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泉看着眼前的几人,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南州四子的接连去世,本就令他心力交瘁,偏偏还又和官府扯上了关系,甚至自己都在牢狱中走了一遭,连日来的担忧与问询,令他烦不胜烦。
“三位上官,裴小姐,那幅石桥图早已经不在我手上了,你们怎么又来啦!”欧阳泉满面的无奈,无论是言语还是语气,都充满了不耐,他实在是不想再与此事扯上任何关系。
众人自然瞧出了欧阳泉的不情愿,只是,也无人在意,苏无名走上前,缓声道:“可你并没有把他卖给波斯商人,而是卖给了陆离,陆离犯了盗窃罪,故此画暂由州里保管,我把他带出来了,要不要,再欣赏一下。”
苏无名笑眯眯的,可欧阳泉看着他这副神情,总觉得心里没底,毫不犹豫道:“这幅图,我已经欣赏把玩了十五年了,可以说与我朝夕相处,但如今已经割舍,永不再看,送客!”说完,欧阳泉已然再无耐心,又似乎心里什么东西尽数断去,神情落寞,转身欲走。
卢凌风哪会任由他离去,双眼一瞪,高声喝道:“站住!本参军非要你看不可!”
声音之大,将身侧的两女都是吓了一跳,上官瑶环面露怪异,忍不住看了看身旁的裴喜君,又看了看高举画卷的卢凌风,轻叹一声:喜君啊喜君,你这卢凌风,一言难尽啊……
欧阳泉百般无奈,看着卢凌风那肃穆的神情,心底微微打鼓,好在苏无名及时打圆场,道:“欧阳泉,还是看看吧,看看此画与你卖给陆离时有何不同!”
说完,卢凌风便与裴喜君一起展开了画卷,一开始本还没什么,直到上官瑶环拿出了裴喜君先前所画的欧阳泉像,置于那乱石之处,欧阳泉终于变了脸色,神态激动,满眼的不可置信。
上官瑶环看着欧阳泉,轻声道:“欧阳泉,看看此处,有什么不同?”
欧阳泉瞪大着双眼,急匆匆冲到画前,双手想去触碰,又仿佛怕损坏了画,摇摆不定,又是激动,又是不可置信,欧阳泉忽然想到什么,又赶紧退后几步,仔细端详着整幅画,最后,目光又回到了那张画像上,久久不动,最后忍不住鼓起掌来,颤抖着声音问道:“哎呀,这时何人妙笔啊?这画的比我好得太多了!”
说着,终于忍不住拿起了画上的画像,仿佛炫耀一般,“你们看,你们看,这这这,这画中的我,这身形,这眉宇间,简直是名士风范啊!这画可以改为南州五子图啦!”
说着,禁不住开心,几乎要跳起来,片刻后,欧阳泉小心翼翼地追问道:“这是何人所画啊?”
上官瑶环轻轻皱了皱眉头,看着欧阳泉欣喜若狂的神态,内心忍不住升起一丝悲哀,却还是答道:“我义妹喜君所画!”
欧阳泉激动地望去,裴喜君笑着说道:“如果没猜错,这正是你改画的原意吧。”
欧阳泉露出了些许惭愧,懊恼道:“是啊,可我改得不堪入目,与这画上的四位名士相比,俗不可耐啊,”欧阳泉忽然想起什么,迫切地看着裴喜君,“喜君小姐,可否将这个我,直接改在这幅画上啊!我愿出重金酬谢!”
欧阳泉眉头忽然一皱,才意识到石桥图已非他所有,“对了,这石桥图现在不是我的了,我要把他赎回来,我愿出十五万钱!”话语间,丝毫没有对钱的心疼,反而一副雀跃之相。
众人听闻这话,皆是忍不住对视一眼,这欧阳泉对名士之称,几近疯魔!
卢凌风终于看不下去,他本就对这群偏蛮之地所谓的南州四子瞧之不起,此刻更是忍不住讥讽道:“欧阳泉,你想加入南州四子,竟如此执着!”
欧阳泉丝毫不曾在意卢凌风语气中的阴阳怪气,反而坦言道:“对啊,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啊!”
卢凌风嘴角一抽,终于气上心头,厉声揣测道:“故,被路公复拒绝,赶出家门后,由绝望而萌生杀意,假意在后花园宴客,却不准其他人进入,子时再翻墙而出,又借城墙低矮,潜行到郊外,在对路公复痛下杀手!”
谁知,此话一出,欧阳泉非但不曾否认,反而怅然一笑,“卢参军,你说的我确实想过,甚至在梦中都实施过,但是我对四子之情,由不得我下手啊!”
欧阳泉望了望手中的画像,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目光紧紧盯着众人,认真道:“要不这样吧,只要是喜君小姐答应我,用你的妙笔把我加在这幅画上,我便认罪!我愿立刻伏法,只求临刑时,让我抱着这幅画!”
众人皆是呆愣了一瞬,几人面面相觑,惊愕地看着欧阳泉跪倒在地,抚摸着石桥图,这欧阳泉,真是魔怔如疯。
欧阳泉虽如此说,苏无名等人却不会真照着他的话去做,再之后,那日被欧阳泉宴请的几人被带来问话,一切才水落石出。
欧阳泉加入南州四子不成,每年的三月初三,兰亭雅集之期,便花钱请人扮演南州四子,在自家后花园中,与他携手做竹林之游,饮酒作乐,通宵达旦。这一次,因四子丧半,才举办了这最后一次聚会,算是对他自己的名士之愿,做个了结。
卢凌风看着苏无名与上官瑶环,无奈道:“如今看来,这欧阳泉的嫌疑是可以排除了!”
一侧的裴喜君忽然道:“欧阳泉一个商人,竟如此附庸风雅,也实在是值得人同情!”
卢凌风却是意见相左,立马顶过去,“我看是可笑!我不在这浪费功夫了,与那四子交往过的和尚都找到了,其中两人有嫌疑,我得亲自去审,”说着看向苏无名,“你再去问一下钟伯期和冷籍,那路公复一向傲慢,可曾得罪过和尚?”说完,便再不顾众人,转身径直离去。
苏无名甚至都未来得及回答,便只能愣愣地看着卢凌风离去的背影,嘴角撇了撇,我俩谁是司马啊!
上官瑶环也是看着卢凌风离去的背影,转过头看着苏无名错愕的神情,摇了摇头,轻笑道:“卢凌风终究是高门出身,又居高位多年,这一身的傲气,纵然远走南州,也是一时片刻难以消散的!”
苏无名闻言也是长叹一声,目光看向裴喜君,道:“哎呀,从性格上看,这卢凌风和喜君,真是大相径庭啊!”
裴喜君自然知道卢凌风的傲气,忍不住为他说起话来,“瑶环姐姐,卢凌风只是性子刚直,虽然傲了些,心却是好的!”再看向苏无名,笑道,“义兄,要想使卢凌风如同义兄一般,心思缜密,断案如神,我才是他最好的帮手!”
“呵!”苏无名翻着白眼,忍不住笑了笑。
而上官瑶环也是无奈,忍不住点了点裴喜君的脑袋,宠溺地笑了笑,:“你啊!”
裴喜君只是跟在两人身后,害羞地笑了笑。
钟伯期府宅之前,苏无名,上官瑶环与李伏蝉齐至。
苏无名满脸无奈地看着身侧的李伏蝉,疑惑道:“伏蝉,你不拉着鸡师公去寻美食,为何非要跟我来钟府?”
李伏蝉收好一路走来买好的吃食,才转头看着苏无名,笑着道:“阿叔,鸡师公和阿兄喝酒去了,而且,伏蝉来了南州好几日了,这钟伯期在南州号称茶圣,我自然要来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好茶呢!”
苏无名翻了翻白眼,笑骂道:“你个馋鬼,连茶都不放过?”
“阿叔这是什么话!伏蝉亦是心系阿叔的,钟伯期一案悬而未决,阿叔定然寝食难安,伏蝉也想来帮帮阿叔!”李伏蝉义正言辞,还对着上官瑶环昂了昂头,示意上官瑶环为他证明,上官瑶环只是看着偷笑。
苏无名低头看了看李伏蝉一旁马匹背上那鼓鼓囊囊的行囊,又看了看一旁掩面偷笑的上官瑶环,忍不住长叹一声,造孽啊……
就在苏无名感慨幼时恩师亏待了李伏蝉吃食时,钟府门前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三人循声望去。
钟府的仆人正在驱赶一位卖梳子的小娘子,只听其言道:“去别处卖去,再好我也不要!赶紧走远点,不然的话,我会挨板子的,快走!”
两人还在推搡之际,苏无名几人已经走上前来,上官瑶环快步上前,扶住被推赶的买梳子的小娘子,轻声斥道:“不买好好说便是,何必这般绝情地推搡!”
那钟府的仆人一眼便看到了苏无名的官服,而眼前的上官瑶环虽是女子,但一身的衣着与气质俱是不凡,仆人也没了先前的不耐,反而解释道:“非是我要推搡她,只是我家主人不喜欢人在此卖梳子,先前,已经有好几人挨了板子,我不赶她,下一次的板子,恐怕就要落到我身上了!”
“哦?不喜欢人卖梳子?”仆人不经意的一句话,瞬间引起了上官瑶环与苏无名的疑虑。
李伏蝉笑着看着两人的神情,眉头一挑,钟伯期啊钟伯期,秃头的日子,不好过吧!
李伏蝉缓缓走上前,轻声道:“既如此,说清道明,请人家离开就是,人家一个小姑娘,何必粗手粗脚!”
“卖我一把梳子吧!”李伏蝉笑的温和,买下一把梳子,那小娘子才开心地离去。
李伏蝉拿着梳子,想也没想,便递给了一侧的上官瑶环,“瑶环,你留着吧。”这一送,倒是叫上官瑶环愣了愣。自古以来,礼教森严,男女之间,更是有授受不亲之观念。
李伏蝉虽在此世生活多年,只是很多行为观念仍下意识地遵循着后世的习惯,随手送出的梳子,就像后世在街头给友人随手递过的一瓶水,自然而然。
上官瑶环看着李伏蝉的眼神,澄明而自然,心念一动,又忍不住想起初见之时,李伏蝉所言的那句似曾相识,当时还觉得似有轻佻之嫌,如今日久见人心,李伏蝉心如赤子,难能可贵。
上官瑶环到底不是一般女子,扫去心间的思虑,看着李伏蝉的双眸,嫣然一笑,“那就多谢伏蝉了!”说话间,伸出双手,坦然接过。
李伏蝉看着上官瑶环笑靥如花,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而看着一切的苏无名,似乎想起了甘棠驿那晚,两人伏窗靠着脑袋的场景,也是倚着马偷偷笑了笑。
今日南州,阳光正好,明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