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再来面粉厂是轻车熟路, 连门也不敲了，直接进。

　　“老于，东西给你带来了。”

　　单亦还没进门, 声音就先到了：“暑假结束就可以去办入学。”

　　老于接过, 擦了擦眼镜打开看了看，带着三人换了个谈话的地方。

　　刷新的新地点是面粉厂后面的一个铁皮房里，隐匿在杂草后面，只露出个屋顶, 那是老于平常工作的地方。

　　他让单亦三人进这件屋子, 起码是代表了合作的诚意。

　　房间本身不大，堆着的东西却有些多，显得房间有些杂乱。占据最多空间的就是角落里的办公桌，旁边是成堆的账本, 有些翻开没合上，收入支出就这样大大咧咧敞开摆在桌子上。

　　铁皮年代久远, 风吹日晒，有的地方脱了一块，有些地方生了锈迹, 就买了一些字画挂起来遮掩些。

　　像是什么书法“天道酬勤”, 又或者是倒贴的福字, 各种各样的，将墙壁装饰的热闹。

　　最为显眼的是办公桌对面被划分出来的儿童游戏区。小黄鸭形状的凳子，五颜六色的积木，还有地上散落的各类小孩玩具和火车轨道。

　　孙英发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 竟然没在屋子里找到任何和赌博相关的物品, 就连一张扑克牌都没看见。

　　“老头，你开赌场的, 平时也不练习练习？”

　　这一年多，因为单亦的恶趣味，也因为各类案件，他和老于打了无数次交道，尽管很清楚自治区现阶段这家赌坊存在的必要性，但不妨碍他说话夹枪带棒。

　　“不熟悉熟悉业务，怕不是要在赌桌上输的倾家荡产？”孙英发靠着椅背前后晃荡。

　　老于现在都懒得理他，佝偻着背随意收拾出一块地方，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堆零食和饮料摆到桌上。

　　常尧规矩坐着，说了声谢谢，拿了瓶水。

　　孙英发就不讲什么礼貌，脚一抬，搭在另一把椅子上，捡了袋薯片撕开吃了起来。

　　“你这个性子，也就在单区长手底下能安稳待着。”老于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语气有点像是在说自家晚辈。

　　“老头，我怎样关你什么事？”孙英发反驳一句，扔了块薯片过去，大喊，“吃我一记薯片！”

　　老于耳朵动了下，身形未动，微微侧头，手往空中一拿，夹住薯片。

　　他笑了一下，皱纹在眼角挤成一团：“谢谢，下次不用这么客气。”

　　四两拔千斤的态度气坏了孙英发，嘴里薯片咬的咔嚓咔嚓响。

　　“谁家没个熊孩子？”单亦护着孙英发，转移话题，“今天过来，是有事情需要您老帮忙。”

　　老于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单区长客气，说不上帮忙，算是互惠互利。”

　　“赌坊最常见的就是钱。”单亦将证物袋里装着的纸币递到他面前，“能不能劳烦帮忙鉴定一下？”

　　“现在出了赌场，还有人用这么大笔现金？”老于简单问了句，却没有动作，“不能查一下区里银行取款记录或者钱币上面的编号？”

　　单亦坦然告知自己的难处：“银行那边暂时叫不动。”

　　这是实话。

　　银行管钱，当时分区的时候，各区留了个心眼，13个区在银行都安插了人手，银行内部势力分布极其复杂，三年时间，单亦努力经营，也只能让银行在涉及办事处要事的款项上不动手脚，其他更多的也是力有不逮。

　　老于放下烟杆，拿着纸币对着灯光照了照，一秒鉴假。

　　“做的很真，但纸张厚度不对，油墨味道偏重，防伪编号少了一个数字。”

　　他很快下了判断：“那边用的版很不错，绘画精度很到位。”

　　“假的？”

　　常尧反应迅速，从钱包里面拿出一张面额相同的摆在一起对比。

　　“手感不对。”

　　单亦认同了老于的结论，试图去猜测对方的这样做的意图：“因为怕暴露选择用现金支付，但取现业务在银行管的很严，现在大家也都不用现金，筹措这样数目的现金存在困难，所以直接选择了造假，反倒是最为安全的路径。”

　　孙英发提供了另一种思路：“或许对方根本就没想这么多，可能造假是最方便的。”

　　办案细节不能透露，更多的讨论需要等到回办事处再说。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的来源。

　　单亦询问：“最近赌场有收到类似的吗？”

　　老于手里是不能没有烟杆的，他将烟丝卷好塞进烟杆，点燃后吸了一口，才回答单亦的问题。

　　“可以肯定的是，你们拿来的□□目前在市面上没有流通，不然我这边不可能收不到。”

　　他用烟杆点了点账本：“光是每日流水就够再修一栋学生宿舍。”

　　流通量大，市面上出现□□肯定就会流进赌场，老于这边没见过，线索到这里又断了，单亦三人难免有些丧气。

　　老于笑眯眯看着三人：“年轻人，不要泄气啊。老头白送你们一场功劳要不要？”

　　“老头，有话就说，哪有这么多前摇？又不是听曲跳舞。”孙英发将薯片包装袋揉成一团，投进垃圾桶。

　　“大人的世界，有些场面话总要学着说。”老于笑呵呵道，“早些年14区区长可不是吃素的，制假售假的人头堆成了京观直接就摆在银行门口，刀架在脖子上，谁还敢顶风作案？”

　　“这些年，换成了你个小女娃娃来捅软刀子，联合银行整了电子支付，他们没了市场沉寂了不少。”

　　他说着站起，趴到桌子底下翻出一个月饼盒子。

　　“沉寂不代表消失，还是有不少赌徒拿□□来换筹码，都被折断手脚扔了出去。我年纪大了，但也有一些好奇心，就把这些□□都收起来了，还顺带着查了查。”

　　老于拍拍手里的月饼盒子：“都在这里，单区长打算拿什么来换？”

　　单亦笑：“这得问您想要什么？”

　　“有些东西，我可给不起。”

　　“放心，我也不多要。”老于似乎早有打算，指着孙英发，“就让这小子留下来打工还。”

　　“我？”孙英发正蹲着选零食，转头就叫嚷，“老头，你什么意思？”

　　他说完，机灵指着常尧：“他，让他来，他算账厉害着。”

　　常尧礼貌性扯了个笑，给了孙英发一脚。

　　孙英发没站稳，摔在地上。

　　见人不愿意，单亦不带犹豫，直接回绝：“他不愿意，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和老于都活不了多久了。”老于摸着掌心的生命线，“想在死之前，找个接班人，我看他就很好。”

　　利诱不成就开始上演苦肉计。

　　单亦看的清楚，也不吃这套。但奈何孙英发是个心肠软的。

　　他别别扭扭坐下：“老头，你说什么呢？祸害遗千年懂不懂？”

　　老于笑着问他：“我活着，这害人的赌场可就能一直开下去，如果这样，你还希望我一直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孙英发不会答，他第一反应就是找单亦求助。

　　单亦拍了拍孙英发的脑袋以示安抚，又转头道：“您老一大把年纪了，别逗小孩。”

　　“咳咳咳咳咳。”老于笑得厉害，一口气没换过来，咳的有些直不起腰。

　　常尧把水递过去，他没接，反倒是拿起烟杆开始吸烟。

　　好一会儿，老于才开口说话：“我想要个心善的接班人，让我和老丁能有个好结局。”

　　孙英发躲在单亦后面瞪人：“老子和正义一边，才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老于反问他：“什么是正义？”

　　孙英发不说话。

　　老于又接着说：“你答应了，拿着这里面的证据，端掉制造□□的窝点，这是不是正义？”

　　“要是更进一步，你将来若是接手了这家赌场，要让这害人的赌场消失，也是你一句话的事，这是不是正义？”

　　“小朋友，你一直走在正义的道路上，从未行差踏错。”

　　孙英发大脑高速运转，最后卡死：“老头你说慢点，我今天吃得少，脑子转不过来。”

　　老于咳了两声：“那行，我就问你，为了正义，要不要过来给我打工？”

　　“愿意是愿意。”孙英发想了想，提出两点要求，“我得在办事处给老大帮忙，有时间才来这边打工。另外，要我来的话，这以后剁人手指，断人手脚的事情不能再干了。”

　　老于也不否决他的天真，只要人答应来就行，他将月饼盒子递过去。

　　单亦没接，看着孙英发的眼睛再问了一次：“你可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吗？”

　　盒子里面的证据很值钱。往小了说，是功绩，是绩效，是往上走的阶梯。

　　如果利用好了，往大了说，可以借机清除银行里面13个区的部分势力，趁着空缺安排进自己的人手，加强对银行的控制，办事处经费捉襟见肘的状况会得到好转，以后各种工商经营政策上传下达也能更加顺畅。

　　这份礼物实实在在送到了心坎上。

　　不得不承认，老于是个好赌徒，赌单亦对秩序和权力的渴望，赌孙英发对正义的向往与坚持。

　　但很可惜，单亦一向只把自己当打工人，更在乎吃饭搭子会不会突然离职。

　　孙英发，就是个很合格的吃饭搭子，不挑食，剩菜剩饭全都解决，快乐干饭，提供满满的情绪价值。

　　这样的人，掘地三尺都难找好吧？

　　所以，对单亦来说，孙英发比那个盒子重要。

　　她将盖着正义遮羞布揭开，将里面黑暗撕开给孙英发看：“没有杀人砍手，怎么维护赌场的威严与经营？三教九流你能够应付吗？赌场这些年积累的巨额财富你怎么保持本心？你突然接手赌场，你大姐那边会不会认为你要争权？还有...”

　　“西瓜味的。”

　　孙英发用一根棒棒糖打断了单亦的鸡妈妈状态。

　　单亦咬着糖瞪他。

　　“那什么。”孙英发很不好意思挠挠头，“因为我家重男轻女，我爸一直着力培养我来接任他的1区区长的位置。虽然我爸最后被我大姐干倒了。”

　　“这些都不重要，我想说的是，我从小到大接受的就是继承人教育。”

　　“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害怕。”

　　孙英发眼睛亮亮的：“老大，我们是你路上的伙伴，不是你翅膀下的小鸡仔。”

　　“所以，让我帮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