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玉度过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夜晚,那半杯姜茶让他知道这瓶药并不是全无用处。
它除了催情,似乎还有一点致幻的成分,令人深陷于一个又一个圆满的梦境之中,醒来后除了有点困乏口渴,没有其他什么反应。总体的感觉并不算糟,甚至是美妙。
依然失败的原因,是剂量不够吗?又或者,他是真的对男人没兴趣?
次日一切如常,接下来几周的工作也没有任何异样。
但贺昀之却在之后的工作中,日渐感受到自己不太道德的一面。
他从未如此细节地留意过贺助理的长相,对方的瞳色、睫毛、双唇的形状、脸上的痣,甚至是低头、侧脸某些特定的角度。
这些画面就像相片一样,被捕捉并定格,而后,映照进那个春。梦里。
贺兰玉的长相,在他心里变得越发醒目、鲜明。
他自省这不合时宜的性幻想多少有点变态,谁都不会希望职场上遇见个变态上司。
自己是怎么了,是太久没有认真地和女孩子约会了吗?
早晨,贺兰玉踏入公司,路过工作区时听到有人八卦:
“……多半谈个半年就会结婚吧,联姻都这样,不需要感情。”
“柯家算是高攀咯,听说是个病秧子。”
“我看是各取所需,毕竟柯家有矿,你看这消息一出,股票都涨了,而且我听到的说法是柯家那个女儿身体是好的,她有个弟弟,才是先天心脏病。”
“先天遗传?那他们以后还生不生小孩啊……”
贺兰玉面色微微一变,进办公室,简单擦拭了桌子,打开电脑。
他想着外面那些讨论,上网搜索了一下,果真在几个流量不是很高的网站上看到了相关消息,配图是几张两人上街约会被拍的照片。
——不能让他们联姻。
如果联姻成功,任务失败,义父恐怕会大发雷霆。
说来奇怪,贺如真从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发过怒,但只要稍微想到他会不高兴,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升起,令他不寒而栗。
对不起,柯柔。他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他想,那个男人会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他高大英俊,举止温柔且有修养,性情也乐观明朗。能成为他的妻子,也许会是这个胆小敏感、多愁善感的女孩子这一生都难得的幸运。
如果没有我,你们都会过的很好。
…………
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公司几个项目告一段落,各部门都组织了团建旅行,分批次出行。
他们趁着最后的雪季时光,来到了北极圈之下的拉普兰。
这个雪国胜地,拥有无尽滑雪场、北极光、冰封的湖面,以及被白雪皑皑的森林所包围着的度假村。
他们组织了滑雪活动,一拨人热热闹闹地摆pose拍照,一拨人跟着教练蹒跚学步,也有一拨人英姿飒爽玩的飞起。
贺兰玉没有滑过雪,但他的胆子大。
简单的教学之后,他就从高处的雪道滑了下去,犹如即将翱翔的飞鸟。
似乎可以聆听到风声。
趁此刻天色明媚湛蓝,趁鲜花娇艳芳菲。
如果这一生,是一只鸟,该多好啊。
那么他就会在这一刻,就此展翅,飞到世界的尽头。
回首看,这小小的人,多么卑微渺小,值得怜悯。
他都不会飞。
他摔了一跤,裹挟着一身碎雪不断地往下跌落,跌落,直至一丛灌木将他拦住。
贺兰玉一时没有起身,他躺在雪地里,静静凝望着深灰色的天空。
不知躺了多久,一双手将他拉了起来,并拍了拍,贺昀之随后扯下防护面罩,问道:“没事吧?”
天将晚,一行人回到了度假村的木屋休息。
贺兰玉脚踝有点肿,便不再参与其他聚会活动,而是在门口倚着栏杆,看着天空又飘下了雪。
独栋木屋以家庭为单位进行了分配,莉莉他们那一栋与他们相邻,大概是因为带了自己的家人,所以她也没去参与别的活动,而是在屋内燃起了壁炉,放起了韩剧,然后煮了红酒,在酒里加了肉桂、丁香和野莓。
她捧着热红酒上露台看雪,一转眼看到了贺兰玉,便笑着与他打招呼,回屋装了一壶酒给他送过去。
“先生呢?”
“在洗澡。”
莉莉浅笑道:“和先生住一起会拘束吗?要不是我带了小孩,我们部门几个本来能安排住一栋。”
贺兰玉道:“空间很开阔,房间也好几个,没什么拘束的。况且,总也要留个助理方便照顾,毕竟是老板。”
两人各自捧着杯子,浅尝了一口热酒。
莉莉道:“我回去啦!看看剧,泡个澡!”
贺兰玉点头。
莉莉脚下步子却又略略顿住:“对了,初雪那天,你许愿了吗?”
“没有。”
“那你不要错过今天哦,也许这是你今年能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谢谢提醒。”
他好像看过那部韩剧,所以知道那句台词和那些场景。
纷飞的细雪,灿烂的花,那个温柔的男说,你今天很走运,遇到了如此心软的神。
“在下雪天许愿的话,或许你也会遇到心软的神。”
黑色壁炉上,暖着莉莉送来的热红酒。
贺兰玉打开盖子,用长勺轻轻搅拌着,像一名巫师调制魔药。
澄澈深红的液体在透明玻璃壶里冒泡,客厅弥漫着温暖而蛊惑人心的人间烟火酒香气。
贺昀之擦着头发出来,问:“是什么?这么好闻。”
贺兰玉说:“煮红酒,还有Merimiespata和Kaalilaatikko。”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倒空了的小药瓶偷偷塞进裤子口袋。
木屋的暖气差强人意,不过只要烧上壁炉,就能维持舒适偏热的温度,木柴也足够燃烧一夜。
贺昀之穿着薄睡衣,在壁炉前的小毯子上坐下来,试图烘干自己的头发。
贺兰玉给他倒了一杯酒,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而又富有当地特色的晚餐,然后贺兰玉整理了餐桌,去冲了个澡。
待换上干净柔软的居家服出来,屋内不见贺昀之的人影。
他有一瞬间的慌张,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后转眼,在屋外的露台看到了他。
贺昀之正披着羽绒服在外面吹风。
贺兰玉微微松了口气,拿上围巾出去给他:“先生,外面这么冷,怎么不穿好衣服。”
“感觉热,我稍微吹一会儿。”
贺兰玉伸手去摸他额头,却摸了个空,贺昀之扭过头说:“我没事,我只是,多喝了几杯。”
他脉搏激跳,浑身血液流速加快,语气和眼神却柔软。
或许是想试图缓解这种感觉,他说:“你观测过星云吗?”
贺兰玉摇摇头。
“用天文望远镜长时间拍摄,能看见宇宙里的玫瑰星云,离地球大概5200光年,有人称它为,宇宙情花。”
“……”
“除了玫瑰星云,还有很多其他星云也很美,譬如仙女星系的星云。如果运气好的话,肉眼是可以观测到的。”
贺兰玉说:“今天下雪了,天上看不到星星。”
“对,不过,雪也很美。”
“……”
贺兰玉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触碰了一下。
他侧过脸,看到贺昀之微微扣起的食指指节上,凝着两朵雪花的晶体。
他喃喃般地说:“每一朵花,都是近乎在无序宇宙中偶然出现的有序涟漪,是无数次随机事件的极小概率的叠加,是进化论表现出的最优雅的形态之一。”
贺兰玉呆呆地看着他。
直到指节上的雪花渐渐融化,消失不见。
静谧中,贺昀之伸出手,去碰他眉毛上落的雪。
而后那手指顿住,慢慢划过他的眼角,直至他眼下的红痣。
贺兰玉本能地后缩。
贺昀之收回手。
他的呼吸炽热,他的目光柔软、深邃,带着一丝迷茫。
他说:“我最近,常梦见你,不知道为什么。”
“先生梦见我什么?”
好一会儿,他才弯了下嘴角,说道:“梦见你的眼睛,倒映着花的影子。你脸上的两颗痣,让我好奇,梦里我试着用手指碰它,想要知道那是不是画上去的,能不能擦掉。”
“您要是想知道的话,现在可以摸一下看看。”
“……”
贺兰玉拉起他的手,让那干燥温暖的掌心贴住自己的脸颊。
但下一刻,贺昀之推开了他。
这情欲汹涌澎湃,令人无法抵抗。
他当然是无法抵抗的,因为,这是一种药。用更准确的词汇形容的话,这是一种类似于毒品的,通过迷惑人的神志、刺激人的感官,从而带来亢。奋的东西。
这个夜晚,在这药物的刺激下,他会拥有常人难以抵达的此生极致的体验。
但他不会知道真相。
在这个夜晚,贺昀之短暂地思索过,是什么令他陡然升腾起足以丧失理智的情。欲。
是爱欲?恋慕?
他只能够想到爱。
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所以才会梦见他,会幻想与他的亲密,会在这样风花雪月的情境之下,如此的难以自持,如此的冲动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