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中,那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又道:“时间有限,给你们五分钟做决定。”
——金额太不现实,这几乎是无意义的。
一眨眼的时间,人群中一个站在靠外侧的青年就被人用枪指着,强押着上台。
那青年冷汗潺潺,哆嗦道:“我、我给你三十亿,可以立刻打钱!”
“直接少个零?!”匪徒冷笑。
“你、你们是缅甸果敢那边的武装军吧?一个月领三百块工资,你们可能不知道,三百亿是什么概念,我们做生意的,不可能这么多现金存银行,手上都是项目股份,但如果是三十亿,我现金就存在一张银行卡里,我直接卡和密码都给你。”
“我可没心思和你讨价还价。”匪徒的枪又往前顶了一下,啧声道:“有钱人求饶还那么傲慢,真令人生厌。”
“啊啊啊,我绝不要操猩猩!!!!”青年涕泪喷涌。
张粒球回想着小鹿方才的话——
“记住,眼前这些都是假的!”
昨晚才刚看过这大猩猩骑自行车,想来也许果真如此,是仿生大猩猩也说不定。毕竟他一直对大猩猩会骑自行车这件事持保留态度。所以是激将法吗?
大猩猩皮套上有拉链吗?
这么想着,张粒球打破了现场令人绝望的气氛,率先表态道:“我没钱,我选择那个!”
话说完,便跑到前方,面朝了一个人少的角度,脱下了裤子。
白雪:“……”
众人:“……”
贺如真:“……”
等找准了时机,自己就戳穿这一假象,张粒球想,这样即便是直播,大家也会以为只是恶搞。
贺如真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开口道:“我有钱,可以借给你们。”
这番言辞细想就能感觉到不合理之处,但众人在绝境之下,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他站起身来,对所有人说道:“但这确实是一笔不菲的金额,所以我的条件是,以你们手中股权作为质押,我们现场签订协议。”
表演厅的后台,他的专属律师团和核数师早已等候在那里。
但这时,小鹿却忽的站了出来,对众人道:“现金我也有,不用质押,我直接借款。”
“……”
贺如真微微眯起眼睛。
小鹿与他对视片刻,转身看向那匪徒头子,扬声道:“想要从我这边借款的,过来!该怎么走流程,你说了算。”
好像他们始终没有那种正身处危险的觉悟,人群又开始发出那种仿佛在参加什么正经会议般的议论声。
这种议论声令人不悦。
在这短暂骚动过后,有人抱着忐忑的心情,朝小鹿走了过去。
而下一刻,非常突然的——
巨响声起!血雾喷涌!
他们当场毙命。
贺如真至始至终高高在上,只是不悦地皱眉。
——他的计划都被打乱。
本不想有人伤亡,因为人死后,他们手中股权将以遗产的方式被转移,他无法得手。
但这一刻,如果再不动手以儆效尤,可以预见这场策划必会彻底泡汤。
近距离的枪响声后,人体被巨大的破坏力冲击碎裂。
从生到死只是一瞬间而已。
现场乱作一团,但慌忙逃窜的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人们大受刺激,没有选择,在挟持下一一进入后台房间,进行了协议签署。
小鹿脑内的神经也仿佛随着这一枪崩断了。
耳旁持续着尖锐的白噪音,其余的什么都听不见。
那是他第一次公然与他对抗。
但遗憾的是,那一年他还很年轻,他不知道对付豺狼虎豹,必须一击毙命的道理,如果无法做到,那么后续等待他的,必将是一场后果难料的灾难。
周遭一切仿佛与他隔着层雾玻璃。
他最后的记忆是海警来了,与匪徒双方交火,游轮泛出浓烟与火光。
天空拉起他狂奔,他们乘坐水上飞机离开。
鼻端萦绕着硝烟气味。
天空对他说——
“人死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但至少,你的目的达成了一半,死去的那几个人能保住他们的股份不完全落入义父手里。”
“还有,义父很快会知道你转走了那笔钱,你得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
……
小鹿没有如她所说一走了之。
现在那笔巨额储备金在他的手中,此前对孤儿院的调察也有了眉目。
他可以把一切真相告知贺昀之。
如果他信他,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他信他。
也许自己,也可以不用走到那样穷途末路的一步。
但一夕之间,风云剧变。
贺霆山突然危在旦夕,着陆时,这消息已经传遍。
未经正式报道的消息中说,他们是出了车祸,司机老张疑似喝了酒,他驾驶的车辆在行驶中突然失控冲出了道路护栏,送医途中,老张不治身亡,坐在后座的贺霆山生命垂危。
有人说,这就是一场酒驾造成的悲剧。
也有人说,老张跟在贺董事长身边做司机多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是中了神经毒素导致的躯体突然麻痹,也许是误服了什么保健药品导致的。
目前,警察调取了监控,身亡的老张被安排了尸检,他的妻子也被叫去配合调察。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小鹿听闻消息,瞬间想起风洵当初手上的那瓶毒药——义父还是动手了,没有悬念。
那么贺昀之呢,他的父亲出了这样的事,他现在怎么样了?
义父会对他下手吗?他的其他家人此刻还安全吗?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此时此刻,一定会陪护在贺霆山身边吧?
他已数日未睡,却因忐忑不安及某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消化掉的疑惧,又第一时间赶去了贺霆山所在的私人医院。
傍晚时分。
他到了医院大楼。
进电梯时,看到两位白发苍苍,衣着考究的老人,他们神态哀伤。
他望着跳跃的楼层数字,忽的听到那老妇人哀切低语:“霆山恐怕时日无多了……”
他心间一震。
倏忽“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走廊上徘徊着保镖,大概是为了防备记者媒体,主理接待的是一名面生的黑色西装男子,他面容沉静,此刻正站在那群保镖中间。
那两位老人经过时,他微微颔首,让开了道。
而当小鹿要跟着过去时,却被他抬手拦住了去路。
小鹿道:“我来探望。”
那青年道:“现在不是探访时间,除直系亲属以外,其余人等都请回吧。”
“我想,我想请问,贺昀之,还有贺夫人……他们在里面吗?”小鹿声音滞涩起来。
“贺夫人悲伤过度,体力不支,回去休息了,贺先生担心母亲,现在陪在她身边。”
那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以鹰隼般的目光审视他,而后平静地又道:“我是贺先生的助理,负责传达他的指示,请回吧。”
小鹿听到他的话语,抬头瞥见他的眼神,静如深渊暗流,底下透着匕刃寒光。
那被看穿的感觉,激得他整个人后退一步,脊背止不住发抖。
他只感觉倏忽之间胸腹、胃部剧烈不适,转身离开时,几乎慌不择路。
电梯一路下行,作呕感汹涌而来。
未及走到垃圾桶旁,直接在花坛草丛边呕吐出来。
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吐出来的尽是烧灼苦涩的酸水,直至喉间开始有血腥味。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有人朝他递来一瓶水。
小鹿摸索着接过那瓶水,抬头却看到是风洵。
风洵歪着嘴角朝他笑了笑,后退两步,倚靠着一旁的树干闲散地抱起双臂。
他道:“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他竟然还敢来,还敢若无其事出现在这里’,是吗?”
小鹿急促呼吸,瞳孔紧缩,“是你下了毒,你安排人在他司机的饮食里下了毒!是你一手策划了这场车祸!”
“贺董事长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很遗憾,但出于义父的情面我过来探望,合情合理。”风洵道:“你这样揣度我,我可就要伤心了。当初我们两人一起商议这番大计的情景,我还历历在目,你对我说过什么,我还没忘呢。”
他又道:“听说贺董的司机老张是突发肢体麻痹无力导致的车祸,早几年前他患了慢性病,因此一直有喝药酒的习惯,这症状倒是像我们以前一次任务中实施过的手段,把人家泡在酒里炮制过的川乌,换偷梁换柱成生川乌草乌,让人急性□□中毒……”
小鹿面色森然地看着他。
风洵的目光晃过他身后,随即又微微站直了身体,朝他走了两步,轻嘲道:“不过,我还没那么蠢,为了制造一场人为车祸,去往一个尽职尽责干了半辈子的专职司机酒里下毒。”
“……”
“或许真的就只是场意外呢,是他们自己气数将绝了。”
他话说完,与他擦肩而过,似乎是要离开了。
但下一刻,他的声音在他身后不高不低地响起:“哟,贺先生你回来了,真巧,你母亲怎么样了?”
当然,他没有得来回应。
风洵也不必等待他的回应,这明知是自讨没趣的问候,却也充满意趣,他哂笑一声,扬长而去。
小鹿回过头,他看到了贺昀之。
他站在路灯下,目眦欲裂,影绰的光线折射出他眼中一星光点。
小鹿踉跄地朝他走过去……
他的面孔越来越清晰。
然后他忽的感觉到了陌生,以及一种再也过不去了、那段距离永远也无法走过去了的恍惚感。
他渐渐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