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初生的婴孩才是纯洁的,是全新的,在出生的刹那,对世界既不曾起善心,也不曾有恶意,是没有善恶的空洞之人。
但即便是婴孩,这种空洞的状态只是转瞬而已,当他的心意开始流转,就变成非善即恶的了。没料想,杨虎灾一个堂堂九尺汉,竟然也是空洞无物,犹如赤子?
阴风收敛,许汤手中窥心鉴也变回锈迹斑驳的模样。
伊籍抬起头瞟了眼师父,又赶忙低下去。
“许前辈,杨某是善是恶?”
“窥心鉴,善人照出一朵白云,恶人照出一团黑雾……”
“咱好像什么也没照见。”
“确是什么也没照见。”
杨虎灾皱眉道:“许先生,那咱究竟算是好人,还是恶人?”
“算善人,功德全被抵净,算恶人,罪孽都已偿清……”
杨虎灾紧盯着许汤的两片薄唇,是生是死,判官的判词就要从那里出来。
“不好也不坏,算是人间一新客!”
伊籍趴在地上小声嘟囔道:“未有先例啊!怪啊怪,不好也不坏,只消动一丝善念,不就成好人了。”
杨虎灾大喜道:“前辈,您这判官可否为咱这新客出手?”
许汤不情不愿道:“屠夫交了好运,不知在何处积德,新客不善不恶,你落个半善半恶,我救却不全救,也救你一半。”
“前辈既然答应要救,救一半是何意?难道要治个半死不活!”
杨虎灾扑通跪倒在地,“咱携老母到此只为救老母性命,若得许前辈出手,咱必定感恩戴德,要咱做善人又算得什么!”
许汤冷笑道:“你这屠夫懂些什么?既然答应救,出手必定治好,难道要你出去败坏我的名声吗?救一半,是我答应救,但能否救活,不在我——而在你!”
“在咱?”
“正是。小籍,叫欢儿他们进来……”
苏欢与李夜墨等人一直在门外静候,许汤话音刚落,几人就小跑进来,一一向许汤行礼。
伊籍看见众人进来,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脸一红,乖巧的站在许汤身后。
苏欢道:“师父,不是小籍的错,是弟子受人之托,又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这才想到带杨虎灾来您这辨一辨善恶。”
许汤没好气的‘哼’了一声,看向李夜墨背上的老人,一指道:“这便是你的母亲?”
杨虎灾微微颔首,“正是家母。”
许汤探了下杨母鼻息,笑道:“忧思过度,七情内伤,难活三日了。”
几人心下一沉,竟连阴司阳判也这么说!
杨虎灾问道:“前辈,你可能救?”
“难有救命之法,唯有续命之法……”
“前辈续命,能延几日?”
“但有药物,三年无碍!”
杨虎灾大喜道:“够了够了,杨远望先谢过前辈了!”
许汤一捏胡须,冷笑道:“谢得早了,寻常药草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有一味药,需你去取来。”
“前辈还需要哪味药,咱这就去买!”
“买是买不到,”许汤板着脸,一字一顿冷冷道:“我要的是药王谷——金凤花!”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
金凤花是何物,且看:
人间异草金凤花,青鸾仙子鬓上插。
云头颠簸西风过,红尘零落只三颗!
延寿白首生新发,回生枯骨放光华。
莫道垂怜天有意,谨记神佛最无情!
金凤花,世所罕见,仅有三朵,都在药王谷中,每七年开花一次,结花一朵,却从来没有新芽,药王谷精心照料数十载,也还是三朵而已,原本就不该是人间之物。
许汤冷笑道:“三日内,你能取来,我便救,延寿三载不难。三日内,你取不来,我也回天无术,你只能怨你自己,杀你老母者,正乃你——杨虎灾!这便是我的救一半之法。”
杨虎灾站起身,咬咬牙道:“救救救,取取取!咱这就去药王谷讨药!”
伊籍脸色难看,“细细算来,这一批的金凤花也该开了,只是三天取来……恐怕不易。”
杨虎灾满脸疑惑地看向他,伊籍叹息道:“药王张素问娶亲,大宴江湖朋宾,药王谷闭谷七日,难道你们不知?”
李夜墨一挺身,“大哥,我也去帮你!”
许汤皱眉:“你又是谁?”
李夜墨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杀虎的杨虎灾是屠夫,练轻功的李夜墨如何不是小贼!难道也要用窥心鉴一照?
苏欢道:“师父,此人便是轻功天下第四的飞蒲草——李夜墨。”
许汤呵呵干笑两声,道:“那你便去不得。”
“前辈,这是为何啊?”
许汤道:“你若去了,我如何知道你们是偷来的,还是求来的!”
“糟老头的眼还不如一面锈迹斑斑的镜子!”
李夜墨怒极而不敢言,只在心里暗骂,两只拳头握得煞白。
杨虎灾拍拍李夜墨的肩膀,宽慰道:“无妨,有兄弟你替咱照顾老娘,咱也去得踏实!”
……
药王谷中种植、收集世间各类珍奇药材,有这些药物相辅,药王张素问也算的上回春妙手。
张素问与阴司阳判许汤的“只救好人不救恶”、以及红酥手苏欢的“医者仁心,是病皆苦”尽是不同。
张素问的药贵,用的是天下少有的珍奇,救的是世上罕论的贵人,不是王侯将相,就是江湖名流。武功要高,天下第一那是最好!钱财要多,堆到天上也尤显不足!
药王谷和唐家堡同处巴蜀,南北相望,离得并不算远,加上杨虎灾向唐璧借了匹日行八百里的龙驹,当日便抵达药王谷。
天空卷起蒙蒙细雨,杨虎灾勒马驻足,远远就听到喧闹的鼓乐之声。
往年的金凤花,三朵里药王只留一朵,朝廷显贵要一朵,还有一朵就赠给前来的江湖同道,若是有心于此,早早就掐算着日子来了,这次婚宴,恰逢金凤花开,打着祝贺的名号,意在金凤花的人绝不在少数。
药王谷前,一个麻子长脸,小眼塌鼻的丑陋汉子正拄着扁担,嬉皮笑脸的和护卫打岔。
“老兄行行好,你就高抬贵手,放我进去吧,这哪有婚宴拦着不让客人进的道理!”
护卫也站得乏了,不但不赶他走,反而笑着和他打岔,“婚宴当然不拦客人,可也不是什么人都算药王谷的客人!”
“我也不曾空手来做个吃白食的,这不是挑着两筐礼品嘛。”
丑汉子冲地上两个箩筐努努嘴,笑道:“咱要祝药王早生贵子哩!”
护卫嬉笑着去挑盖在筐上的蓝布,只见一筐是红枣,一筐是花生,捡了颗枣丢进嘴里,咂咂嘴道:“枣我见了,花生我也见了,可这桂子呢?莫不是让你小子自己吃了?”
“哪里话,”丑汉子大笑:“贵子自然在新娘的肚子里,怎么找我要?可不是我的!”
药王的贵子当然不会是你这丑东西的!
护卫一笑,踢了丑汉子一脚,这丑东西占便宜来了。
丑汉子跳着躲避,苦着脸道:“老兄,都说贵子与我无关了,怎么还要打?”
护卫啐了他一口,“狗胆不小,谁的便宜都敢占啊!”
丑汉子呵呵傻笑。
杨虎灾牵马走向前来,把礼物呈上,是一只半尺玉麒麟,品相只是下等,放在玉器铺子里只值十三两二钱银子。
护卫在手里掂了掂,也见怪不怪,笑着收下。
江湖里不缺一掷千金的豪客,也有些穷困潦倒的浪人,这门前二位正都属后者。可若真有通天本事,没钱又有何妨!
“不错,药王的贵子找着了,”丑汉子搭着杨虎灾的肩膀,指了指两个箩筐,又一指玉麒麟,道:“老兄哦你瞧,我们哥俩刚好凑一对,祝小药王早生麒麟子!”
护卫笑了笑,婚宴已经开了两天了,这祝福来的真够晚的。
“报上姓名,也好替你们去通禀一声。”
杨虎灾抱拳道:“锦元城杨远望。”
丑汉子也抱拳道:“锦元城包不平!”
杨虎灾看了他一眼,并不眼熟,虽然不知道他为何报锦元城的名号,却也不声张。
等护卫闭门进去了,杨虎灾才道:“包兄不是锦元城的人吧?”
丑汉子大方承认道:“我不是。”
杨虎灾道:“所以你也不叫包不平?”
丑汉子撇嘴道:“包不平这个名字是有够难听的。”
杨虎灾疑惑道:“那又为何要通报锦元城包不平的名字?”
丑汉子乐不可支,“药王谷今天是不是来了许多英雄?”
杨虎灾轻轻点了点头,巴蜀之间的英雄恐怕已经尽在园中了!
丑汉子笑道:“是英雄当然要打‘包不平’!”
杨虎灾一愣,转又咧嘴笑道:“所以你是来讨打的了?”
丑汉子摇头晃脑道:“只怕他们不肯打我!”
护卫信步走进去,本想借着通报的机会,到厨房偷些吃食。不曾想,刚进去就遇着了药王谷的管家。
历来都有水涨船高的说法,大户人家出来的家丁,似乎都有几分贵气,脾气似乎也都不大好。
护卫捧出玉麒麟,说门外有杨远望与包不平,来恭贺药王新婚,祝药王早生麒麟子。
管家接过玉麒麟,道:“做磨牙棒也粗糙了。”说罢,随手丢给一只雪白的长毛哈巴狗儿。
“知道他们的心意了,宴会已经开场,人就不必进来,拿着些酒肉出去,让他们吃了,然后尽快离开。”
护卫连连称诺,转身正准备走。
管家又把他叫住,“切记,不要丢了药王谷的体面,酒肉管够!”
护卫暗骂了几声倒霉,这才提了两坛酒,揣着两包小菜出来。
“舞姬你们看不到了,不过酒水管够,过个酒瘾,早点回去吧!”
杨虎灾扯住护卫,急道:“老兄,难道药王谷我们进不去了?”
那护卫歉意一笑,“今天的宴会已经开了,药王可没时间搭理咱们,实在不能再进去了。”
丑汉子坐在扁担上,悠哉地翘着腿,转头对杨虎灾道:“瞧儿,治病救人的药王谷竟比害命伤人的唐家堡还要难进!”
那护卫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唐家堡好进。”
丑汉子嬉笑道:“我有些心得,不走正门,进去反而容易些。”
护卫闻言向身后一指,冷笑道:“那你也不妨试试,不要走药王谷的正门,看看是唐家堡机关暗器厉害,还是齐聚药王谷的诸多英雄厉害?”
丑汉子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当然是药王谷的英雄厉害!”
叹口气,又冲杨虎灾道:“黑牛,我不着急,明天再想办法进去,你呢?”
杨虎灾当然急,进不得药王谷,如何得见药王?见不到药王,如何求得金凤花?求不得金凤花,又如何救得老母?
杨虎灾早已是心焦如焚,可世上大部分的事都不能顺从人的心意,这时一定要记住:脖子上的脑袋绝不只是发愁用的!
沉吟片刻。杨虎灾掂起一坛酒,道:“药王谷酒水管够,是真是假?”
护卫拍拍胸脯,道:“如假包换!”
“咱的酒量可是大得很!”
“再大又能怎样?现在从这出去,方圆三十里内,我保证你找不到喝酒的地方,因为所有的酒,都在药王谷里了!”
护卫的话有些夸张,但却不算假,为了药王的婚宴,这次药王谷提前两个月大张旗鼓地搜罗美酒,如今,附近的酒价翻了三四倍不止。
药王谷购来的酒,都要再蒸上一遍,五坛变作一坛,重装起来,坛坛都是三杯醉倒马!
药王谷东、南、西、北四座酒窖,都装得满满当当,想要走进去非要有七八斤的酒量不可!
不然,恐怕光是闻到酒香都要把人醉倒了哩!
“好哇,能让咱喝个痛快,药王倒也是个爽利人。”
杨虎灾提起酒坛,给护卫和包不平一人倒了一碗,把酒坛放在脚边。
包不平不满道:“黑牛,来也来了,你难道想不喝?”
杨虎灾道:“咱使不来小碗,用酒坛就好。”
“黑汉子,别说大话!你当药王谷的酒也是小肆里糊弄客人的米酒?”
护卫哈哈大笑,“这的酒——三杯醉倒马!拿两坛是我想藏一坛,你还真当能喝得光?”
包不平自认酒量不错,“三杯醉倒马”的夸耀之语是断不肯信,凑上去先满饮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忽然,包不平只感觉一团火从嘴里肆虐到胃里,霸道非常!丑脸上的一对眼睛当下就红了,扯着胸口的衣襟,捶胸顿足,止不住的咳嗽!
这那是喝酒,这是咽了把刀子!
护卫笑得肚子痛,拍拍包不平的肩膀,“兄弟,这酒要小口小口的喝,像你这样莽,是嫌命长的喝法了……”
他话音未落,对面的杨虎灾已经提起酒坛,不喘气地仰面豪饮起来。
听着咕咚咕咚的酒水下落的声音,护卫傻了眼,不敢置信看了看手里的碗,提错酒了?
小嘬一口,噗……看着是一碗水,到嘴里是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是三杯醉倒马啊!怎么到黑汉子这,酒都成了水了?
杨虎灾一坛酒下的飞快,倒没觉得这酒烈,只是醇香得厉害,越喝越是神清气爽!身体里的灵魂此时才醒过来,好似枯木遇了甘霖!
一坛酒尽,杨虎灾将酒坛向地上一摔。
护卫和包不平都来扶他,“老兄,没事吧!”
“咱是千杯的酒量,这一坛酒算得了什么?”
杨虎灾哈哈大笑,“让咱能喝到好,药王谷总要空出一座酒窖来!”
护卫心里一惊,拍拍杨虎灾的肩膀道:“只要你能把另一坛也喝了,我马上再取酒来!”
杨虎灾摇了摇头。
护卫和包不平都长吁一声,说能喝一座酒窖,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原来已经是醉话了。
“酒是好酒,可惜少了股生气,这么喝倒是糟践了。”
撇下二人,杨虎灾走到一棵海碗粗、丈许高的大柳树旁,用力晃了两晃。
包不平来拉住他,笑骂道:“这黑鬼还说能喝,结果还不是一坛酒就发起酒疯来了。”
杨虎灾推开他,“既然药王说给咱喝够,咱先做个酒具再好好喝个痛快!”
护卫也来拦他,“黑兄糊涂,这是棵树,要做吸管总是麦秆才合适,没有麦秆,这棵草撸了皮也是不错。”
护卫拔了棵草,递到杨虎灾手里。
杨虎灾哑然,“你们都以为咱醉了?”
两人一起点头,烈酒一坛,谁能不醉?
杨虎灾又问:“你们都觉得咱不能拿这小树做个酒具?”
两人先是连声称是,树当然不能做酒具。
接着又是一起摇头,这棵树可不是小树了。
杨虎灾冲着树深深作了个揖,“树兄啊树兄,酒过于干涩,咱借你身躯一用!”
蒲扇大手骤然张开,一掌抽在树干上,只听“呼”得一声巨响,树叶纷纷坠落,晃得包不平与护卫都睁不开眼。
护卫看得胆寒,“黑兄好大的掌力!”
杨虎灾划步下蹲作了个金刚式,回道:“想喝好酒,自然要肯花把子力气!”
握掌成拳藏腰后,势同流星携风走!
只听“砰”的一声,大柳树给打得歪歪斜斜,树根从土壤中爆裂出来,树枝七零八落,如同流矢飞溅!包不平与护卫惊叫连连,抱头远避,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护卫拍打着衣袖,没好气道:“见过被一拳打死的人,被一拳打死的树今个儿才瞧见!”
包不平苦笑着说:“说实话,我原本最讨厌自己是人,今天才真的庆幸这个。”
护卫疑惑的看着他,包不平一点自己的鼻子道:“幸亏是人,他若来打我,我还能跑!”
护卫哈哈大笑,“是条狗岂不更好,四条腿还能跑得更快些!”
有时候,不必立着挨打就是幸事了,尤其是要对上那对拳头。
杨虎灾没听到二人的话,他正矮着身子,半蹲在树倒下的方向,用肩膀顶着树干,就好像要把大树背在背上,双手环过头顶,箍在离树梢较近的一段。杨虎灾深吸口气,双臂陡然发力!
“起!”
碗口粗的树,碗口粗的根!
密密麻麻的根须早就与大地融为一体,它扎根在地下时,似乎只有岁月能让它得见天日,只是可惜,那两条手臂比岁月更快、更威武!噼噼啪啪尽数断裂开了。
一掌震散零星残叶,一拳断裂上下枯枝,一撬就让根从大地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包不平道:“看来黑兄是个惯手,以前也没少这么干。”
护卫苦笑着点头,门前一左一右两棵柳树,如今让人拔了一棵,怎么和药王解释呢?
客人想自己做个酒具?
包不平可没这顾忌,唯恐天下不乱地继续怂恿道:“黑兄,这树已经给你拔出来了,酒具准备怎么做?”
杨虎灾亮了亮拳头,道:“你们又不肯给咱斧头,咱也只有这个了!”
“捶开!”二人瞠目结舌。
拔出柳树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现在还要捶开!
“捶开!取它一段树干,劈成两半,树心中间扣出一道酒沟来。”
杨虎灾笑道:“这酒够淳,可惜太淳了就少了丝生气,如今生剥棵柳树做酒器,酒水经过酒沟就带上一股柳木心的生香!那滋味,啧啧,才称得上美酒哩!”
包不平古怪道:“那你又何必推倒这树?取它两撮叶子泡酒也就够了。”
杨虎灾一脸认真:“包兄差矣!如今到了深秋,枝叶都没了生机,拿它泡酒,喝进去也是一肚子死气,非拉肚子不可,要想滋润惟有那树心的一段。”
护卫苦闷道:“也只有这一段能配上我们药王谷的美酒。”
杨虎灾骑跨在柳树上,瞄准一点,挥拳便砸。
碗口粗的柳树,要想砸开谈何容易?树干应着铁拳的鼓点,规律的撞击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巨响,佟佟嗒嗒……
与谷内奏乐之声相和,绵延不绝,树干却完全没有要开裂的意思。
护卫与包不平静静看着,眼巴巴等着树干被砸个稀巴烂。
这时,门被推开了,几个厨子杂役侍女之流从里面出来,“是谁在我们药王谷门前打鼓?”
护卫连忙走上去解释,“不是谁在打鼓,是这黑汉子在做酒具。”
众人见一个黑鬼坐在横着的柳树上,铁拳雨点似地打下。
“做酒具为何要用柳树?——咦,这黑蛮子怎么把我们的迎宾柳都推倒了!”
护卫苦恼道:“他喝了我们一坛醉倒马,不仅没倒,还嫌我们酒少些生气,一定要用这棵柳树来喝!”
听到有人能喝一整坛醉倒马而不醉,还要接着用柳树来喝,现在更是要使一双肉拳生劈柳树!杂役侍女纷纷赶来围观,转眼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生劈柳树,这可比街头开瓦劈砖精彩得多!
“黑汉子醉了,耍酒疯打柳树,明天手要肿得像发开的馒头。”
“我倒觉得不像馒头,一定是血糊糊的,像个漏了的豆沙包!”
杨虎灾出拳不断,似乎全没看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连里面喝酒的英雄也都出来不少。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等不及了,问道:“黑汉子,你到底能不能劈开?”
杨虎灾一愣,环顾一圈,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该用劈的,捶怎么能捶开呢!”
众人笑成一片,醉汉!果然是醉了!
人群正要散开,各自归位,只听身后“空——”的一声巨响!回头再看,大柳树已经被打作两截。
居然……劈开了!
杨虎灾的手似乎比斧子还要有效,迅速又劈一掌,便拿到两尺长的一截,竖起来再补一掌,柳木乖乖从正中分开。
众人哑然片刻,之后纷纷叫起好来。
杨虎灾拿起半边柳木,放在鼻头嗅了嗅,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已是深秋,这柳木还是这么新鲜!”
包不平道:“黑兄,这就是你的酒具?”
杨虎灾道:“再给咱拿块瓦片来。”
不消包不平动手,一个杂役小跑着捡了三四片过来。杨虎灾接过碎片,顶在柳木树心上,两指按在底部缓缓挪动,后面赫然留下一指深的沟槽。
那杂役叫道:“这是要挖个盛汤的盘子吗?”
众人都笑:“这么大的盘子可以放八斤重的鲤鱼了。”
包不平则是暗暗心惊,手劈柳树,借着瓦片生挖木心,这黑汉比传闻里似乎还要厉害!
众人见杨虎灾越挖越深,把前后也给挖通了,手里留下的似是个漏水的破瓢。
“拿酒来!”
杨虎灾大喝一声,杂役跑着把酒提来,“黑汉,倒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酒量!”
杨虎灾道:“若想见识就该多去拿些酒来,只这一坛还差得远!”
有几人正准备回去取酒,护卫把众人拦住,“诸位且慢,先问问他能喝几坛再拿也不迟。”
杨虎灾叼着刚掏的柳木瓢,双手捧着酒坛,翻倒进瓢里,顺着就流进咽喉。仅剩的一坛酒眨眼间一饮而尽,杨虎灾道:“只管去取,问多少作甚?”
好哇!酒量很好,酒胆也不小!
“王管家说了,酒水管够。”
护卫招呼道:“兄弟们,取酒去!”
一伙人乌泱泱进去取酒,不多时,酒坛就铺了一地。
包不平在一旁揣着手看热闹,如此多的酒,就算是真的是天赋异禀、千杯不醉,这一坛酒总也抵一坛水了,一坛又一坛,多大的肚子才能盛下?喝到后面不看酒量,倒是比较肚皮的大小了。
杨虎灾扎了个结结实实的马步,左右各提一坛酒,劈去酒封,哗哗的倾泻进柳木瓢,入了喉咙不见踪迹。
手里两坛刚尽,围观的又递上两坛。杨虎灾喝的快,两坛酒喝光才重重地喘上一口气,旁边的递酒的跑马灯似得忙个不休,背后的酒坛碎片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怪了,他喝了的酒倒在一处,该比他这个人还要大,这酒都喝到那里去了?”
有杂役惊道:“听人说过酒囊饭袋,这人便是个酒囊吧!”
包不平笑骂道:“有这等酒量,胜过里面的里面那些酒囊饭袋百倍。”
杨虎灾喝了三十七坛酒仍未停止,难道酒——好酒就不胀肚了吗?
杨虎灾确实没感到腹胀,喝进去的酒都不知去了哪里,只觉得神台清朗,生机勃勃,侧畔有鸾飞凤舞,有苍龙驾辇,有麒麟捧樽,灵魂轻飘飘的跳起舞来……
我醉了,可似乎醒时才是醉的,醉了才见了真我!
嘻!凡夫俗子莫笑我酒话疯癫,怪这肉身太沉重,肉眼看不穿——醉了肉体,才终把心眼洞开!你该看清这世界,大道在此,流转不止,千年未变!
“没眼力的,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聚在门口看热闹?”
王管家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