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乱鸦坡是奕难平的临时起意,那锦元城则是他计划里长久立足的销金处。
对于像他这样,有钱、仇家又多的坏人,想要找一个隐姓埋名的落脚地,有剑仙坐镇的锦元城,从来都是最合适不过。
仅仅是剑仙的偌大名头,就足够吓退宵小,而真正的高手,也不能不卖剑仙两分薄面。
至于剑仙会不会比他的仇家还要先出手,想来是不会的,虎丘若不是坏了他们的剑仙大会,乌合之众,完全不值得剑仙抬眼。
剑仙眼里只有手中剑和其他剑仙,旁的都是空气里的飞尘,只会在光芒恰好照射时猛然看见,看见也毫不在意,挥挥手驱出视界,就已经是大的作为了。
他不屑清理,旁人惧他,不敢清理。
这天下最脏之处,莫过于佛祖座下的莲台。
不是某家胡言,若非如此,有这等英雄好汉,坏人岂不早就死绝了?既未死绝,便已印证言之不虚。
锦元城是整个巴蜀最为富庶奢华的所在,才临近城门,便见人群往来,川流不息。
奕难平心中欢喜,已经能想到高宅大院、仆从如云的晚年生活,拖着断腿,身后跟着两个背着大行囊的人傀,正随着人群进城,忽然叫一只手捉住衣袖。
“恶人,你……还记得……我吗?!”
这人拉着长长的戏腔,开口唱着,语气间满是不满和幽怨。
奕难平回头一瞧,一身青衣,脸上淡抹油彩。
奕难平立刻认出,面前人可不就是戏痴陈青衣,再看不远处,陈红衣粉拳托腮,正望着他轻笑。
“你们兄弟休要和我作怪!”
奕难平笑着拿开陈青衣的手,“虽不识得你脸上油彩,老汉我可是认得你的。”
陈青衣再唱道:“好哇,你既说认得妾身,可能说出妾身是谁?”
奕难平有些恼,压低声音道,“唱戏你到别处去,老汉今天心情好,放你兄弟二人离开,稍后惹恼了老汉,叫你们想走也难!”
“就知你认不得了!”
陈青衣一边用衣袖擦拭眼角,一边呜呜哭道:“尔等都是英雄汉,使勇力,用智谋,颠倒江山,有诗家作歌,史家作传,自不记得万里生民,倒入沟壑,掩入尘土,悲戚戚作了底彩!”
陈青衣声音不小,兼之婉转动听,一时间过路者纷纷闻声止步,将几人围在当中,更有大声叫好的。
奕难平气笑道:“陈青衣,不要得寸进尺,敢惹老汉,你是不是忘了老汉是谁?”
陈青衣水袖轻轻掩面,手指向奕难平一点,道:“你便是吴王阖闾!”
奕难平顿时脸上生笑,很和善,很亲切的笑,双手揣进袖子,一副好相与的老实人模样。
江湖人才知道,老实是奕难平的快刀。
就像狮虎扑食前,绝不是凶狠好杀的嘴脸,而是歪着头,若有所思,好似对目标浑不在意,然后猛然出击。
猛兽大吼,也许是虚张声势,它冲你笑,你可要赶紧逃!
陈红衣咯咯笑道:“剑仙城下,你敢逞凶?”
奕难平笑容一僵,立刻讨饶道:“陈家兄弟,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老汉我不想再牵扯江湖了,就此一别两宽有何不好,你二人何必再苦苦相逼?”
陈红衣娇笑道:“哎呀,青衣突然兴起找你,我拦不住。没有私仇,你也可以当是公仇,你做了这么多错事,想退就退,哪能这么容易……”
奕难平问:“那你们还想如何?你们说个道道儿,我都答应!”
陈红衣道:“说也简单,陪青衣唱完这出戏,往后我二人再不和你为难。”
奕难平犹豫片刻,抽开双手,满面堆笑,向着四处看客拱手作揖,“唱便唱,街头讨口也不是没有做过。”
众人立时又叫起好来。
不是江湖人,前面的话他们听不大懂,但既然唱戏,又有青衣先前的小段,不免有些期待。
“这几位,你们先前唱的未曾听过,还想先问问,是唱的哪一出,演了个什么故事!”有围观者拱手询问。
陈青衣跪倒在地,冲众人磕了三个头,大致将周围一圈人都磕到,这才呜呜开口:“各位老爷,各位青天……大老爷!我有冤屈深似海,过往千载未抒怀,今日全盘托出向诸公……细细道来,不求判个是非真假,实为了却妾身心愿!”
“非是公堂之上假矜持,不通姓名,不报住址,妾身姓名无人记,埋在了地底三千尺,如今孤魂野鬼……呜呜,一只!唤作英雄……绊脚儿石,又可叫作……无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