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没有什么，是会比自己半夜醒来，看见自己的仇人坐在身边看着自己更惊悚的事了。
而且对方强大到可怕，自己没有还手之力。
景响心脏剧烈跳动，似是初醒被惊，但他只是坐起来，没说什么话。
上一次二人见面是在月前，期间封季没再出现在他面前，却不知为何在今晚出现。
如此想着不禁担忧起寒袅袅的能力，也不知道她建立的梦空间会不会被封季察觉到。
虽说术业有专攻，封季凭的是一力降十会，对很多偏门左道没有研究，比如幻术。
这是合欢宗的拿手好戏，无人能出其左右，更何况寒袅袅当属其中的佼佼者。
但越锦在这里立足不易，景响希望她千万别因为这件事在封季面前露了马脚。
而且他在梦中所言之话也是万万不能叫旁人听到的。
思及如此，他便想着找个由头和封季套套话，但还未开口，鼻尖便嗅到一阵酒香。
“……你喝酒了？”
“哼？”封季哼笑一声，“很意外吗？”
景响：“你的修为如此高深，酒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有没有意义，要由我说了算，只要我想醉，哪怕只是花露也能目眩神迷而不知天地，若是不想，仙酿琼浆也不行。”
封季的声音低沉缓和，每说一句话都要思考一会儿，仿佛真的醉过去了。
“如果我连这点对身体的掌控都做不到，这千年怕是白活了。”
景响不以为意，喝酒醉酒有什么好的，神智麻痹，反应迟钝，连几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转几圈才能说出来，这对于修士来说太危险了。
谁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会有什么心思，是不是在惦记自己口袋里的法宝，会不会想要独吞资源……
当然，如果封季这个时候放松警惕，能让他直切命脉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承认醉酒的好处。
方便他杀人，天下第一的好处。
要不要试试？
景响有些心动，心里计算着时间。
越锦说青峰今晚就能来，封季在这里会耽误他给青峰送消息，若青峰被堵在门外……
景响盘算了一下，下了一个决定。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要和我对饮吗？我可没有兴趣。”
他没有和人一起喝过酒，除了……
景响身体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往后靠，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封季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在触碰到景响的皮肤后才停止了颤抖。
景响感觉到一丝不寻常，但没有管：“若是怕这里的地狱火，大可以不来。”
地狱火只针对修士，以景响对其他人的情况来看，封季能在这里忍这么久，只能说不愧是渡劫期，就算是合体期的绵音也忍不了一时半刻，更何况是触碰到他了。
比绵音稍微强一点的是青峰，人站在上面还能说话，应该是身体更接近凡人，趋于混沌的皮囊对灵物有这更强的抵抗力。
“呵，我还不如一个凡人，”封季看向熟睡在一旁的红觅，目光在他身上扫了扫，“他竟然睡里面。”
“堂堂国主，竟然会在意这种事。”景响说。
“可是我一直是睡外面的，师兄。”
景响皱眉，若是他的修为足够，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要掐死封季了，但他暂时做不到。
“你这句话不应该对我说，池上春从来没有这样喊过我。”景响明明知道对方在刷什么花招，但仍招架得十分无力。
封季笑：“这是你的师弟，褚云来啊。”
“褚云来不就是你吗？”
“现在是，但曾经不是。”
封季的手抚摸上景响的脸颊，指腹粗粝，不亚于那天百花在他怀里哭诉狐蛇的“罪行”时，用细小的藤蔓圈住他的脸的触感。
“在那天晚上之前，我们只有隐约的联系而已。”
比如池上春在禁地中见到齐百乐会害怕发抖，是他自己真实的反应，不是封季在控制，也不是在演戏。
“我们几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独立存在的。记忆融合的时间很长很慢，有时我会觉得恍惚，又很难过，今晚来见你，是因为看到了池上春一小段记忆。”
封季靠近景响，手指抚摸着素白的带子，“就算晚上也不肯摘，很喜欢吗？”
他的手绕到景响脑后，带子一圈一圈地被卷在手指上，声音莫名地有些艰涩：“他……很喜欢你这双眼睛，能给我看一眼吗？”
他似乎没有想要强行解下的打算，等着景响的回答。
景响冷笑：“所以你的意思是，穿云箭不是你设计的，是柳桓云的安排，把自己甩得干干净净。”
封季也冷了脸：“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不提他，很多事情是说不通的。
景响刚想说什么，封季却听一声尖锐哨音，眼神霎时间清醒过来，不禁有些诧异，这是他刚安排下去的战哨，由明朝掌管，哨响就意味着战事起。
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快才对，难不成是姓祝的打过来了？
“你心虚。”景响说。
“我本就不需要对他有任何回应。”封季说。
“你们若是清白，那这些画怎么解释？”
柳桓云面色惨白，不知是因为疾病的原因，还是被祝从容质问住了。
“……陛下认为我背叛周国，与魔修同流合污……”柳桓云缓缓阖眼摇头。
“此等无稽之谈，陛下从何处得知？”
祝从容将一张白纸展开，上面写着一行字，飘到柳桓云面前。
他感觉心脏有些疼，但只是微微皱眉，抬手接过定睛一看。
短短一行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挑眉，冷笑道：“天机楼？”
不知道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为了大周考虑，将天机楼收下，天机楼却在这种时候反刺他一剑。
“你若是觉得是无稽之谈，便将此事解释清楚。”
祝从容比柳桓云想象中更加平静。
他以为祝从容在无上的权利熏陶下，对他的恶意会更加剧烈，至少现在不会让他一直坐着说话。
“陛下既然有所怀疑，且直接问到我这里了，那么天机楼提供的证据肯定不止这一句话。陛下不必对我藏着掖着，尽数拿出来问我就好。”
祝从容摇头。
“……我们相识七年，那些事我不介意，也不会追究。”
柳桓云将纸条卷起，放入怀中，按下一丝愧疚，平静开口：“那我们就只谈这三件事。”
“我确实认识封季。我也一直和魔修有联系。但我从来没有想要背叛大周。”
“只是认识？那画中人是谁？”祝从容眼中阴沉，柳桓云却只是躲，微微侧过头，不去看他。
祝从容见状却大怒，目光看向画箱，灵力瞬间附在上面，柳桓云以为他要扔画，忙去抓。
却不想祝从容手一挥，箱中所有的墨色瞬间连成一长串飞出，画中人栩栩如生，在此手段下瞬间“活”起来。
她仿佛挣脱出纸张，站在祝从容的面前，将与柳桓云相处时的一颦一笑皆尽展现，或坐或卧，或笑或怒，或喜或悲。
柳桓云手指虚虚抓住宛如走马灯似的墨色，已经无力阻止什么，只能和祝从容一样，将环绕在他们周围的“走马灯”一一看过。
只是他看的时候是伤怀，祝从容看时却是怒火愈盛。
“这是你们相识的场景，你全部画下来了。”
祝从容的记忆很好，看过一遍就能全部记住，但“走马灯”没有停，他就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用情至深。”
柳桓云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默默看着。
“她叫白琼，对么？”
传闻中的惹得襄国柳家家主茶不思、饭不想，日无所为、夜不能寐，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神秘女人。
祝从容的眼神仿佛浸润在无尽的墨色中，黑沉沉的，透不进一丝光亮。
“是你亲口说她死了，我才带着你离开。你以悼念亡妻的缘由不让任何人接触画箱。我尊重你，从来没有开眼看过。”
他看向柳桓云，声音极冷：“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柳桓云说：“她确实死了。”
至少这个世间已经没有“白琼”的存在了。
“哦？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为一个陌生人耗费心血算计吗？”祝从容迈步靠近他。
“我现在才知道你布置了多少人手，又是怎么一步步紧扣着把人算进坑里，但我现在依旧不明白你在算计什么，到底要在景响身上谋取什么，这些都不准备告诉我吗？”
祝从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到最后一句质问，身影已经完全笼罩住柳桓云，也完全挡住了柳桓云能看到的任何墨色。
若是柳桓云想看他，就只能仰头，但柳桓云没有，他只是缓缓闭上眼，用极近冷静的声音叙述一个事实。
“你不会明白的。”
祝从容钳住他的下巴，“果真用情至深，连我也不能探得一分一毫。”
“若你们当真两情相悦，身上肯定有能感知到对方的东西吧？”
“若我在这里伤你，封季是不是也会受伤？”
祝从容观察着柳桓云的反应，发现对方似是恼羞成怒，脸颊瞬间通红，竟添了两份生色。
“陛下也太高看我了，我与他并没有如此亲密。”
“是吗？”祝从容侧过身，手指仍在柳桓云下颌上托着，让他看几幅画。
“几乎每一张都带着面纱，但这几张却没有，是在做什么？”
柳桓云垂眸，耳朵迅速染上赤红：“……我在吻她。”
在梦里。
“他强迫你？”
“不是。”
“你不愿意？”
“……愿意。”
“好好好！”祝从容不明意义地道了三声好。
就见他唤来人：“将柳凡歌送出宫，好好看着。”
“你要做什么？”柳桓云眼神一利，抬眸去看祝从容。
却见他脸上露出一个笑，垂腕在他眼上细细描绘：“不做什么，不过是感叹你们兄妹情感人肺腑……也就只有在聊到她的时候，你才会看我。”
祝从容将“走马灯”全部收回，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你们感情如此好，很难不怀疑你的心是否还在这边。”
柳桓云愕然抬头：“陛下不是说不介意吗？”
“朕介意。”
祝从容用力攥紧他的手腕，似要碾碎他的骨头，目光狠厉，看向他的眼神像在看仿佛在看一只逃离笼子的鸟雀，惩罚方式却不是将其重新囚起来……
“你身边除了百晓生以外都是我的人，甚至连他都是有人盯着的，你说什么做什么，何时何地何人我都一清二楚，却还是让你做成了事。”
“而你现在根本不想跟朕说，那就只能朕来让你开口了。”
“你想在这，还是去朕的寝殿？”
这里是柳桓云的寝殿。
以柳桓云的能力，怕是走到帝王寝殿就会倒下，可若是在这里……柳桓云克制着目光不去看画箱，好在祝从容没有注意那里。
“不选吗？那就去朕的寝殿。”
祝从容见柳桓云没有动，问到：
“你在等什么？是在等天下书院的书生来找你吗？”
声音在屋内回荡。
二人对坐，总要有一个人笑不出来。
景响皱眉：“你什么意思？”
“很意外？”封季冷笑，握着景响的手，将一个东西塞进去。
软软的，黏糊糊的，带着温热，滴着血……
这是一个人的心脏。
“同一个招数，第一次能成功，还想要用第二次，真是愚蠢。”封季嘲讽，两只手上下包裹住血淋淋的心脏，几乎要揉进景响的骨头里。
爆破的血浆喷到床榻上，景响嫌恶地想要甩手扔掉，却被封季用力攥住，直到被捏成碎肉块，滋出血水浸到被下，封季才缓缓放手。
“暖和吗？这边夜里冷，快入冬了，你也没有灵力，只靠着热水，以后恐怕不好过。”
封季似乎觉得自己很温柔体贴，甚至装模作样地用手帕一点点擦去景响身上的血。
封季将青峰杀了。
在景响醒前，或者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毕竟心脏是温热的，说不定青峰刚刚就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只是无法开口，以后也开不了口了。
“你什么时候和这里的书生扯上关系的？他们可不像什么良善之辈，你可别让他们利用了。”
景响挑眉：“你不是说我伪善吗？”
封季沉吟：“……你对待我们还是很好的。”
景响感受着自己的手指被来回擦了几遍，被对方放开后又去擦另一只手，他心里嗤笑一声，将手翻过来，手心朝上，弯了弯手指。
封季笑着拍掉他的手：“可是对待池上春和褚云来却同样糟糕。”
“如果你对待所有人都和齐百乐一样，那也算是圣人了。”
景响说：“我做不得这种东西，世间也没人能做得。”
封季低笑：“我虽没见过，但世间却是有人呐……”
“谁？”景响问。
“你不认识。”
封季又反问：“你让书生来是做什么？”
“想知道？”景响问。
他半跪起身，一手搭在封季的肩膀上，一手缓缓下移，落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景响倾身，在封季故作神秘：“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封季正凝神听着，却忽然感觉心脏一痛，推开景响后却不见伤口，正疑惑间，身上又不断传来痛楚。
密密麻麻，宛如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