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亦来榕树学校参观过很多次。这样的流程来了来了太多次,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参观的路线：宿舍楼——行政楼——田径运动场——教学楼——食堂，一圈下来一小时打底，刚好能赶上食堂晚饭。

　　副校长在旁边一边引路, 一边介绍, 后面还跟着一串老师。

　　他穿着西装革履，体格又胖又壮，可偏偏又是个恪守礼仪的古板性子，衬衫领口和袖口都扣的严严实实的。

　　这会太阳又大, 光是走了这不到三百米的距离, 额头上的汗水就没停过，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都有些戴不住，滑了下来，而且后面跟着的老师后面电话一直在响, 接电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单亦赶紧停住，劝道：“要不今天先到这？”

　　“老师们工作忙, 不要耽误他们事情。”单亦建议，“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要不我自己逛逛？”

　　“是不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副校长小心谨慎问了一句,

　　单亦：“那倒是没有。”

　　副校长擦汗：“您看这, 后面宣传部跟着, 前面都安排好接待的了。”

　　也不知道章校长这么不拘世俗的性子，怎么就给自己配了个拘谨的下属。

　　“那就继续吧。”单亦叹了口气。

　　一行人的最终目的地是食堂，吃完饭再出来时已经是星星满天了。

　　单亦扯了扯脸上僵硬的笑容，恢复成了扑克脸。可也不知道是经常笑的缘故, 嘴角的弧度仿佛固定住了似的。

　　这似乎让路人有了些误会, 觉得单亦必定是个和善乐于助人的性子。

　　旁边老奶奶走上来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小姑娘喏，你知道夜校教学楼在哪里的呀？”

　　单亦指了个方向：“这条路下去遇到的第一个路口右转就能看见指示牌。”

　　“我老人家, 看不清路的啦。”老奶奶手劲大，拽着单亦就要走，“你陪我一起去的啦！”

　　“正好顺路，我陪你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单亦旁边站定，轻松撇开老奶奶那双手：“欺负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老奶奶正准备开口骂人，可一见那张脸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好几大步，迅速滑跪。

　　“黑...黑老大。”

　　黑老大轻佻道：“哟，还知道我这张脸？那我有这个面子叫你滚吗？”

　　“滚，这就滚。”老奶奶瑟缩应了声，脚底抹油迅速跑了，那矫健的步伐，不去参加澧都运动会可惜了。

　　单亦：“什么来头？”

　　“做买卖的，是不过货物是人罢了。”也就是俗称的人贩子。

　　黑老大借着身高优势搭着她肩膀，带着人往前走。她今天又换了身行头，或许是因为来上课，穿着风格稍微收敛了些，黑大衣，黑西裤，丝绸白衬衫搭配格子马甲，和穿着衬衫一字裙的单亦走在一起，还挺和谐的。

　　穿着斯文的两人谈论的话题却是血腥又暴力。

　　单亦琢磨着：“要不找人跟着连锅端了？”

　　“已经端了两锅了。”黑老大转了个弯，换了条路，“都是小老鼠，没什么看头。”

　　她边说着，边把人带着往外走。

　　眼看着离学校越来越远，单亦问：“不是还有课吗？不用去？”

　　“他们都说学生时代总要逃次课。”黑老大跃跃欲试，“之前我总没找到理由，今天总算有个现成的摆在面前了。”

　　单亦指着自己：“我就是那个理由？”

　　“有要事找单区长汇报，这个理由够不够？”黑老大拍拍她的头，

　　她说着，走在路边停着的黑色机车前面停下，扔了个头盔给单亦。

　　机车咆哮着在街道游走，耳朵里被风声灌满。

　　直到轰鸣声停下，单亦抬头一看，好家伙，回了黑大哥大本营——黑大哥烧烤。

　　本来今天上课，烧烤摊就没有开业，结果兜兜转转一圈，又回了。

　　黑老大嫌弃黑长风衣拖在地上碍事，直接脱了扔给单亦，弯腰去拉卷闸门。

　　单亦拍了拍一闪一闪的霓虹灯箱。

　　灯箱短暂亮了一下，然后刷的一下又全灭了。

　　“这可不关我事。”单亦举手表示自己清白，“它自己就坏了。”

　　黑老大看她，卷了卷袖子，喊了声：“进来吧。”

　　卷闸门只开了一米多，露出个黑洞洞的口子。

　　单亦紧跟着黑老大，伸手在空气中探了探，摸着个桌边站稳。

　　黑老大那边也摸着开关，开了灯。

　　灯光大亮，这才看清屋里的摆设。屋子桌子都堆在一起，一个叠一个，凳子也都四脚朝天放在桌子上。烧烤架子里面没了热腾腾的木炭，只留了些烧尽的黑色灰烬。

　　有客上门，总要招待。但两人份的烧烤用这么大个烤架，总觉得有些夸张。

　　冰柜里面食材都是现成的，黑老大干脆起锅热油弄了几个小炒。

　　单亦是没有半点做客的自觉，摸出几瓶啤酒开了盖子。

　　她拿出两个杯子，将啤酒分了分，又擦干净两副碗筷，布置好这些，这才来看菜。

　　“爆炒鱿鱼和红烧排骨，待客之道还不错，有花生米吗？来两碟？”

　　黑大哥已经坐下了，懒得起来，招呼道：“手断了？自己去拿。”

　　今天走了一天，单亦坐着也懒得动：“那算了，将就着吃。”

　　“又耍赖。”黑大哥转身端两盘放桌上，“懒不死你。”

　　单亦夹了一颗讨好放进对面人碗里。

　　黑大哥没吃，夹着扔过去：“又是这一套，吃你的吧。”

　　她说完，将单亦面前的冰啤酒换成了牛奶：“喝牛奶解辣。”

　　“你之前说的那事是什么？”单亦推开牛奶，喝了口啤酒，“成年人就是要喝冰啤酒。”

　　黑老大不饿，看着单亦吃也馋了，捡了颗花生扔嘴里嚼吧嚼吧解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办事处门口那场枪袭。”

　　单亦吐出骨头，神色认真：“什么意思？”

　　“前两天，有人跟我透露说得到了一批财物要转手，问我有没有渠道。我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这批财物的由来，第10大道一个空屋子里面偷的。”

　　“那空屋子就是前两天在办事处门口被枪打死那人，叫...”

　　“蔡娟，那人叫蔡娟。”单亦接过话头。

　　黑老大：“对的，是叫这个名字来着。蔡娟可不是有钱的，账户上是一个子都没有。但偏偏她的屋子里就找出了一大堆财物。”

　　“最关键的是，那批财物里面的包袋上面刻着名字。就前两天新闻里死掉的那具无名女尸的名字。”

　　单亦：“办事处找了很久这批财物。没想到在你这边找到了。”

　　黑大哥：“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是谁将这批财物悄无声息的放在了这个屋子里，蔡娟带着证据来到办事处门口是不是被这批财物诱使？而有预谋的枪袭是不是这个人的早有目的？是谋划的开始，还是谋划的终点？”

　　办事处门口的枪袭，又是一大早，街上根本没几个人，除了那家装修的早餐铺。

　　“门口那家新装修的早餐店，是你的人？”单亦敲了敲碗边，警告道，“你越界了。”

　　当时允许黑大哥在私底下贩卖消息，是约法三章的，其中一条就是不能在办事处一公里范围内安插探子。大门口开早餐店，很明显是违背的条约的。

　　黑大哥摊手：“守法好公民。只是有人将消息卖给我，正常的消息交易而已。”

　　果然，口头约定的持续时间永远取决于约定双方的良心。三年时间，木头腐朽，铁块生锈，约定自然也是摇摇欲坠。老师说的对，有些事情是需要切割干净了。

　　单亦本来也就没指望单纯的约定就能约束躲在黑暗里这帮人的手。

　　只有利益和惩罚才能让这些人安分守己。

　　“当然，正常消息买卖，办事处自然不能插手。”

　　“但如果我没记错，去年12月21日下午三点，你将第11大道的实际管理人章贞孙女的消息卖给了她的死对头。”

　　章贞校长桃李遍天下，而且就这么一个孙女，如果让她知道背后有人买卖消息给她孙女造成了无妄之灾，肯定会用雷霆手段施以惩戒。到时候，可有黑老大好果子吃。

　　单亦微笑道：“需要我说的更详细吗？”

　　“你知道的，我只是担心你，想知道的多一些而已。”黑大哥举手投降。

　　单亦给她倒了一杯酒，径自端起杯子碰了碰：“爪子别伸太长，小心被剁。”

　　“那刚好，给单区长当下酒菜。”黑老大无所谓笑笑。

　　“多谢招待，时候不早，我先回了。”单亦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想了想交待道，“如果之后有人要借用你的地盘见我，答应他。”

　　身后人没有回应。

　　直到单亦将卷闸门往上一推要出去的时候，身后才传来黑老大的声音。

　　“你说，我们算是朋友吗？”

　　单亦刚好站在屋内屋外明暗交界线上，转过身的时候脸的轮廓半明半暗，眼神隐在镜框后面隐晦不明。

　　她扬起明媚微笑，语气确定：“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知己遍天下。”

　　“走啦。”单亦转身，挥了挥手臂。

　　身后响起清脆碰杯声，又听见黑老大愉快道：“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