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葱好像不知道崽崽已经死了,或者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它像从前鹿鸣涧见过的其他母马一样,努力地站了起来,靠着马厩的墙边站定。
或许是它以为孩子在休息,在睡觉,所以它要给孩子留出足够的空间。
沈绛还在流泪,但是不出声了。她好看的面容因为愧悔的痛哭而扭曲,变得丑陋,姿势从双膝跪地变成了抱膝蹲着,头像只鸵鸟似的埋在腿间。
鹿鸣涧沙哑着嗓子,苍白无力地安慰道:“小葱还小呢,将来还会有别的崽崽的。”
沈绛到底是个军人,即便是暂时的崩溃,也没让她失态太久。
等她缓过来时,眼睛红得像兔子,但嘴边的线条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她那修长漂亮的、有着薄茧的手,用力地握了握鹿鸣涧的,对她嘶声道:
“今天多谢你了,鹿姑娘。欠你一个情分,我一定还。”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对鹿鸣涧道谢了,但这次说得毫无不自在,郑重而流畅。
反是鹿鸣涧被沈绛如此一说弄得略感局促:“沈姑娘,咱们现在是友朋了吧?”
沈绛颔首道:“自然。”
鹿鸣涧屈指,在沈绛握自己的手掌心蹭了蹭:“既是友朋结缘之证,就不用讲还不还的了。”
沈绛摇头坚持道:“友朋也要记情的。”
鹿鸣涧莞尔,对略显僵硬的沈绛道:“也好。既然沈姑娘习惯于亲兄弟明算……情分,我们便这般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嗯。再借不难。”沈绛略微一愣,点着头重复了一遍鹿鸣涧最后的话。她认为这句最为重要,说明鹿姑娘愿意长久与她做朋友。
在沈绛的坚持下,鹿鸣涧回房睡觉了,没有陪着她待在马厩一整夜。临走时鹿鸣涧回头,见沈绛披了毯子,倚在墙边,梳着小葱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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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大公子终于舍得出门了。沙漠长袍遮盖住了一身华美衣饰,虽然眼睛状态像是连日没有休息好,表情仍透出几分贵傲之气。
通过商十九之口,戴大公子已经提前告知了众人今日启程。所以清晨时分,众镖师就收拾毕了,护着他与货物车往关外去。
小葱刚生产完,沈绛当然不忍它再跋涉,于是将其寄存在了龙门客栈的马厩,预备折返时再来带它。龙门客栈的小二兼保安“快刀鞑子”收了沈绛的银子,胸脯拍得邦邦响,跟她保证着一定小心伺候,等她回来领马之时,小葱状态定比现在好得多。
鹿鸣涧邀请沈绛同乘,沈绛欣然应允,身手敏捷地踩上镫子,纵身一跃便跳上了鹿鸣涧的大骆驼。
或许是沈绛毕竟为天策府军士,下意识地觉得,相比起鹿鸣涧,她自己当然更善骑御,所以很是自然地坐在了鹿鸣涧后面,又很是自然地接过了其手里的缰绳,瞬间就把鹿鸣涧围在了臂间。
因为沈绛的动作行云流水,实在太过自然,恍惚之间,鹿鸣涧感觉,好像自己才是被邀请同乘的那个。
沈绛个头比鹿鸣涧高出少许,坐着时也相差仿佛,都坐笔直时,鹿鸣涧知道自己一定会挡到沈绛视线。她便微微侧过了些身子,微微颔首,方便着沈绛看路。
天策府军中人人善骑,沈绛亦没少带过同袍和百姓共乘,其实没觉得前面坐个人有什么不便,她能很熟稔地自己调整位置,从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本没有去在意怀中何人、所为何事。
直到感觉鹿鸣涧的姿势不是那么自然,沈绛才隐约理解到她的用心,心中微动,方投了些关注给怀中的姑娘。
近在咫尺,沈绛恰看见鹿鸣涧微微横过的侧颜,碎发黏糊着在她脸畔。因为没戴长袍的兜帽,她还露着一截细白的后颈子。新生的细碎乌发还嫌太短,而没被收拢进她低低绾着的长发辫。
沈绛一向不爱笑的唇角又微微上扬了。
自觉与鹿鸣涧如今熟络,沈绛连声音听起来亦不似往日清冷疏离:“不用,我能看见。”
鹿鸣涧诧异地瞥了沈绛一眼,便含笑坐直了身子:“沈姑娘真厉害。”
沈绛手上平稳地驭着骆驼,脸上微热,轻声道:“天策府军个个都会,这很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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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风沙渐浓,行进变难。
商十九的坐骑是一匹成色极好的公马,桀骜难驯,但唯独被他收拾地服帖,想来平日里速度本应是极快的,只是不习惯沙漠这每一脚都深陷的感觉,走得略微艰辛,仍比众驼要快。好在整个镖队的速度只能以拉货物的驼车为限,整体都压慢了步速,倒也未出现谁的坐骑拖后腿的情形。
商十九一直在镖队偏前面的位置走着,此时驰马到了左近沙丘顶部四望,片刻便回归队里。
下坡回来时,商十九远远瞧见唯二的两个姑娘同乘一驼,彼此挨得紧紧的,还在状似亲热地窃窃私语,沈绛甚至微伸脖子侧过脸去贴近鹿鸣涧,好听清她说话。
商十九“啧”了一声,暗想着天策小娘皮平日里横眉冷目,对鹿娘倒是温柔。
他朝众人吆喝道:“来几个坐骑方便或者自忖高强的,去附近几个方向探探?要是没有明显危险,咱们今日便在附近扎营?”
后一句是朝戴大公子说的。
戴大公子倒不像是个身子骨儿娇弱的纨绔。他和众人以及寻常沙漠商人一样,骑了骆驼,走了这整一日,也没见喊累与苦。怪不得能走这样的商路。
见老板点头应允,两个汉子脚下一踩驼镫,越众而出,戴大公子咳嗽了两下,单独对沈绛道:“沈大人马术精湛,应该能探得远些?”
沈绛没回戴大公子,反而先是同鹿鸣涧私语了一句,才将缰绳重新交回她手里,下了她的骆驼。
“马借我一用,我去北边。”沈绛对商十九道。
北边是最危险的。因是东西两侧好歹是一路行来略略见过,而只有北边,是此行还没有去过的前路。见沈绛态度不错,不仅听他安排,而且如此自觉担负起最难的方向,戴大公子脸色稍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