人胸膛，她冷声道：“还有功夫看太阳，不想活了？”

　　卓衫大半张脸都是血迹，此刻面无表情的模样多少有些吓人，但梁珏心里没有丝毫波动，她面上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嘴里的话更是牵强无比：“前面几天都阴着，偏今天出了太阳，你说是不是老天爷觉得我们会赢？”

　　“……谁知道。”

　　鬼使神差地，卓衫也朝太阳升起的方向看了一眼。

　　算算时间，如果她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对方收到了，现在也该到了。

　　一具身体突然靠上来，带着熟悉的体温和茉莉香，卓衫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听见一句：“我觉得是。”

　　反应了半秒卓衫才意识到纪珩这句话是对梁珏说的，而梁珏正用能量枪解决掉几个远处的卡勒人，架在胸前的光刀也连绵不绝地滴着血。

　　她侧头瞥了眼纪珩，紧跟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感应到了。”纪珩看向身侧染了一身血的年轻少将，唇角带笑：“有人叫了援兵。”

　　梁珏惊讶地看向卓衫，很快脸上浮现笑容，激动道：“你这恋爱谈的是真值！”

　　梁珏激动喜悦的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下来，便看见天边出现好几艘黑金色的庞然大物，正极速朝她们这边驶来。

　　激光核弹不要钱似的往下面扔，专挑卡勒人和19军团扎堆的地方落地。

　　鏖战三天三夜的青竹军——现在已经称不上“军”了，毕竟原先的七百人现如今只剩下五十人左右——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好些甚至激动得哭了出来。

　　至于激动的原因不必多说，或许是觉得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或许是觉得北边境线不必沦陷，也或许二者都有。

　　被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干涩沙哑的声音在北边境线上方回荡着：“援军到了！”

　　“边境线能守住了！！！”

　　……

　　收到卓衫的消息后，艾朵立刻召集了一千五百人乘上光舰，一路风驰电掣，透过光舰窗口看见下面的情形时，她大松了口气。

　　还好来得不算太晚。

　　19军团和卡勒人加起来足有近三千人，即便有艾朵带来的一千五百人，敌方仍旧占据着数量优势。

　　“我带来的人里有七百是吸血鬼，他们一个顶俩，对面人多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这些蜘蛛太烦人了点。”艾朵挡住一截伸到眼前的机械蛛腿，拧眉对卓衫和纪珩说道。

　　艾朵和卓衫都没发现身旁的吸血鬼听完这话朝高宏那边看了一眼，等两人发现不对的时候周围哪里还有纪珩的身影。

　　下一刻她们便身陷机械蛛与敌军的包围圈中，纵然想去找纪珩也是有心无力。

　　＊

　　百米高的信号塔被炸得只剩下三十米，只见信号塔顶部的截断处被特意打理得平整，上面放着一对桌椅，有一人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品着茶。

　　“知道我为什么要坐在这儿吗？”

　　“知道。”纪珩走上前去，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掉：“因为你有病。”

　　高宏目光低垂刚好将底下那一片战火纳入眼中，语气散漫且享受：“因为这儿的角度好，你那些战友的死相格外好看。”

　　“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宏悠悠转着茶杯，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突然出现的吸血鬼：“你倒是个反例。”

　　“呵。”纪珩嗤笑一声，只眨眼的功夫，他手中的能量枪已经抵上高宏的脑袋，“错了，我觉得你才是。”

　　“你想清楚了。”高宏像是丝毫不惧头上的能量枪，甚至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仓库里还有近千枚机械蛛压缩球，你这一枪下去它们可就不会乖乖待在仓库里了。”

　　纪珩把手指按上扳机，枪口用力怼上高宏的太阳穴：“是吗？”

　　——“你也想清楚，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冷漠的嗓音响在耳侧，高宏听出里面含着的杀意强烈且丝毫不作假，他浑身汗毛竖起，立刻喊出三个字：“西塞尔！”

　　吸血鬼再快也快不过出膛的能量弹，西塞尔制住纪珩给他双手套上镣铐时，高宏骤然瞪大的双眼俨然暴凸，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几缕鲜红色的血迹出现在他脸侧，而这些血迹全都汇聚到他的脑侧——只见那里有一个黑乎乎又红彤彤的圆洞。

　　纪珩盯着高宏脸上那两颗充斥死气的眼珠，扯着嘴角说道：“我讨厌别人威胁我。”

　　“老师，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纪珩回身看着西塞尔说道，嘴角荡起一点细微的笑意。

　　“我不杀你，你走吧。”西塞尔对纪珩摆摆手。

　　“看来您还是没记起我。”吸血鬼蔫头耷脑地说道，嘴角那点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师，皇帝是您杀的吧？”纪珩突然抬眼：“您为什么杀他？”

　　“我恨他。”

　　“为什么？”

　　“不为什么，从我有意识起，我就已经恨上他了。”

　　西塞尔也问出一个问题：“你刚刚为什么杀他？近千只机械蛛放出去，你下面那些朋友必死无疑。”

　　“因为仓库里根本就没有机械蛛啊。”纪珩脸上扬起一抹轻蔑的笑：“高宏巴不得我们快点死完，怎么可能还留有机械蛛存放在仓库，昨晚他就已经把机械蛛全放出来了。”

　　“您就不好奇自己为什么那么恨皇帝吗？”纪珩乘胜追击问道。

　　“为……什么？”西塞尔露出疑惑的神色，像是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的。”吸血鬼加重语气。

　　“为什么？”西塞尔垂下眼一遍遍喃喃自语：“为什么恨他？”

　　只是没过多久他脸上便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纪珩只看见面前本来好好的男人突然一下子跪在地上，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大颗大颗的透明液体砸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积起一个小水洼。

　　纪珩蹲下身才发现那些透明液体是西塞尔身上的汗，或许还有眼泪，因为他发现自己老师的双眼通红，眼眶上面还有水渍。

　　西塞尔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老师？”纪珩皱起眉头，手握上西塞尔的上臂，急切又担忧地问：“您怎么了？”

　　“啊！”脖子上突然出现的力道疼得纪珩没忍住发出声音。

　　他的大半个身子被西塞尔掐着脖子抵在信号塔边缘，稍有闪失便会从三十米高空坠下摔成一滩肉饼。

　　“咳咳……老师、冷静……”纪珩用力掰着西塞尔死死卡在自己脖子上的双手。

　　后腰压在信号塔边沿上，坚硬的长棱卡进伤口，一股钻心的疼从身后传来，纪珩额上立刻冒出大片冷汗。

　　西塞尔此刻的状态已经不只是奇怪，甚至称得上疯癫。他的眼底猩红一片，此刻用力甩着头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口中一会儿叫着“阿珩”，一会儿又在喊着“我杀了你！”。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撤去，纪珩大口喘着气，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温热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松香。

　　纪珩已经很久没闻到这个气味，此刻突然闻到恍若隔世，他愣了会儿，只是很快他瞳孔猛得紧缩，朝斜下方看去——西塞尔的右手抓在他自己的胸口处，五根暗红尖利的指甲深扎血肉。

　　“老师！”

　　西塞尔抬眸看着眼前的小徒弟，眼底猩红散去，他解开纪珩手上的镣铐，柔声叫道：“阿珩。”

　　纪珩起身捂住西塞尔血流不止的胸口，睫毛和嘴唇一齐发抖，连话都说不太清楚：“老师……我、我在。”

　　“咳——”西塞尔吐出一大口血，小徒弟眼睛红透了，嘴唇被咬得到处是血，还要抖着手给自己擦血。他按住纪珩的手，把一个东西挤进他手心，“这个，能控制机械蛛。”

　　纪珩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克制住不让眼泪掉下来，他打开手掌，看见掌心躺着一个血淋淋不足手指甲盖大小的东西，他看向西塞尔不确定道：“芯片……”

　　“是……您从自己身上挖出来的？”吸血鬼目光下移，落在西塞尔胸前惨不忍睹的伤口上。

　　“是。”西塞尔点点头，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卡勒用它控制我，咳……但他们不知道，这个他们千方百计得来的芯片其实是我年少无知研究出的东西，后来被偷了……”

　　“呵呵……”笑声苍凉又无奈，男人摇头叹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咳……也算是自食恶果。”

　　“卡勒决定让我研发机械蛛的那一刻就该想到今天，咳、嗬嗬……”西塞尔挪动眸子定在地面上正张牙舞爪的机械蛛身上，笑声又变得轻蔑：“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我早就无意识地让这枚芯片成为了机械蛛最大的控制中枢，毁掉它就能毁掉机械蛛。呵……卡勒估计怎么都想不到——成也芯片败也芯片。”

　　“您……”

　　“先别说话，我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还需要告诉你。”纪珩才开了个口就被西塞尔打断。

　　“等打完仗……”西塞尔朝不远处的战场瞥了眼：“你去利兹星，找到386号城堡、咳咳……那里会解答你所有的疑问。”

　　“阿珩。”西塞尔露出一个有些慈爱的笑容：“再叫我一声……舅舅吧。”

　　“嗯……”纪珩胡乱抹了两把眼睛，手背上立刻出现一片湿痕，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喉咙像被一团无形的东西堵着，又哽又涩。

　　吸血鬼用力咳了两声，才终于得以发出两个艰涩的字眼：“……舅舅。”

　　“乖孩子。”西塞尔摸了摸纪珩的头，“现在……用你的枪毁掉芯片吧。”

　　头上的力道同小时候抚摸自己脑袋的那只手一样轻柔又温暖，吸血鬼早已通红的眼睛又是一阵酸涩，几颗晶莹水珠砸到西塞尔衣服上。

　　“嘭——”

　　只听一声枪响过后，战场上的所有机械蛛全都停下动作，无论是砍下它的部分身体或是击穿它腹下的芯片都纹丝不动。

　　战局在顷刻间颠倒，还不知道自家指挥长已经做了枪下亡魂的19军团和卡勒人望着一动不动的机械蛛面面相觑，强有力的倚仗突然罢工，他们原本胜券在握的表情出现裂痕，又见对面突然士气大盛，杀起敌来越发畏畏缩缩，士气一落千丈。

　　——想必这场仗要不了多久便能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