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雪还没停，单亦写了张便利贴留在办公室，出了办事处开始扫共享单车。
一辆汽车停在她身边, 按了两下喇叭。
单亦心里骂了句没素质, 却走了两步，让开了路。
谁知道车却没走，开的更近些，又按了两下喇叭, 车窗摇下来, 孙英发呲着大牙冲单亦笑。
“老大老大，走走走，去哪里吃大餐？”
瞧他笑得这样，就是个没心眼的, 显然始作俑者不是他。
单亦看着扶着方向盘的常尧，眼神询问：“你干的？”
常尧心虚移开视线, 握着方向盘看向前方。
“愣着干什么？”孙英发下车，将单亦推进后座，嘴里还嚷嚷, “老大你不冷吗？”
常尧从后视镜里面和单亦对上视线, 轻咳了两声, 提醒道：“安全带。”
单亦抽出安全带扣好，骂的毫不客气：“常尧，你之前是个懂得看人眼色的，从不违背领导命令。”
她思考了下, 停住动作, 问：“上次叫你查的穹顶的资料，你是不是私自打开看了, 然后发现了什么？”
“发现什么？怎么这么严肃？”孙英发脑袋上都是问号。
后视镜里，单亦眼神和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常尧有些承受不住单亦眼里的不赞同和诘问，就想要躲开视线，却又不知道在倔强些什么，转身向后，抿着嘴唇倔强和单亦直接对视。
车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许久，他似乎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扯着嘴角笑了笑：“单区长，你没发现你一撒谎就喜欢摸鼻子吗？”
得，都叫上职务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单亦本来想把再话说重一点的，把两人赶回去。
可眼前这人眼睛湿漉漉的，看起来就像路边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快要哭出来了。
最终，她到嘴边的命令变成了询问：“不是叫你们去办事吗？事情没办好就回来了？”
孙英发拿出个盖章的红本本炫耀：“办好了，补贴到账请你们吃大餐。”
常尧把枣糕拿出来：“账都查好了，枣糕你要吃吗？”
枣糕沉甸甸的，带着些暖意和香甜气息被塞进单亦怀里。
她肩膀一塌，开始摆烂：“行吧，要跟着就一起去吧。”
“但是，你们必须回办事处把出外勤衣服穿里面。”起码出事了，那身衣服还能挡两下。
三人达成一致，车重新启动，缓缓往黑大哥烧烤店开去。
就算是雪夜，烧烤街也是热闹的，甚至比往常生意都好了些。
不少店铺为了挡风雪，在店铺外面扎了几个塑料大棚。外面寒风凛冽的，棚里面却是热气腾腾的，很快塑料膜布上就起了一层水汽，模糊了外面热闹的视线。
照例，为了不打眼，车还是停在烧烤街外面，三人下车步行往里面走。
上次吸收怨气留下的后遗症，单亦格外怕冷，冬天也就穿的格外厚，围巾、帽子和手套一个不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一双眼睛。
导致黑大哥开门的时候，一下子没认出来眼前这个白色小胖墩是谁。
“你是？”
“是我。”单亦将围巾往下面一扯，露出半张脸。
黑大哥让开个位置，让人先进去，然后伸手拦住也跟着想往里走的常尧和孙英发，递过去一个钱包：“大晚上辛苦你们了，麻烦先去对面吃点东西等会，我买单。”
话里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常尧按住就想动手的孙英发，用眼神请示单亦。
“有人请客还不快去。”单亦又从黑大哥口袋里拿出一把钱，都塞给他们。
黑大哥：你慷慨，你大气，拿我钱请客。
两人走后，黑大哥将卷闸门拉下，带着单亦进了里面房间。
房间里已经摆好火锅，空气中都是辛辣味道，剖开的鱼被夹成扁平状挂在烤架上，鱼肉被炭火炙烤成焦黄色，一人插兜站在烤架前，用手指拨了拨烤鱼架，鱼就滴溜溜转了一圈，死鱼眼珠子刚好对准进来的单亦。
“嗨，又见面了。”拨弄烤架的人挥手打招呼，“你来的正好，鱼刚烤好。
单亦转头问黑老大：“这就是你说的鱼？”
黑老大上前一步，站在两人中间介绍。
“泰阳，卖家。”
“单亦，买家。”
泰阳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冷天的，一改贫穷大学生的人设，戴着一顶浅白色草帽，，穿了一件白色丝绸衬衫，配了一件黑色燕尾服外套和棕褐色西裤，都是毛呢面料，上面的纹理却不一样。脚上是一双单薄的皮鞋。
这一身在灯光下看起来昂贵、华丽，就是不抗冻。
“很高兴认识你。”泰阳摘下礼貌，绅士伸手想来个吻手礼。
单亦取下手套，敷衍将手套赛过去代替握手：“也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屋内有些热，她说完，又取下围巾、帽子和羽绒服挂在衣帽架上，在桌子主位上坐好。
客人没坐，主人没坐，大大咧咧坐下，还选的主位，是很没有礼貌的举动。
黑老大有些诧异。
单亦在外人面前一贯人模狗样，礼仪最是周全，很少有这种堪称粗辱的举动，这是想给个下马威？给泰阳？两人有过节？
正想着，泰阳却直接亲吻了一下手套，将手套收进怀里，走了几步，撩起衣摆，主动在下位坐下。
黑老大心里吐槽：不是吧？什么材质的变态？被人抽鞭子还赶着上前？
但钱还是要认真赚，班也要敷衍上。
黑老大放弃了早就备好的白酒，火气大，喝太烈恐怕会打起来，她自作主张换成了啤酒，倒了三杯。
作为中间介绍人，她肯定是要先敬一杯，然后为买家和卖家搭建起友谊的桥梁。
“很高心今天能...”
“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见到单小姐。”
黑老大刚举起酒杯，话也只说了半截，就被人抢话，气的她为了见单亦特意花了半小时粘上的假睫毛都掉下来半边。
又是一个没礼貌的人。
泰阳我行我素惯了，继续说：“听闻单小姐花了大价钱要买我的消息。”
“是上次给的惊喜不够，所有单小姐日思夜想要更多的惊喜了吗？”
“你出身不太好吧？没读过多少书？”单亦答非所问，涮了一块肥牛，讽刺道，“判区那边传来的一些破烂规矩，倒是被你捡了都穿在身上。”
“草帽搭配晚礼服。”单亦发出一声嗤笑，用筷子指了指旁边穿着短款羽绒服配半截夏威夷短裤的黑大哥，“她都比你会穿。”
被表扬了，黑大哥骄傲挺胸，明白后迅速翻了个白眼，像家长一样训斥了一句：“吃饭筷子不指人，寓意不好。”
单亦这番冷嘲热讽放在泰阳眼里，就是小孩子沉不住气的表现。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然后说：“看来是我来晚了些，惹得单小姐不高兴了。”
“是呀是呀，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黑大哥原来是个粗人，听着这话，条件反射就接了一句。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立马打了一下自己嘴巴，端酒道歉。
“那什么，对不住，我自罚一杯。”
滑跪后，黑大哥迅速明白自己工具人的定位，转移阵地去烤鱼了。
桌上就剩下单亦和泰阳两人。
肥牛煮熟后就会散开，单亦掐着时间点全都捞到自己碗里。
泰阳有样学样，把一盘肥牛都倒进火锅。
“那盘鸭血也下了。”单亦指挥，顺便纠正称呼，“叫单区长好听一些。”
泰阳叫了一声单区长，等到单亦听见点头了，又端起鸭血倒进火锅，一板一眼的很是规矩。
单亦将一筷子肥牛全都裹满麻酱塞进嘴里，鲜香麻辣的味道强势唤醒味蕾。
泰阳也跟着做，一口下去眼睛就亮了，捞起鸭血也想要沾麻酱，被单亦拦住了。
“试试干碟，鸭血要配干碟的。”
滑嫩的鸭血沾满了辛香料和花生碎在舌尖化开，称得上顶级的味蕾享受。
“好吃。”泰阳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单亦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过了今天，在牢狱里，你还能不能吃到这些？”
泰阳手里筷子不停，笑着回道：“也不知道过了今天，等到单区长尸体像雪花一样冷了，单区长还能不能品尝这些美食的滋味？”
什么死不死的？黑老大听到这话，实在是没办法在旁边继续当工具人了，就要上前，却在单亦看过来的眼神里止步不前。
那个眼神在说：“危险，出去。”
那一瞬间，她想起明天烧烤的菜还没买，水池里的碗筷还没洗，烤架上的鱼还没有翻面，想如果打起来砸了店铺能赔多少，甚至漫无边际的想到如果来个英雄救美，单亦这个冷心冷肺的人以后会不会给钱大方一些，会不会把她也当成朋友。
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觉得命更重要，而且要是单亦死了，总要有个人给她收尸准备葬礼不是。
她心安理得退了出去，守着门。
泰阳听见关门声，笑了笑：“胆小的看门狗。”
“注意点言辞。”单亦吃饱，擦嘴，“下班时间没心思工作，请你快点交待，主动出现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泰阳吃的正欢，用筷子敲了敲碗边：“单区长，食不言寝不语，有点耐心。”
刚起的话头，就此打住。
行吧，单亦倦怠想着，加班时候还能摸鱼，还算不错。
没人说话，屋内两人面对面坐着，火锅沸腾后在空中飘散的水汽模糊了视线，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炭火烧的旺，烤架上的鱼已经焦了，鱼鳍被火燎了一下，已经变成炭黑色，味道不太好闻。
单亦站起来，把鱼拿开，将烤架的盖子盖上，又把窗户打开透风透气。
她靠在窗户边，看向对面白色塑料棚。因为棚内和外面温差太大，膜布上已经起了一层水汽，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个人影的轮廓。
也不知道常尧和孙英发吃上了没，这大冷天别饿着肚子了。
她操心想着，就被泰阳喊过去。
“喂，这天不冷吗？开这么大窗想要冻死我？”
泰阳因为白色丝绸衬衫衣领和袖口都沾了不少红油，他早就嫌弃的脱掉碍事的外套和白衬衫，现在光着胳膊就穿了件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被冷风一吹，手臂上的寒毛都竖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单亦吃饱了不想说话，也没应，就将窗户合上，回到火锅桌坐下。
泰阳却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
“其实我早就想来找你了，但是考试和作业太多了，而且我想着我们见面总要选个特别的日子。
“今天是初雪，应该还算是比较特别也有纪念意义吧？我以后会记得这个日子的。”
“你知道我身上衣服哪里来的吗？从话剧社偷的，那个演王子的人也太矮了，弄得袖子和裤子都短了一大截。”
“还好，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要偷衣服。没办法，他们都说做人要有礼貌，出席重要场合要穿着得体。”
“没办法，这年头当个坏人还得自己赚活动经费，我一个普普通通大学生，哪来的钱，只能问别人借一下衣服啦。”
单亦对这些话语并不感兴趣，火锅太辣了，她吃了几口就觉得嘴巴肿了，刚好手里还拿着枣糕，就吃了几口解辣，不一会，小半块就没了。
“好吃吗？”泰阳盯着她手里又软又甜的糕点，“可以给我吃一口吗？”
单亦有点小气，明明还有一大块，却只撕了指甲盖大小的递过去。
泰阳也不计较，接过去细细品尝，露出满足神色。
他不由感叹：“原来当正面角色吃这么好。”
单亦说：“现在改投阵营还来的及，我们对待俘虏缴枪不杀，现在死刑取消，顶多把你关牢里一辈子，还管吃管喝管住。”
“有点心动。”
泰阳说着，筷子在火锅里面捞了捞，只夹住两根辣椒和一堆调料。
火锅里面早就没菜了，装菜的碟子也空了，桌上食物残渣上面的红油都凝固了，这场饭局不知不觉到了尾声。
“行吧。也吃饱了。”他充满遗憾放下筷子，拍拍肚子，“你请我吃了饭，我也应该回个礼。”
“听故事吗？我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