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临,小鹿站在阳台上吹风,脑中反复回想着弗里德里希说的那番话。
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偏偏收养了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让他成为大东流合气柔术武田先生的关门弟子,为什么随着他长大,他的态度越来越反复无常。
在很早很早以前,他逐渐显露出控制欲、他带着那种情感凝视着他的双眸,这一切也曾令他迷惑。而现在,他终于能够明白。
爱,未必是假,只不过是透过他,投射向了另外一个人。
幼年初见,那双手抚过他的面庞,眼前晃过的一抹黯淡金色。
十多年来,他的右手无名指上,始终戴着那枚素圈戒指……
原来如此。
他对他所有行为逻辑的投射,皆源于……求不得。
故人已逝。
他妄想循着回忆中的轨迹,再塑造一个那样的“乔”。
虽然很意外,但这没什么不好。
他甚至想要感激上天,让弗里德里希的到来为他带来这样一个真相。他对他的恩情消失殆尽,他对他的恨可以更无顾忌。
脑海中又闪现出一句话,“我发现,这里的大部分孩子,都长得好漂亮……”那个孤儿院新来的点心师曾坐在他与风洵的身旁,这样说道。
一种令人悚然的设想在他内心升起。
义父真的是那种会怀有单纯善意的人吗?
他的目的……
“在想什么?”红雀洗完澡,擦着头发也出来吹风。
小鹿摇了摇头,“没什么。”
“也许我可以帮到你,”似乎是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他什么烦忧都不会对他说,红雀仍道:“他们都说我是怪物,”他笑着压低声音:“因为……怪物没有心。但你仍是我心中最在意的人。”
“……”
“这种感情,我说不清楚。”红雀笑着看向远方黑黢黢的树林和星空,手指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我不知道这算哪一种‘爱’,但你的存在,就像我的心脏始终在跳动着一样。平静地生活、失落地生活、热忱地生活,我时常忘记我的胸腔里有这样一颗心脏,但它却切切实实是不能消失的存在。”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就像亲人一样。”小鹿也说。
他换了轻松一点的话题:“你还没有和我说过,怎么会突然决定来看我,老弗里德里希死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你知道我是被老头买走的,那种老到皮肤松弛已经没有什么X能力的老头子,还是臭名昭著的药。贩子,本身对他就没什么感情,还以为能就此继承他一大笔钱之后远走高飞,谁知道……”
……
……
“所以说虽然……一番周折,但弗里德里希财团的所有产业,最终还是在你名下?”
“没错。”话题结束,“然后我打算旅行,去周游世界。”
红雀又道:“财团的生意,军火和医药可是相当赚钱的哟,如果有需要,你尽管开口。”
睡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小鹿思绪涣散地想了一会儿红雀过往,他从来不说自己过的好不好,但也许他现在是自由的吧,那些最煎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马戏团,畸形秀,残缺病态的肢体,需要靠运气才能苟活下来的致命表演,然后是望不到头寄人篱下的生活。
义父、孤儿院、暗礁岛、背叛与利用,到最后期盼着那个人……死。
他竟与红雀殊途同归。
脑海中又想起那个设想。
混血、浅瞳,立体的五官,白皙的皮肤,修长轻盈的体型……
“……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好漂亮……两位也是……”
如果那个惊悚又无比疯狂的设想是真的,那么这种反人类的罪行将成为他抵抗义父的最大筹码。
但如果是真的,他也会对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彻底失望。
他滑着手机,在翻了很久之后,重新加上了那个人。
虽然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买卖,头像和名字却很正经,叫做“AAAAA水产批发赵师傅”。
加上之后对方弹出消息:小赵水产原生态,小赵渔港人人爱,不讲虚的,只送新鲜的海鲜,小赵渔港特新鲜。
小鹿打了几个字:湛江海鲜批发
AAAAA水产批发赵师傅:小赵渔港只批发舟山海鲜
……
AAAAA水产批发赵师傅:湛江海鲜批发,点击这个链接吧
小鹿点击之后,跳出了一个新的聊天框。
小赵在这个随机的聊天框里和他说:我记得你,怎么微信还把我删了,春药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加来加去多麻烦,又要货了吗?
小鹿:这次不要
小赵:嘿嘿
小鹿:私家侦探服务有吗?
小赵直接发来他们团队的私家侦探服务介绍PPT。
小鹿翻阅了一会儿,发消息:我想调查的这件事涉及重要的人物,需要跨国,如果你们可以接下,请务必帮我保密,过程中也不要像之前那样私下来找我
小赵:ok,具体任务我们还是用及时通话的方式交流
……
……
“……不排除这样的风险,加钱没问题,这几天我会抽空先打款一部分。”
事情交代完毕,结束了通话。
小鹿止不住忐忑。
好一会儿,他试着又点击了“湛江海鲜批发”的链接,这次跳出的不再是聊天框,而是一张湛江海鲜批发宣传广告。
反复回忆,确认万无一失后,才渐渐平定下来。
与此同时,贺昀之住所。
他开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正躺着一封刚送达的邮件。
大约半个月前,他从总部调遣了一名临时助理,除了应付日常工作,对方还是名出色的调研员。他掌握各类情报渠道,擅长讯息收集。
贺昀之点开了那封邮件,随着时间流逝,周围气压直线降低。
邮件中几乎都是图片与视频信息,还一一做了标识。
图1-3,地下停车场监控拍到送贺兰玉回来的车辆,他手上缠着绷带。
图4-6,路口监控拍下同一辆车,车内隐约能看见两人姿态暧昧。
图7-13,两人共同出席多个商业活动的照片,出入同行,几乎每张照片都是一前一后紧挨着。
最后还有一张翻拍的失窃案件出警记录。
附言:失联后第一次返回家中,调查了送他回来的这辆车和车牌号,系贺如真名下。两人关系暧昧,在贺兰玉已经入职公司的前提下,他依旧参与了贺如真公司的商业活动。出警记录显示他的私人物品被盗,联系前后时间,合理怀疑他的失联与这起失窃案有关,但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丢了什么东西,我认为这会是关键线索,将着重调查。
P.s 他的义父贺如真先生多年前在纽约的过往不知道您是否有所耳闻?如果知道的话,请您不必再往下看。如果尚不知情,可以下载附件,资料比较多,可能需要花费您较长的时间。
深夜太过寂静,仿佛能听到太阳穴一股又一股血流涌动的敲击声。
过了许久,贺昀之才回复:他们是养父子关系,走得近也正常。让你查他怎么受的伤,你查他隐私做什么?
很快,邮件提示音又响起:
——【您让我调查,难道不是因为他事事隐瞒,您已经对他起疑?】
贺昀之:别再窥探他这些
——【那如果他受伤与这些有关,后续调查无法避免呢?】
眼前似是而非的线索,一种出本能的直觉,囫囵地凝成一种陌生又可怕的情绪,拿捏着他的心脏,烧灼着他的神经。
他看着照片中贺如真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真面目。
虽与父亲是同辈,但他与父亲完全不一样,没有人到中年的自然发胖,也没有混迹社会烟酒浸淫的油腻浊气,他颀长挺拔、并不显老,甚至是过于神采翩然,即便在年轻人中依旧算的上是耀眼的相貌。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这种情绪控制,这会令他变得冲动、鲁莽、暴躁、失去理智,变得不再像他自己。
停止吧。
他最后回复。
…………
红雀他们结束拜访离去,小鹿送他们去机场回程的途中就给贺昀之发了消息:什么时候回来?
等待着,收到的讯息却是他这两天的工作安排。
小鹿又发去一条:我的朋友他们今天离开。
当天傍晚,贺昀之就回了这处宅邸。
只是他这次来的格外安静,来时只带了一束白玫瑰,到之前没有再絮絮叨叨地发他消息。
小鹿在浴室冲澡,隐约听到动静,草草擦干身体几乎瞬间就跑了出来,紧紧抱住了他。
“怎么?——”
刚出口的话语被随之而来热切的亲吻堵住。
“……”
贺昀之随着那亲吻愈深,单手抚上他的后背。
……
片刻小鹿才稍稍停止了,抵着他的唇角轻声呢喃:“……见到你了。”
贺昀之看着他:“吃饭了吗?”
“等你。”
“晚上想吃点什么——”
“一会儿,一会儿吧……”那双唇又覆了上去,小鹿的手摩挲着去牵他另一只手,顺势将他手中那束花丢在了沙发。
热烈的呼吸彼此交错,他显出了急切的求。欢姿态,他也不知道这种冲动从何而来,这是为什么。
“我会好好吃饭的,所以,先……”凌乱地亲吻着,私语道,“给我,抱我……”
“你想我了吗?”
“想……我想你。”
他希望他们能每天在一起,每分每秒都在一起……
他就像是他的氧气,他的药。
只有在他的身边,他才能感觉自己正活着,这个世界是鲜艳的。
该怎么适应以后没有你的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