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都今年的年味比以往要来的更浓烈些。

　　大灾大难之后总要热闹一番庆祝自己劫后余生, 也是因为“怨气”这个在头顶盘旋了五年的怪物总算散去，大家都心头一松，街头巷尾都是卖年货的, 堵得整条巷子水泻不通, 叫卖声、争吵声还有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

　　李老师是榕树小学的一名教师，平时居住在第8大道，今天早上特意起了个大早，梳了新头发, 穿了新衣服, 就连眼镜镜框都换了个新的，拉着蒲工坐了最早的公交车过来办事处献花。

　　办事处所在的巷子本来也没多宽，小摊占去了一半，另外一半挤满了人, 李老师好不容易挤出来，头发乱了, 眼镜歪了。蒲工也没能幸免，手里包着的花都被压瘪了，她爱惜的整理了一下花束, 又摸摸自己的脑袋, 生怕自己为数不多的头发又掉了几根。

　　办事处门口早就排起了长队, 看不到队伍的尾巴，李老师想着今天起得早，蒲工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就拉着人坐到早餐店门口凳子上去了。

　　早餐店的员工是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 一边帮着顾客装早餐，却立马就注意到了新来的顾客, 报了一连串菜单，最后说上一句：“今天新品半价。”

　　李老师气都喘不匀，就给钱打发蒲工去买早餐。

　　蒲工长高不少，踮起脚已经能够到台面了，左看看右看看，选了两屉小笼包，之前单亦带着她过来，吃的就是这个。

　　店员记性好，一眼就认出了蒲工是单亦带着来过早餐店的孩子，又看到她手里抱着的向日葵，热情寒暄：“是来参加单区长葬礼的？”

　　蒲工抿着嘴点点头，然后小小声说了句：“老师和我一起来看看她。”

　　“多亏了我们单区长，今天大家才有个舒服年过。”店员麻利把小笼包装袋，递过去，“今天早餐算我请了，你去看单区长的时候，替我问个好。”

　　蒲工抬头看看招牌，她现在能认识不少字了，自己算了算价格，把钱递过去。

　　店员摆手不接，可蒲工这小姑娘又坚持，就又给了装了两杯豆浆递过去，才收了钱。

　　师生两个吃饱后，挪过去，排到队伍最后。

　　排在她们前面的老婆婆回头看了看，和蔼问：“你们这花哪里买的？多少钱一束？”

　　蒲工紧紧抱着花束，仰着头回答：“学校发的。”

　　“学校？榕树学校！”老婆婆恍然大悟，“听说是单区长扛住了许多压力创办的，的确得好好谢谢她。”

　　老婆婆继续打听：“学校学费多少？食堂好不好？住宿条件怎么样？听说之前有学生跳楼，是怎么回事？”

　　李老师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婆婆，您是为什么来的？”

　　队伍往前移了不少，老婆婆也跟着往前走，等站定了，就指着前面的几个人说：“单区长不是建了个养老院，托她的福，我和前面那几个老伙计不至于饿死。”

　　李老师叹了口气：“单区长是个好人，可惜就这么死了。”

　　“好人命都不长。”老婆婆很有一些生活经验，“而且，按单区长那性子，指不定觉得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说话间，队伍不断缩短，很快就到了办事处门口。

　　蒲工个子不高，还是李老师提着她的手才勉强跨过门槛。

　　院子中间一棵大榕树，上面飘满了彩色的丝带和小彩灯，装点的跟圣诞树似的，亮晶晶的，就连垂下来的根须都被绑成了麻花辫，在末端用可爱卡通小夹子夹住。

　　榕树树干上挂着单亦的照片。照片里单亦穿着T恤大裤衩坐在台阶上啃西瓜，是常尧在手机相册里翻了一天才选定的。榕树旁边放了个大音响，大半个人高，放着单亦循环了367次的DJ舞曲——《迟到早退打工人》，旋律洗脑，歌词劲爆，很有格调。

　　榕树另一边是常尧。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穷酸小子了。他成了第9大道的管理人，每天上百万的流水从他手里过。但他站在葬礼最前面，站在单亦的照片旁边，还是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衬衫，只不过衬衫下面搭配了一条单亦送的夏威夷风格的短裤。

　　上半身端庄持重的衬衫和下半身休闲幽默的短裤搭配起来，和单亦的照片莫名其妙地很搭。

　　由于头一天晚上哭的太伤心，还被孙英发揍了一顿，他现在两只眼睛都肿的发青，为了体面出席今天这场葬礼，他戴了一副墨镜，再加上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站在最前面，让不少献花悼念的人都感到胆颤心惊。

　　但等他态度诚恳地对每一个献花的人都鞠躬表示感谢，不少人又心生同情，都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节哀顺便。

　　每当听到这话，常尧就推推眼镜，神情冷酷，点头表示感谢。

　　李老师牵着蒲工走在榕树面前，蒲工抱着花放在照片下面，对着照片鞠躬，很小声的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

　　“谢谢。”常尧认识蒲工和李老师，“你们都来了。”

　　蒲工现在还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只觉得这是一场比较特别的“见面”，她拉着李老师的手，仰头问常尧：“下次和单区长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她兴致勃勃地说：“上次她答应要送我一个娃娃的。”

　　“她小孩子，还不懂事，不要见怪。”李老师捂住蒲工的嘴，连连道歉。

　　常尧承诺：“下周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办事处，单区长肯定已经准备好了给你的娃娃。”

　　“会有下次见面的，她也答应了我们要一起退休。”孙英发从茂密的榕树树冠里跳下来，扶着膝盖很认真看着蒲工。

　　“都是小孩玩笑话，不必当真。”李老师拉着蒲工往外走，“我们就不在这里碍事了，先走了。”

　　蒲工转过头，发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她欢快招手：“那说好的哦，我下周来拿娃娃。”

　　常尧认真点头。

　　孙英发给了他一手肘：“什么意思？老大的承诺用你多事？她自己会处理。”

　　“她不在了。”常尧一字一句说的很慢，“所以，我要替她去做这些事情。”

　　“说的什么狗屁话。老大没死。”孙英发挥了挥拳头，“怎么？拳头还没挨够？”

　　常尧推推墨镜，高冷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