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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黎风光一段史 共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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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通

  • 书名:大黎风光一段史
  • 作者:玉锦哈
  • 本章字数:4879
  • 更新时间:2024-09-13 04:11:30

  佑天十二年春,又发生了件杀头的大事。

  礼部尚书贪污赈灾款五千两,没人知道礼部的手怎么伸到户部去的,只知道皇帝大怒,薅职位,夷父族,其余徒流八千里。

  有人不服,入宫刺皇,硬生生从贪污罪变成了谋反,诛九族。

  而就是这事的后面几天,王堂秋离开直殿监,走向更深的宫。

  只记得那日春意盎然,王堂秋照例打扫着直道,不过以前是和李岚一起扫的。

  狂风吹过,皇帝仪仗踱步而来。

  王堂秋跪下,低着脑袋。

  只见轿撵在他身前停下,轿上人问:“李岚呢?”

  王堂秋抻着脖子,却不敢抬头,只说:“死了。”

  “怎般死了?”

  “缢死了。”

  “缢死啊……”皇帝怅然地叹了句。

  皇帝问:“你和他是何关系?”

  王堂秋心惊,又想到李岚在诏狱的事情,生怕面前的人是来治他们罪的。

  但他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他是我好友。”

  后来那轿撵就晃悠地走了,走远了。

  又过半月,来人领着王堂秋去了内书堂,说是圣上旨意。

  王堂秋入了内书堂,而内书堂的人大多都是要进司礼监的。

  他就在这念着书,也同样读着四书五经,那些读书人读得道理,对于他们,更像是规劝和训诫。

  他晨起便念书,读到月上梢头也不肯歇,他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必须把握。

  教书的是一位双目混浊的老翰林,王堂秋时常想这老人能不能看清书上的字。

  而那位老翰林确实看人极准,一双朽目仿佛能看出魂来,他断定的事少有错误。

  所以在王堂秋读了两年书后,皇帝点名要他去司礼监当值。

  在离开内书堂之时,那老翰林叫住他。

  枯黄干瘦的手里握着卷书——《汉书武帝本纪》。

  “你有读书的根骨,所以记住,身居高位,也当记得自己的身份。”

  王堂秋接过那卷书,恭敬地应下,便转身跨出内书堂的门槛,向着司礼监走去。

  老翰林垂手叹息,似有忧虑,但总归是没说些什么。

  内书堂斑驳的红墙映着王堂秋的身影,一步一步,再也没回头。

  ————

  岁岁枯荣,几载悲欢。

  直道上的落叶也换了人扫,王堂秋走在上面,只觉得不真切。

  那年王堂秋十八岁,在司礼监做了个长随。他埋头干着,什么活都抢着做。

  左少监笑话他,道:“这司礼监,要的是七窍玲珑心,百八十个心眼子。你这般会做,合该去直殿监。”

  王堂秋一愣,听到左少监的嘲讽,也只是一脸认真:“奴婢受教了。”

  可是他并不知道什么是七窍玲珑心,他只觉得努力做,便有出路。

  这院里,也便只有一个叫何强崇的秉笔待见王堂秋了,何强崇说他老实,是个御前侍奉的好苗子,也便日日带着他,一来二去的,他也就在司礼监的大人物们面前混了个脸熟。

  何强崇和他说:“这世上不缺诸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还是安分守常些好。”

  王堂秋觉得何强崇这人极宽厚,明明不过三十的年纪,总是笑着面对所有人,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忙碌事务。

  他虽然不会看人,但他觉得,何强崇日后定会飞黄腾达的。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地转变。

  那日王堂秋在司礼监掌印的屋里伺候,他就站在门外,屋里有个穿着蓝白色花衣的老人,名字叫白戈,但底下的人都叫他“老祖宗”。

  此时老祖宗屋里人不少,却气氛凝重,两个秉笔坐在下首,周遭又是挤着好些人,好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

  “呵呵……这锦衣卫可是找来了,你胆子不小啊。”老祖宗轻撇茶沫子,似笑非笑的脸上无端有几分威压,撇了眼身旁侍立的司礼监秉笔何强崇。

  何强崇突然噤了声,冷汗从额头滑下,麻利地跪下:“是我糊涂了。”

  老祖宗像是对何强崇的事情了然于心,用长辈的口吻训诫道:“深宫寂寥,也得知自己的身份不是?”

  “如若不然,那可是尸骨无存那。”

  “我记下了。”

  老祖宗眼睛一闭,斜躺在软榻上:“行了,退下吧,我且替你压压,趁早处理好你那点破事。”

  何强崇着急忙慌地走了,老祖宗在他身后看着,轻叹口气道:“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呐。”

  何强崇住所外,一女官紧张地缩在树后。

  何强崇快步上前问:“你家中没有为难你吧。”神色关切,面露着急。

  “没有......只是他们很气恼。”

  “你爹娘是如何发现的?”

  “我……我娘进宫来看我时,发现了你送我的同心锁。”

  何强崇松了一口气,只是同心锁那还好,毕竟上头也没什么标记…就算是锦衣卫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什么。

  “你别怕,安心着,我会处理的。”

  何强崇打发掉女官,进了房间,坐下倒了杯茶水:“造孽啊!”

  他早在两年前便于那女官暗通曲款,但那女官家也是颇有势力。

  京兆乾水望族,文儒世家,祖父官至尚书,同时也是当今太后的兄弟,而他家里这辈长兄外放江浙、官四品,其姐入宫为妃,位列九嫔。

  可偏生那姑娘是个离经叛道的,家里气恼,便打发她入宫收养心性,想着等年纪大些再接回来。

  可偏偏那女官觉着家里厌她,也自觉深宫孤寂,没个知心人,等她遇见何强崇时,便生了同病相怜之心,而两人在这皇宫之中皆是浮萍,相互帮扶,最后互生情愫了。

  他自知这感情于自己、于那女官都不好,可他贪恋一时欢愉,不舍这一尊软玉。

  现在这女官家里知晓,便闹到陛下那去了,但又怕污损了她的名声,只遣锦衣卫秘密探查。

  那女官不见得会有什么处罚,但何强崇要是被发现,女官家中也定会为了清名,请陛下给他治罪。

  这时,一个小太监偷摸地跑来,和他说:“淳姐姐来找你的时候,锦衣卫去搜了她屋子拿走了些东西!”

  何强崇心里陡然一惊,慌忙回司礼监求老祖宗去了。

  老祖宗抖了抖衣袖,叹息道:“当年见着你们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如今倒是都有自己的心事了。”

  一听这话,旁边立着的何强崇直接跪下。

  “跪什么呢?有什么事诏狱跪去。”老祖宗冷笑。

  他们自己都清楚,这事抖出去是要命的。

  虽然本朝没有女官和太监私通的先例,也没有判处的轻重,那其中可操作的地方可就多了,而那女官家里,也不可能轻拿轻放。

  老祖宗闭上眼睛,突然就想起了他的干爹——上一任司礼监掌印。

  他干爹说:“这宫里都是些苦命人,做掌印的,能护着点他们就护着点吧。”

  “不要让他们像我之前一样,无人庇佑。”

  老祖宗也是被他干爹一步步护着走到司礼监。

  “罢了罢了,再护你们一次。”老祖宗睁开眼睛,眼神里是时间雕刻的沧桑。

  老祖宗从浮萍到扎根于深宫,是上一辈人的培养和护佑,而他也学着记忆中的那些人,护着身后弱小的阉人。

  自古阉人可悲可恨,谬语误国,文人不齿,可他们似乎也有薪火相传之心,愿阉人在这偏心的世道有一条活路。

  半刻后,锦衣卫指挥使黎山川便带人来了。

  “锦衣卫奉命捉拿司礼监秉笔何强崇。”

  “司礼监的人是你们想抓就抓的?你将陛下置于何地。”

  老祖宗倒是有些魄力,直接搬出陛下来了,毕竟司礼监是陛下心腹,若是锦衣卫一句话就能带走的,那不是打了陛下的脸吗。

  黎山川懒得和他耗时间,直截了当地说:“白戈,你是想公然对抗锦衣卫吗!”

  白戈是司礼监的掌印——他们的老祖宗啊。

  白戈自然知道,这事情不能伸张,所以锦衣卫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抓捕,不然皇帝怪罪,他们也落不到好。

  “行。”黎山川直接拿出御令。

  御令一出,普天之下,王臣世家,莫敢不从。

  “呵呵。”老祖宗看着天子御令便知道,他是保不住何强崇了。

  可是入那诏狱,一身清白也能被活生生扒下层皮来,更何况是何强崇底子本就黑着呢。

  他决计走不出诏狱。

  事实也确如同白戈所想,消息传到司礼监时,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水珠顺着屋檐滑下,落在青石板上,倒映着老祖宗孤独的身影。

  何强崇说:“是我以身份要挟她,而她少不更事,不敢反抗。”

  那日晚上,司礼监值房灯火阑珊。

  而常年吃斋念佛的太后因此事特意来找陛下,让他严惩何强崇。

  毕竟太后和那女官也属祖孙关系,也是不忍自家侄孙女遭受这般屈辱,那就必然是要替那女官讨回个公道。

  白戈被连夜召入御书房,商量着这事情该如何办。那夜里,皇帝不知道和白戈说了什么。

  最后白戈脱冠匍匐在地,替何强崇求一个体面的死法。

  那日王堂秋侍奉在殿外,亲眼看着月台之上——那一立一跪的身影。

  月影之下,白戈跪在皇帝身后。

  “你要以这二十多年的情分要挟朕?”

  皇帝背对着白戈,看不清神色,可能只有栏杆上的石狮子知道他的神情、他的内心。

  白戈磕头,斑白的发垂落在地,单薄的身躯与这皇城宏伟格格不入:“为奴者,生前已没甚尊严了,但总该死后留些体面。”

  皇帝闭上眼,良久一声叹息。

  “行吧,传旨。”

  “谢陛下成全。”

  这是白戈最后一次替皇帝拟旨了,连上面的批红都是他自己批的。

  司礼监掌印白戈罢职回乡,而何强崇被判绞刑,算是全了他的体面吧。

  这事情不好宣扬,便只能草草结案。七日后的清晨,何强崇被压至柴市,接受他的死亡。

  没有任何言语,他被送上绞刑架,绳索套在脖子上时,朝远处看去,迷迷糊糊勾勒出一道纤瘦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朝他走来,扬起灿灿地笑。

  何强崇也笑,两人对视一眼,仿佛看穿了秋水,看遍了山川。

  他似乎想将对方容颜刻进骨肉里,想再说些什么,可锦衣卫已经将绞刑架下的活板抽出,两人脚下悬空,只有脑袋撑着全身重量,不过几秒,他的眼睛开始变成青紫色。

  何强崇好像还有无数话想说,可是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他嘴里那句无声的告白:“下辈子再见。”

  不一会终是看着那道身影闭上了眼,不过几个呼吸间,气息便微弱了,垂着头,浑身僵直,双手无力地垂下,随风摇晃着身躯。

  可能是执念太深,他虽没有了意识,但是还是听到远方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嗓音:“我爱你。”

  何强崇本能地说着:“羡淳,我也爱你。”

  哪怕意识消散,哪怕这个时代含蓄的爱情,但他们仍愿意说一声“我爱你。”

  然后一滴血泪陡然落下,脑子里走马灯地闪过无数画面,不过当时已惘然。

  天开始变得阴沉沉的,似是蓄着哀伤。

  而此时那女官,正无助地拍打着宗祠的门。

  “我求你们,让我出去,我要去见他!”那姑娘泪流了满面,趴在门槛上一个劲地喘息。

  棕红大门打开,进来一个年轻男人,面色严肃,正是那姑娘的哥哥,刚从江浙赶回来。

  “羡淳,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哥哥,我求你,带我去见他。”柳羡淳哭得没力气,只能拽住她哥哥的衣角,哀求道。

  他哥哥蹙眉:“你当你是什么贱奴吗?放着良家子弟不相与,与一个太监私通!你可还记得,你是京兆乾水家的嫡女,你要把家里的脸面给丢尽了!”

  “你们要是真在意我,便不会送我进宫,他对我好,我喜欢他,有错吗。”

  “错就错在,你的身份、你的清白,和我柳家百年清名。这回要不是那太监自己认下罪名,凭你俩苟且关系,我们柳家……”

  柳羡淳崩溃大喊:“张口闭口就是家门声誉,可曾在乎过我!”

  他哥哥也恼了:“我同你掰扯家门名声,是怕你难过!这些都是小事了,可你的贞洁,你日后的姻亲可怎办?”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要见他,哥……我求你!”

  男人怒极反笑,转身出门,只留下一句话:“我百年文儒世家,教出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家门不幸。你且就在这长住下吧……”

  柳羡淳凄然一笑,如同院外垂柳。

  而此时,一声雷光划过天际,一声哀鸣,暴雨倾泻,如诉如泣。

  王堂秋莫名其妙地看着窗外雨水淋漓,也看着这场荒谬的闹剧匆匆结束。

  何强崇和他说“做奴才要安分守常”,但他自己却要挟女官……怎么这般表里不一。

  但他确确实实听进去了这些话,也确确实实是这般做了。

  在他进司礼监的第五个年头,熬死了一个老秉笔,被皇帝钦点为秉笔,但院里的人都说,是陛下有心提拔他。

  刚上任,皇帝便派王堂秋回他的家乡——净慈城。

  那边腐败成性,民不聊生,皇帝让他去查。

  照理来说,此事应该前朝去查,可以现在朝政全部由皇帝一手掌着,没人敢说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