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卓衫端详着手里的一个黑色环状物，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她想了想输入四个数字：1001
——这是她捡到纪珩的那天。
终端弹出解锁后的画面，卓衫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又觉得心脏酸涩不已，冒出的酸水快把自己泡涨了……她把那只心软的吸血鬼弄丢了。
终端页面弹出一个弹窗，卓衫点进去，是一个三人小群，已经有很多条未读信息，她划到最下面的位置。
克里斯：纪珩，怎么不回信息？
纪珩：我是卓衫。
艾朵：他怎么了？
纪珩：抱歉，我把他弄丢了。
艾朵：是银盾吗
纪珩：是
克里斯：等着，我们过来新仇旧恨一起报
卓衫关掉终端，把它锁进抽屉，她把脸埋进手心，过了一会儿用自己的终端拨出一个通讯。
“徐声，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
纪珩动了动酸涩的脖子，他缓缓睁开眼睛，周围只有很微弱的一点光，但足以让他看清关着自己的铁笼子变成了银笼子，他伸手碰了碰，接触的地方立刻变得血肉迷糊，散发着一股糊味，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给银笼子通上了电。
吸血鬼的皮肤接触银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银一旦碰到他们的血液，他们就会体验到等同于全身骨头都被敲裂的痛感，纪珩疼得整个人蜷缩成团，他咬着牙用礼服上的胸针剜掉指尖那块接触过银笼子的皮肤，痛感渐渐消失，只有流血的指尖一阵钻心的疼。
纪珩使用自愈能力，指尖的伤口很快愈合，想到洗手间里威廉那句突兀的话，纪珩觉得威廉有九成的概率知道自己是吸血鬼，而宴会上的抓捕行动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缉拿卡勒间谍归案。
威廉，或者说皇室的目标是他，他们想在他身上进行吸血鬼实验，更甚想用他引出其他藏在暗地里的吸血鬼。
“呵……”纪珩舔舔干涩的嘴角，笑了一声，他还没去找银盾和皇室算账，他们倒是先找上来了。
谁是猎物还不一定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束明亮的光线照进笼子，威廉看见坐在笼子中间被光线刺激得流眼泪的纪珩，还有他身边的几个空营养液袋子。
威廉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看着纪珩，“我以为你不会喝营养液。”
“本来不想喝的，太饿了。”
威廉让人将笼子推出去，他走在笼子旁边，“不怕里面有东西？”
纪珩摇摇头：“实验品还没有发挥应有的价值，你们不会舍得毁掉的。”
威廉敲了敲笼子：“倒是聪明。”
“希望你明天还可以这样游刃有余地跟我对话。”
＊
满满一管血液被推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的口腔内，“捂住嘴，让他咽下去。”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研究员蹲在地上记录着什么，片刻后，他惊喜道：“博士，一分钟就止住血了，十分钟的时候，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博士点点头，“数据不错，下面测试抗性。”
伤口刚愈合的人再次被数十颗能量弹贯穿身体的各个部位，博士重复着从脸色苍白虚弱的吸血鬼身上抽取血液的动作，然后再推入伤者的口腔。
……
“博士，没有抗性。”
博士眼里闪过光芒，他接过年轻研究员手上的报告，嘴里发出“嗬嗬”的笑声，“竟然没有抗性，马上测活性，或许这个实验品的血不会那么快失活。”
年轻研究员没动，博士瞥他一眼，皱起眉：“还不快去？”
“博士，实验品晕过去了。”
“那就给他打恢复液。”
“已经打过了，还是没醒，博士，这次抽的血太多了。”
＊
特殊材质制成的透明方形盒子里面躺着一个身着白色衣物的年轻男人，男人手臂上布满针孔，刚开始纪珩尚有余力用能力给自己治疗针孔，到了后面他已经懒得治，不如节省点精力好好休息。
纪珩翻了个身，隔着关着他的透明盒子看见威廉，吸血鬼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每天都要来欣赏一遍他的惨状，等他出去了一定最先送威廉去见阎王爷。
“我今天是来给你报喜的，你表姐，也就是卓衫现在有个未婚夫，陛下指的婚，而且他们订婚后卓衫大概率会被提拔为中将。三皇子每天都会去第一军校给卓衫送花，然后待在卓衫的办公室直到她下班，星网上还有不少两人约会的照片。”
“下个月就是他们的订婚宴，可惜你去不了，不过别担心，到时候我会过来给你看直播。”
威廉说完就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纪珩坐起来随意抹了两把眼睛，指节上闪着明晃晃的水渍，他把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又在胸膛的位置揉了两把。
纪珩长这么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此刻指节上的水光不留余地地告诉他：自己哭了。
虽然眼泪只有一点点。
或许是无穷无尽的实验和完全封闭的环境让他的心脏产生裂缝，威廉的一席话则是浇入这些裂缝里面的辣椒水，辣得吸血鬼控制不住眼泪。
纪珩打出一个喷嚏，搓了搓鼻头，心道：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订个婚吗？再说也不一定是真的，威廉那个老阴比一肚子坏水儿，肯定是骗人的。
吸血鬼揉着胸口一边骂威廉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的软弱。
啧，真丢人。纪珩学着煤球搓脸的模样抹了两把脸，然后闭上眼睛重新躺下去蜷成一团。
刚躺下没一会儿，两个讨厌的人将关着他的透明方形盒子打开了一道小门，博士将一个银色箱子放在操作台上，年轻研究员打开箱子，里面是五支蓝绿色试剂。
“给他试试，看看最多能挺几支。”博士说道。
年轻研究员拿出一支蓝绿色试剂注射进纪珩的静脉，纪珩满不在乎地任由年轻研究员动作，甚至有闲心想：今天这个人的动作比昨天要温柔。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脑部传来一阵针扎的痛苦，他深呼吸起来试图掩盖这种折磨人的痛觉，然而他感觉扎进脑子里的针越来越多，扎进去又拔出来然后再扎进去，他靠在方形盒子上，眉头皱成一团，呼吸声越来越重，额头布满冷汗，汇成一滴滴往下流打湿白色的衣襟。
十五分钟，纪珩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嘴里发出微弱的痛呼声，二十分钟，纪珩开始抱着头打滚，身体砸到坚硬的盒子壁也不觉得疼，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汇成一滴滴流下打湿白色衣襟。
二十五分钟，他把脑袋往盒子壁上撞，像是要将反复扎进脑子里的那些针通过蛮力撞出来，然而根本撞不出针，反倒将自己的额头撞得头破血流，血液混着汗珠砸在衣服上，将白色染成粉色。
茉莉香从盒子上打开的小门溢出来，博士深呼吸一口，叹道：“真是迷人的气味。”
“博士，三十分钟到了。”
“你去看看他的情况。”
年轻研究员把手从打开的小门伸进去，然后撩开吸血鬼额前被汗水和血液打湿的头发，却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
锋利的尖牙钉入年轻研究员手腕上的血管，尖牙的主人一脸凶狠，睫毛上有着干涸的血迹，红色的眼睛被汗液蒸出水汽，宛如丛林里的猎杀者。
纪珩血红的眼睛里闪过片刻的怔愣，年轻研究员趁此机会将手腕从吸血鬼嘴下解救出来。
博士笑了一声：“呵，还有力气咬人，再给他打一支。”
“博士，把他的手脚拷起来吧，免得自残，我们还有很多实验需要他。”
博士稍作思索便同意了，虽然很想欣赏吸血鬼挣扎的情形，但实验品的完整性更重要。
年轻研究员找来手铐和脚铐，将纪珩的手腕和脚踝牢牢锁住。
第二支蓝绿色试剂进入吸血鬼的身体，纪珩不停甩动着脑袋，他抬起头重重往下砸，然而碰到的不是坚硬的盒子底，而是一块软软的枕头，时间缓缓流逝，他的呼痛声越来越小，手腕和脚踝由于他的挣扎被手铐磨得血肉模糊。
“……好痛……”
“唔……痛……”
“……卓……衫”
一滴液体沿着吸血鬼的眼角滑落，砸落在年轻研究员垫在纪珩脑下的枕头上，虚弱喑哑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吸血鬼也没有再挣扎，宛如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
“博士，时间到。”
不等博士开口，年轻研究员已经上前查看纪珩的情况，“博士，呼吸很弱。”
年轻研究员把手搭在纪珩脖子上，脸上终于有了些焦急：“博士，快没有脉搏了。”
博士“啧”了一声，把一支恢复液递给年轻研究员：“两支都撑不过去，废物！”
博士身周气压很低，年轻研究员将恢复液打进纪珩的身体，又解开血迹斑斑的手铐和脚铐，然后关上方形盒子上的小门，跟在博士身后离开。
良久，纪珩睁开眼睛，他舔了舔嘴角，催动能力治好了额头、手腕还有脚踝上的伤，口腔里残留着一股血腥味，这血腥味有些熟悉，里面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药味？
联想到今天的种种，吸血鬼红色的眸子亮了亮，他心底闪过一个荒谬的猜想。
纪珩在反复的抽血——注射各种试剂——注射恢复液中快速地消瘦下去，他有种自己风一吹就能倒的感觉，在这里他看见了有吸血鬼试图用锋利的指甲划破关着他们的方形盒子，然而——
甚至无法在盒子上留下一道划痕，这些特殊材质制成的方形盒子简直是为吸血鬼量身定做的“囚笼”。
他还看见很多同塔尔叔叔和塔西叔叔一样被剥夺能力的吸血鬼，不过这些吸血鬼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最终变成了银盾枪下的亡魂。
能力被剥夺的吸血鬼会瞬间变得苍老，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纪珩都不敢相信前后是同一个人。每天都有失去实验价值的吸血鬼被剥夺能力然后死亡，纪珩在心底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会失去实验价值。
＊
第五天，纪珩在心底说道。
没有钟表，他只能在心里读秒来计算时间，就连他被那些奇奇怪怪的试剂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没有忘记读秒。
这是他在“魔鬼”到来前第二重要的事，第一重要的当然是活下去。
威廉把他从首都星押过来花了一天半时间，第一军校的光舰驾驶课纪珩学得很认真，他甚至记得属于联邦的各个星球之间的距离，到这里的那天，他就计算出了这颗星球的大体位置，再从这个位置周围的所有星球中筛选出最适合隐秘进行吸血鬼实验的星球，星球不能太大并且要无人居住，还要隐蔽而低调，不会有外来人员进入。
没花多少时间纪珩就锁定了一颗曾被黑洞侵蚀了大半的星球，尽管已经过了很久，人类还是对这颗与黑洞交过手的星球望而生畏。而从利兹星到这颗星球最快需要五天。
纪珩心里默默读着秒，晚上七点，博士要来给他注射新的试剂了，纪珩想。
脚步声响起，年轻研究员打开盒子上的小门，正准备接过博士手中的试剂，博士摇了摇头，朝纪珩走近，“这次我来，我要亲自剥夺这个神奇种族的能力。”
“你是实验室所有吸血鬼里面最特别的一只——哦不，第二特别，我的老师见过一只比你还要特别的吸血鬼，可惜，再特别的吸血鬼也终究会失去被研究的意义。”
博士将针头抵在纪珩的手臂上，他听见这只极少出声的吸血鬼说道：“是吗？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吸血鬼最大的秘密。”
博士抬头看向这个已经站在死神镰刀之下的吸血鬼，那双红色的眼睛今晚格外独特，博士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那双眼，他仿佛进入魔幻森林，试剂从他手上掉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博士如梦初醒，他后知后觉感到疼痛，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个血洞，他的血液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博士倒在地上。
他看见自己的研究员手里拿着一把消音枪，神色是让他感到陌生的冰凉骇人，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也不是他所熟悉的：“死真是太便宜你了。”
博士瞪大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没想明白自己的研究员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