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麻木，翻涌着滚烫的浪潮，景响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胸膛中心脏乱跳的声响，钝痛一点点啃食他的理智，他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又被拖拽进更深入的黑暗。
等他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过去了不知多久，只听得耳边嗡嗡作响，似有人隔着薄膜低语。
“哥……白……前辈……”
“……不要……真……向来……”
他勉强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暗，左右转了转头，仍然不见任何光亮，他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将双目剜下来，又失去了修为，哪里看得见呢。
于是动了动身体，浑身酸软，一时竟坐不起来，旁边一女声喊到：“别……我……！”有人扶着他的身体，方便他后背靠着墙。
声音传入耳中甚是模糊，景响抬手摸着自己的耳朵，心中不免想，自己的耳朵不会也聋了吧。
想着，又摇了摇头，还好声音变得清楚些，如此方能听到那女子说：“……前辈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景响闻言轻笑一声，没有说话，柳凡歌自知多问，眼前人气色与先前完全不同，脸色苍灰，头发浑然变成白色，虽容貌年轻，但却露出下日的光景来。
就算她不通医术也看得出衰落之态，哪里是一句“不适”就能概括的，若不是她们紧赶慢赶，恐怕这人已经咽气了。
“多谢两位……”景响顿了顿，柳凡歌立刻接上：“我叫柳凡歌，这是我哥柳桓云。咱们之前见过的。”
景响说：“襄国柳家？”
他不确定地问到。
景响修为尽失，身体状态也从鼎盛时期渐渐衰落下来，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记忆中很多人和事都已模糊了，所以才会反问一句。
“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襄国啦，只有一个襄州被归入大周境内。”柳凡歌应该是笑着说的，景响能明显感知到她语气中的愉悦。
景响知她兴致高，不禁顺着她问：“哦？那柳家……”
柳凡歌得意地拍手：“还在，不过离开我哥后就沦落了，如今不管在哪里都排不上，就算是在襄州也早就被埋没在新晋贵族之下，谁还想得起他们。”
“柳家是你的本家，他们没落了，你怎么这么高兴？”
柳凡歌毫无防备，一秃噜把话都倒出来：“谁叫他们为难我和哥哥，陛下来的时候，我哥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柳家人都没一个去寻的。后来我们打到襄州，他们又跳出来认亲。可笑，我才不认他们，还当柳家的族长之位是什么香饽饽……”
“咳咳……”有一男子咳嗽的声音，景响听了先是惊讶一下，随后不禁暗叹，之前他与柳凡歌讲话，这人连一句话也不说，他竟忘了还有别人坐在旁边。
想来就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柳桓云了，果不其然，柳凡歌听到柳桓云咳嗽的声音惊慌失措地从一大箱子药里拿出一瓶，仔细对照了时间和名字才打开倒出一颗给他吃。
柳凡歌问：“哥，你平日身边跟着的小人怎么没见，要是它在也不用拿着这一大箱子了。”
柳桓云淡淡说：“掉水里，坏了。”
奇异的香气萦绕鼻尖，景响轻嗅了两下就能知道大致成分，全是温养心脉的药，心底对柳桓云的身体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公子，药熬好了。”
“进来。”
小童双手拎着巴掌大小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浓郁的苦涩药香盈满整个房间。
“公子，可需要我帮你？”
小童将药碗递到景响面前问到，他摇摇头，伸手要去碰，却扑了个空，一旁的柳凡歌说：“你现在看不见，还是让这孩子帮你吧。”
他仍然拒绝，轻轻将手摊开：“给我吧。”
小童忙将药放在他手上，然后退到一边。
他喝药的速度很慢，仿佛感觉不到苦一样，一小口一小口仔细品味，然后艰难地吞咽下去，喝完后又是小童拿着离开。
“感觉怎么样？常大夫说前辈是身体损耗过度，外加失血过多所以才昏过去了，方才的药应是养身体的。”
景响说：“多谢，费心了。”
柳凡歌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然后一拍脑袋，“对了，如今世道乱得很，很多地方前日子还其乐融融的，一夜之间就血流成河。前辈要是不嫌弃不如去大周小坐一段时日。而且几年前也是多亏了前辈，我们兄妹二人才得以度过难关，一直未来得及感谢，这次就当我们尽地主之谊了。”
景响知道他们是好意，于是也不推脱，点头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几人略聊了几句，见景响面色疲惫，于是二人只留他一人在屋内休息，一时静下来。
四下无人，景响一扫刚刚的疲态，呼唤出系统：“你不是说帮我屏蔽了吗？他们怎么追来的？”
[我只屏蔽了魔修，他们两个都是凡人，自然能看见你，况且柳桓云本就是奔着你来的，手里攥着你的因果线，这种直接从天道劫下的东西你很难抵抗。]
“你是系统，不应该很强吗？”
[不敢说强，勉强和天道持平而已。]
“……”
“所以之前天降紫雷是……？”
[……这是我和天道的博弈，如果我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东西，就相当于给了天道一个可以撕裂我的口子，不光我会死，你也保不住命，连同你在乎的都……]
天边闪过惊雷。
[呵呵……我不说了，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在乎的……”景响伸手去摸自己已经变成两个血洞的眼，想起他逃跑时回头看主峰时狂风呼啸，天地血红，扭曲的一切都深深印在他脑海中。
“修为、眼睛、师尊和代宗主的身份，除了这四个外，我没有失去什么吧。”
阴阳宝镜到底有什么用处他还未知，但能作为镇宗之宝想必不同凡响，灵力应该是唤醒它的补品，只要拿出来他就能重回巅峰。
眼睛同理，只要修为恢复，重生肌理不在话下。
代宗主的身份没了就没了，他不在乎。
只有师尊……他不知道师尊现在情况这么样，是生是死。
“原著里没有写变故发生时间是在升仙台盛会进行中途，也没有写天衍宗被魔修攻击，更没有写师尊渡劫……你把原著给我到底有什么用？难不成原著已经发生过了，这里只是另外的红尘？”
[这里确实是平行世界，你想的没错。]
系统的声线抖动了一下，然后第一次在景响面前显露身形——那是团不知名的东西杂糅在一起，景响能清晰地看清楚里面的脉络，怪诞又细腻——他怎么能看到？
系统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凑到他面前开口：
[我在与你的灵魂对话。当双目无法视物，灵魂才能感受到真实。]
景响去触摸它，感到黏腻和弹弹软软的触感，不禁问：“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
[我不会一直在这里。]
系统没有多言，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个世界不是一切的源头，只是分支出来的世界，有差别在所难免。]
“这里和原著相同点只有主角的名字。”
[这很正常，有的世界里主角，都死了，同样不影响其他世界的进行，这里也一样。只有在关键点做出改变才会影响其他世界。]
“主角死了不算关键？”
[是的。因为主角死了，支撑那个分支的点消失，那个世界自然而然毁灭了，所以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哪些是关键点？”
[书里写的就是。]
景响冷笑：“没有一个对得上。”
[那你可以参照我发给你的任务。]
一共九个任务，没有惩罚没有奖励，像过家家一样，把重要的事情都一一走过去了。
他将脑海中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发现已经模糊了大半，不禁摇头叹气。
[后面的任务没有这么密集，你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作为凡人的日子，不用理会修仙界的事情。]
景响闻言心中一动，站起身，摸索着屋内的一切才终于站到窗口，打开后扑面而来的喧嚣声，这里显然是城内某处客栈，他就住在二楼。车轮在石路上咕噜咕噜转动，马鞭甩得啪啪作响，挑小旦卖花的人就停在窗下挨着肩坐，跟面前的客人侃侃而谈，景响就这样听着，鼻尖轻嗅花香。
[做出改变，结局就会大不相同。你要改变你的命运。]
[谁都可以死，但你不能。]
他仔细咀嚼着这三句话，一时没有多言。
[我要走了，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景响深吸了一口气，握着窗棂的手不自觉颤抖，语气中带着希冀：“师尊还活着吗？”
[死了。]
系统的声音十分麻木。
心里一根弦突然断掉了，景响的手缓缓握紧，在窗棂上面留下深深的手印。
他忽然笑出声，眼中一痛，伤口猝然崩裂。
“……没事，我早该想到的……我应该想到的……师尊怎么可能有胜算呢……”
楼下的卖花人正拿着一朵鲜花与客人交谈，忽然感觉到花被打弯了，一看竟是血，再抬头差点魂飞魄散——一个披散着白发的人探出窗，面如白纸，双眼竟是两个血窟窿，此时正流着血，死死盯着他。
他大叫一声，连扁担也不要了，慌不择路地往外跑，边跑边喊：“有鬼啊！！！”
余下众人皆做鸟兽散，也不管自己看没看到，只说有鬼，顿时一片街都空旷下来，只留满地狼藉。
景响受不住，身体一软倒在地上，模模糊糊感觉到可能是自己惹出的乱象，但他已经意识不清了，昏迷前还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就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