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弃回去后十分得意,乐滋滋地煮了锅汤充当早饭,然后开始做工。
主顾要了一批桌椅,他得紧赶出来。
等傍晚的时候,他才见小大夫回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树枝刮破了,手肘膝盖一片青紫,头发散乱着。
他一路跌撞着,估计吃了不少苦头。
这样想着,心中得意,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把最后一批做出来,有了银子他就搬走,搬到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过一段生活。
刘弃目光闪烁着凶狠与惧意,显然忌惮着什么,手底下的动作越发麻利起来。
等他忙完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去,囫囵地塞了隔夜的饼子,舍不得点灯,于是放下手里的东西,窝在床上睡着了。
只是半夜他还是被梦魇住了,血色染红了天空,映在他的瞳中,像染煞的妖,神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在梦中如野兽般低吼着,威胁向他挥来的爪子,慢慢向后退,转身却对上了一剑雪光。
他再没了意识。
刘弃猛地坐起身,抹了一把全是虚汗的脸,心有余悸。
梦中情景不是怪诞,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另一个自己告诉他,如果不做出改变,下场会和他一样,接着就灰飞烟灭了。
他没有睡觉的心思,干脆坐起来,低着头扶着额,不安与恐慌在他心头蔓延。
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他看不清杀他的人,只知道有把剑,不是普通的剑客,定是个修仙者,他一介凡人,如何逃脱?
脑中闪过经历的生死,他不敢再待在大鼎山村。
但罗栾秋的出现,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特殊能力产生了怀疑。
他对罗栾秋没有任何印象,从脸到声音都是无比的陌生。
他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他起了警惕之心,死亡的恐惧一直笼罩着他,像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重生的记忆一直像把刀悬在他头顶,生怕下一秒就会死去。
他想过直接跑,但这些年没有积蓄,人缘也不好,没人肯借他银钱,跑不了几天他就要饿死在街头。
所以他趁着最后一次机会,尽量赚点银钱,然后再跑去别的城镇甚至州府过活,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住的地方,他就不信这样还能找到他。
他内心还存留几分庆幸,只要他跑得够快,就算是仙人也不能找到他。
刘弃已经睡不下了,梦魇折磨着他,直到第二天中午,他刚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
他不耐烦地踢开门。
“吵什么吵!再在老子门口堆着,老子把你们都宰了!”
声音瞬间安静了,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服气,想上前对骂,被村长拉住了。
村长摆摆手,让看热闹的村民都散了。刘弃说宰人真宰,疯得厉害,村长只能让人不要招惹他,对于这个疯男人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村长见刘弃把门一摔,关上了。对着身边站着的盲眼年轻人说:“你愿意留在这也挺好,这里虽贫苦些,到底算安静,战争也不会波及这里,你每日给村民看看病,也能过活,若是遇到困难了,你告诉老夫,有些事老夫还是能做主的。”
罗栾秋笑着对村长说:“对谢村长好意,以后也请乡里多多关照了。”
村长十分热情,连忙保证,忽而低下头轻声问:“要不老夫给你换个地方,刘弃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那天发疯伤到你怎么办?”
罗栾秋笑着摇头:“不用麻烦了,这里挺好。”
“唉。”村长叹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回头一看还有探着脑袋看热闹的小孩,呵斥一声揪着他们的耳朵一个个地赶回去。
罗栾秋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转过身,准备正式清理一下草房,就在他刚准备关上窗的一刻,一个小手放在窗沿上阻挡了他的动作。
“小大夫哥哥……”
罗栾秋没听出来是谁,只知道是个不大的孩子,于是笑着说:“我姓罗,叫我罗大夫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孩吞吞吐吐的,支支吾吾了几个字音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罗栾秋不催促,只站在屋里静静地等着。
“罗大夫……”这次,罗栾秋总算听出来了,是昨天和长辈说话的孩子,他被拒之门外前听到了这个声音,只是这个孩子找来,也不说什么事,着实让他困惑。
说不定是来还木棍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好心情地想。
他抬起手,想要去揉揉这个孩子的头,村长的声音如暴雷响起,吓得小孩一个激灵。
“草根,干啥呢!别烦小大夫,过来!”
罗栾秋感受到属于孩童细软的发丝在他指尖溜走,手指蜷曲,掌内空空如也。
小孩很怕村长,尽管舍不得罗大夫,但还是乖乖地离开了,走远了,还转过头去看:只见罗大夫仍站在窗口,孤零零地,白色的衣衫与灰黄的草房形成鲜明对比。
小孩心里一动,觉得罗大夫像个仙人一样,就算看不见眼睛,也觉得罗大夫是顶个好看的人。
只在他还在发呆之时,村长跑过来,一扭他耳朵:“叫了半天你听不见是吧?你娘喊你吃饭呢。”
小孩一听,连忙慌着跑了。
罗栾秋收拾收拾屋子,偶尔有几个来帮忙的,收拾起来更快,罗栾秋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就给他们扎了几针通通气血。
就这样,罗栾秋在大鼎山村安定下来,那间村头的破草房就成了他的居所,每日没有病人就扶着棍子上山采药,也不敢走远,待个一两天的就回来,带足了干粮,也不怕挨饿。
有时累了,就坐在门口和来往的村民聊天,问问村里有哪些人,谁家新娶小媳妇,谁家办了老人丧,何时村祭,何时播种。
这日,牛大娘和罗栾秋面对面坐着,一口一个小面疙瘩吃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紧闭的刘木匠的房门。
“小大夫,你住这不瘆得慌吗?”
牛大娘说着,还抖了一下。要说他杀过人吧也没有,但常常会看见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半夜三更还会突然暴吼,好端端走半道上看不顺眼了就骂人。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牛大娘啧啧地说着,又嚼了一口小面疙瘩。
罗栾秋稳当坐着,摩挲着手中新找来的木棍:“其实还好。”
目前为止,刘弃的所作所为,对他都算不得伤害,那些轻蔑的话他被骂过很多次,更狠毒的也有,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还好什么还好?你看他歪眉斜眼的那个样,上次还抢俺家孩子糖吃……”
牛大娘气愤地说,糖是攒钱给孩子吃的,大人一口都舍不得尝,被刘弃这个混蛋从孩子嘴里抢了吃,孩子抢不过,只能哭着回家。
忽然,牛大娘屁股下的木凳被一棍棒打坏,她哎呦一声倒在地上,手里的小面疙瘩紧紧护在怀里,回头怒瞪打扫堂棍的人,一见是刘弃,原本要骂出的话立马停在嘴边。
“编排我什么呢?舌头不想要我给你拔了!”
这话属实把牛大娘吓了一跳,她嘟嘟囔囔地装腔作势要骂他,一边又稍后退,见刘弃没有动,搬起板凳就跑。
罗栾秋只听动静大抵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一笑。
从村民的反应来看,没有不怕刘弃的,厌恶有,恐惧有,一半是牛大娘口中莫名其妙的举动,一半似顽劣孩童的幼稚行为,刘弃年过三十还像个孩子一样,踹凳子抢糖吼骂可能是因为年幼失孤,无人管束,直到现在仍有几分孩子性子,只是随着年龄越长越发不堪了。
不过他应当是没杀过人的,不然早就被官兵带走了,村长也不会让他在村子里待这么久。
可血腥味是哪里来的……
罗栾秋对自己的嗅觉十分自信,来这里第一天晚上他在睡梦中都伴随着腥臭的铁锈味,一定有什么缘故。
“你笑什么?”
声音离罗栾秋极近,似乎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
罗栾秋脑子里突然想起牛大娘对刘弃的描述。
歪眉斜眼……
他看不见,就伸手去碰,却扑了个空。
“你怎么总爱摸人呢?”
声音又离得远了,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看不见,只能靠摸,但我能靠这双手和我的鼻子寻找到我需要的草药,虽麻烦些……”
罗栾秋不急不慢地解释。他也是过了很久才适应了这种生活方式,平常不自觉就有些依赖。
“麻烦?觉得麻烦不如去死好了,瞎子活什么活。”突如其来不加掩饰的恶意让罗栾秋都愣了愣,后半截要说的话也说不出口。
一阵风吹起,一滴水落在罗栾秋的指尖,“下雨了?”
刘弃嗤了一声:“马尿。”
说完,他就回家了。
罗栾秋迟疑了一下,还是捻捻手指尖的水,放在鼻下轻嗅。
“分明就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