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的情形——
贺昀之醒来,发现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他也许会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毕竟这不是他本来意愿,两人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
这样的话,贺兰玉会先选择道德绑架,他会说:“我做不到,因为我爱着你。”
只希望这烂俗的纠缠能让他短期内不要再与柯柔有过多联络,两家合作的事也顺势暂缓。
如果贺昀之对这道德绑架嗤之以鼻,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为所动,那么他会把昨夜那个摄像头所拍下的内容备份好再发给他。
他就会知道,他有多恶毒。
待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无时无刻不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不惜以自己为代价,在这旅行中给他下药并提前在他卧室布置了摄像头。
这段同性视频一旦发布,足以令他重创,可以想象届时摧毁的将不仅是这联姻,甚至会影响到整个集团。
这威胁终会让他识清他的真面目。
但贺兰玉从未想过,还会有第三种可能。
这个男人醒来后对他说:“我会对你负责。”
“我会对你负责。”
贺兰玉以为这是梦,隐隐约约的,又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大致是推掉了两人这一日行程。
然后他们又一起睡了很久补眠。直到下午三点多,两人才陆续起床洗澡洗漱吃东西。
贺兰玉给壁炉添柴,凑在炉子边上烤火,贺昀之坐在沙发上,调着电视频道。
起初有些微妙的不自在,但最后两人靠坐着一起看起了狗血连续剧。
窗外的天依旧有些暗沉,光看那冷白色调就感觉到刺骨。
贺昀之说:“或许,我们可以谈谈看。”
“……”
他温暖的手背触碰到他的,“不只是因为昨天晚上,其实——”
贺兰玉才从某种晕眩中回神,可以确认那句“我会对你负责”不是个梦了。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打断了他:“……昨晚的事,你记得多少?”
贺昀之哑然片刻,才带着歉意与一丝赧然道:“具体怎么开始的,我真记不清了,但是后面……有印象。”
“……”
“回忆起来你好像也不是完全排斥,所以才……其实我之前,就因为你困扰过一段时间,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有时候看见你笑,就不由自主生出一个念头,‘这人笑起来的样子真是耀眼,光是看着心情就会变好,可惜你不常笑’,有一阵子经常梦见你,各种各样的梦境都有,醒来后想,如果你是女孩子就好了。”
“……”
别的不能确定,但“各种各样的梦”,是那些药物造成的,贺兰玉想。自己在喝过那半杯茶后,也做过“各种各样的梦”,甚至持续了许多天。
“有一个梦,很特别。梦里你头发卷卷的,眼睛圆圆的……很可爱,但不知道为什么,衣服很破,脸上也脏了,看起来不开心,我特别想抱抱你,第二天看到你,也是这样的心情。”
“……”
“我从来没质疑过自己的取向,我想这不可能是爱情的喜欢。但是昨天晚上,我如愿以偿,在看到是你之后,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形容。”
那是因为药物催发出超过正常值的性快感所带来的错觉。
幸好自己清楚知道这一点,不至于被这男人此刻的温柔迷昏了头。甚至还可以置身事外地评判这爱情观过于肤浅,性取向没那么容易改变,你只是因为XX所体验到的极乐,就为一段关系下了定义。
但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心中泛起了莫名的情绪,杯中茶都变得苦涩起来。
要怎么理顺这些感觉。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
幸好这一切,都正是自己想要的。
贺兰玉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那手掌那么宽厚那么温暖。
他微微蜷缩起身体,靠近他的胸膛,贺昀之试探着伸手抱住了他。
…………
那一年的四月,春暖花开。
他们在那一段短暂的时光中约会、亲吻、频繁地XX。
贺家郊区有一片茶园,茶园的后山盛开了一片白色花海。
他们在那片花海约会。
贺昀之说那是荞麦花,可以用它“赠予相守一生的恋人”。
他讲起自己的父母,说他们当年也是出于商业利益的家族婚配,但父亲爱母亲至深。
他的母亲也有一些故事。
“她在庙里长大,一直到六七岁时,才被我现在的外公外婆收养。”
“怎么会。”贺兰玉问。
“我母亲是被遗弃在寺庙门口的,我的外公外婆,虽然是名门望族官场世家,却极信玄学和缘分,他们见到我母亲时,觉得和她有缘,就收养了她,我上面还有两位舅舅。”
这座山,是两人结婚那年就买下的,山上栽种着“橘逾淮而北为枳”也许并不值钱但仍被精心培育的碧螺春。
山上有一栋精致的房屋,是原样照搬了她娘家人的房子盖在这里的。
山脚那一片生生不息年年盛开的花海,是他父亲亲口所说“用来赠予我相守一生的恋人”。
他们在花海边的长椅上一起沐浴着春天的阳光。
“我的母亲,是个特别温柔的人。”贺昀之说。
在这里,贺兰玉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母亲。
他们在小山坡上一起摘了花,挑了野菜,然后拿回去剁馅包馄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寺庙长大的缘故,他的母亲,不止是温柔,甚至有种慈悲相。
那一天贺昀之的表弟也在,他叫辛辰,是个衣品很酷的少年,性情自由散漫,爱撒娇又口无遮拦,他在一旁玩着滑板,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小姨,你介意表哥找男朋友吗?”
虽然没有直说什么,目光却不经意地打量着他们。
好像连生死都早就看淡了,他是麻木无心的,然而那一刻贺兰玉却微微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女人。
她仍是一副安然的模样,手上包着馄饨。
好漫长的时间……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
她终于开了口:“打个电话给你姨夫,问问他忙完没有,一起来吃馄饨吧,我挑了最鲜嫩的野荠菜,他最喜欢的。”
只是这样而已。
贺霆山喝了酒,司机老张沿着环山路将他送至屋门前。
下午一点钟的阳光灿烂热烈,屋前视野开阔,近处是生机勃勃的花海和山林,远处是高楼林立的钢铁丛林,他说:“明年春天,就种点玫瑰和薰衣草吧。”
贺夫人出来迎他,闻到了酒味,念叨着:“大白天的喝酒,看这肚子,又圆了。”
“应酬嘛,难免的。”
“有没有少喝一点?”
“当然,不然饭局到现在都结束不了,我都听你的,只喝了一小杯,后面偷偷叫人换成白水咯,呵呵。”贺霆山眉目舒朗,脸上带着笑意。
几人在半户外的餐桌前落座,佣人端出几碗热气腾腾的砂锅馄饨,外加凉拌黄瓜、砂糖番茄、蚕豆、卤汁豆干、爆鱼和酱汁肉。
贺昀之不避讳地给他挟菜:“试试看这个红色的酱汁肉,我妈家乡的特色菜。”
贺兰玉尝了一口:“有点甜。”
贺昀之又给他挟爆鱼:“你喜欢吗,这个也带点甜,小心鱼刺。”
贺兰玉又尝了一口:“好吃。”
贺昀之笑道:“苏菜最带时令特色。”
辛辰在一旁受不了地用力吹着自己面前砂锅,发出“哈呼”的声音。
贺霆山只是笑呵呵的:“年轻人,都很了不起。”
贺兰玉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目光,形式化地说:“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我看过你的履历,觉得非常优秀,难能可贵。艰难困苦的环境太容易毁掉一个人,没有足够坚韧的品格和远超常人的毅力,是难以成长为你现在这样子的,你所付出的精力,真是难以想象。”
“……”
“你父亲,应该和你相差不了多少岁吧?”
“我们相差十六岁。”
“他那会儿,也该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纪。”
“……”贺兰玉不是很想提到义父。
“一无所有,又没有人帮他,是怎么做到如今成就的,真是了不起啊。”贺霆山感慨着。
“……”
去想的话,时间真的很快,自己这难熬的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义父的命运与“成就”,细算从三十多年前起就有迹可循,但这一定不是您能欣赏的。
七零年代末,尚未没落的美国□□时代,被遗弃在芝加哥的亚裔孩童,偏偏还长着俊秀无比的样貌。跟随帮派从芝加哥到纽约,一路辗转摸爬滚打,积累了太多戾气,平静的水面之下,是隐忍着早已激烈涌动的暗流。他付出了人生最该美好的前二十年,在取得那暴力集团首领的完全信任之后,压抑隐忍一朝爆发,彻底反水并取而代之,也正是那一场充满血腥的变动厮杀,贺如真从中继承了巨额财富。
贺兰玉微微回过神,想的太多太远了。自己所做一切的目的,本该单一明了。
他换了话题,忽而问道:“公司的新能源实验室一直都有突破,您后期会和柯家合作这块吗?”
贺霆山还未说什么,贺昀之道:“我们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等离子体与可控核聚变,柯氏是稀土,两个方向,即便达成合作,各方面的突破也有限。其实我更看好集团的科技板,像是外骨骼机械、人工智能。如果可以,倒是想找外面兴起的科技公司一起合作看看。”
贺夫人娴静地吃着东西,说道:“孩子,人工智能,涉及到我们要如何看待我们的意识,是个大课题。”
辛辰说:“表哥,可是你和柯家有婚约啊,面子还是要给吧。”
“……”
贺昀之在桌子底下拉扯着贺兰玉的手:“我——”
“自由恋爱,自由恋爱为主。”贺霆山说道,他依旧是一副笑模样,“柔柔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很好的孩子,当时两家一起聊得也开心,所以才有了这个婚约,但还是要看两个孩子自己的想法。”
说话间,隐约听到了轰鸣声,直升机扬起后山一片空地的尘土。
夏管家拎着一个保温食盒朝这边走来。
“夫人,先生,这是从澳门捎来的点心。”
辛辰惊喜地说:“红豆双皮奶,我的最爱!谢谢小姨,爱你。”
贺夫人道:“昀之让买的吧。”
“有人不爱吃饭,所以买些点心。”
贺兰玉将手从他掌心抽出。
他忽的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