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张静是被撸回来, 其余阿芽、田露她们年少无知,被骗过来。倘若她们知道实情,定不会再留御府。”海秋荻坚持道。
“那就等她们知道实情, 做出选择后再谈。”音先生直接转身离去。
海秋荻追出一步后“嘶”了声, 脚踝假痛变真痛……
她恨恨地甩下衣袖,头一次觉得修道人的脑袋跟石头有得一拼,逻辑思维模式根本不同于凡人。
【命长就可以被欺辱吗?出手干预就是有违天道?什么狗屁道理。】
她转念一想,若那天没有听见琴音, 没有锁定山水阁……自己也是在外头瞎闯荡。
“呵……有缘就可以干预, 修道之人讲因缘,是吧?”
海秋荻蹲下身,揉捏脚踝两侧的穴位。
【刚刚……明明只是假疼,怎么真疼了!?】
她恍惚下, 不知缘何想起孙大圣半夜三更拜师学艺的典故。
【我利用自身来设计御天寿,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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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界有过年。
第一年的年末, 海秋荻已对苏林城很熟悉。
她不仅走出霏香楼,还暗中出手买下那些被卖的女孩子。买了又没地方送人,就求着温娘收留她们。
起初温娘接手过二三次, 过后直接拒绝:“你这是大大的作死, 你想死别害我一起啊。御府老爷可是远近大城小池中有名的仙人。你从他手中抢人, 呵呵……音先生会保你,可会保我们?”
海秋荻不想魅儿瞧不清的事,温娘这个历事人看得分明。
她便道:“这是最后一次,后面我就不做了。迫于无奈被卖的女孩子都被我放回去, 余下这些是被父母糟践的可怜人。你留下她们做个丫鬟也成, 好过被紐春园的绾娘弄去。”
“你可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这样吧, 年节已至,你代表霏香楼去给御府送礼,权当是近期你小动作不断的赔礼。”温娘直接让小厮把东西送过来交给她。
海秋荻见推脱不了,作为霏香楼的外派代表,给隔壁的御府去送年礼。
接待她得是御府的新管事,名叫周达,一个更年轻狠辣的小伙子,而且情绪外放。
海秋荻送上礼单,对方要发作的脸色转为假笑。
周达阴阳怪气道:“近来苏琳城的人市里多是你海先生的影子,今日倒是来登我御府的大门送礼?”
“呵呵……我一个琴师入道,尊得是随喜结缘。这既然遇上便是要出手,不然余心有碍,不利健康。我听说御府老爷也是修道人,应该最能理解此事。”海秋荻拱手道。
周达的沉目落在“他”平平的五官,冷笑道:“那你霏香楼是打定同我御府作对?”
“哎,话不能这么说,两家是邻居,如此多伤和气。”海秋荻随即道,“这样吧,正月十五霏香楼摆宴,诚邀御府老爷和周管事上门做客,届时音先生亲自弹奏,魅儿姑娘袖舞作歌,如何?”
她见对方面上意动,加重筹码道,“……人人都对仙人好奇。我随音先生入道,略知皮毛,知晓这世间有灵丹妙药可以令人长生不老。不知道御老爷处可有呢?”
周达闻言心头微动,冷嗤道:“我家老爷有没有那是老爷的秘密,怎么?难道音先生那有这样的药?”
“嗨……没有没有,”海秋荻一拍嘴,塞过去一荷包金叶。
这年头,她买人再负责小姑娘们的开销,加上打通人市里的人情关系,令她的金库大大的缩水。
她直接朝周达比划封口的举动。
周达接过荷包后一捏,意味深长地看去。
海秋荻轻声道:“今日这礼我送到了,帖子我也下了,还请周管家代为转达给御老爷。正月十五,霏香楼垂明庭恭候大驾。”
周达见人起身,依然坐着道:“这人去不去我可做不了主。”
海秋荻自然道:“这是自然。周管家能跑趟腿,酬劳定是不少,届时管家可一定要到啊。”
“好说好说。海先生给面子,我御府也不是小气人。”周达这才起身送人离去。
海秋荻站在御府大门外,含笑上街。绕过福寿街,转过道就是紐春园的大门。两处门宅各自朝向且不同街,但是后院却是相连,便于御府的人进出来往。
她在紐春园门口站了一会,扫见那些停靠在栓马墩边的数辆马车,心思浮动间继续走上街,绕过水渠桥,回霏香楼。
温娘见她回来,直接问道:“如何,没露馅吧?”
“没有,不过我给你定了正月十五邀请御府老爷和周管家上门做客,音先生作陪,魅儿伴舞。”
“什么!?”温娘气冲脑门,直接抬手就要打她,“你你你……你怎么能下这样的帖子?同行是冤家……”
“御府老爷又不跟你同行,紐春园的绾娘才是啊。”海秋荻躲着她的巴掌,绕桌椅道,“温娘啊,我已经得罪了他们,不请上门吃喝一顿怎么能化解得去。届时,你就管一桌菜,至于魅儿,我去请。”
“你你你……魅儿是我的姑娘,我能便宜你?何况,音先生同意吗?他在我这霏香楼三年,重未露面见外人。”温娘掐腰指她,冷艳笑道,“你且瞧着,那日你怎么收场,没人上你就自己上,哼。”
海秋荻心知事以自此,不可能退缩。
若音先生一定要有因缘才出手,那自己就做这个中间人。她谋划这半年多,总算从绾娘手下抢走几名小姑娘,如今更要当面锣对面鼓,直接上场,绝对不能出错。
自然,海秋荻向来知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音先生不出山是必然,能出手那是她的幸运。而她的后备手段便是赖以生存的药学和蛊虫知识,加上山水阁内的书珏。
杀人,从来不止当面动手这种手段。
十日来,海秋荻安静待在山水阁,日常阅读书珏、吸收灵力、练习琴曲,外加增加身体柔韧性,打开关节。
晚间时,她会从小厮六子那拿到最毒之物送给嗜命蛊吃,以增加蛊虫的毒性。
在凡人界,御天寿的修为几乎是无敌的。若是普通蛊虫杀不了他,必须要有修真界的阴毒之物才行。
她知道自己的动作瞒不过音先生,便直接找上门:“先生,你的书珏里有一块草木纲珏,请问我怎么才能拿到嗜阴草?”
音先生看入她的眼神,漫步走向窗边:“渡过天堑内海,前往若木城,修真界五大宗门里的百草堂有最全的药草。”
海秋荻沉默下,问道:“先生可否带我去?”
音先生疑惑地看向她,良久也没出声,一会后才道:“走吧。三日后可回。”
“多谢先生。”海秋荻收起她的宝贝,直接跟在音先生后面,等他祭出飞舟。
元婴修士出门可不是御舟空行,而是直接撕裂空间。
音先生拖上海秋荻踏出万里之遥。
海秋荻转眼间从一个地方到达内海之上,有些惊异道:“先生这法子同我的‘天赋’有异曲同工之妙。”
“应是不同。你的天赋或许与生俱来,而我等修士从凡人入道修练,千多年方有此成。”音先生带她漫步海域,一步千里而行。
海秋荻看向四周变幻莫测的大海和天空,喃喃道:“原来修士从凡人到元婴大能需要这么长时间?先生不能在修真界修习心道吗?”
“修真界虽也有凡人,但是普通修士也不少。人和修士往往洞悉较多,而擅鬼魅伎俩。凡人界,我已说过,他们命短而惜命,多为真性情。”音先生解释道。
海秋荻瞬间想到魅儿,便道:“先生逗留在霏香楼,享受魅儿姑娘的痴慕?以心练心?”
音先生停下脚步,转眸看她。
此时,两人正处在茫茫大海的百米上空悬浮而立。海秋荻知道现在自己能站着全赖音先生的能力,不由咽口吐沫,赖自己嘴巴太快。
“先生……”
“喊师父。”音先生淡色道。
海秋荻瞪眼,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她瞧入音先生不咸不淡的眼神,两方的目光既平静又似在较真。
最终,她咬牙道:“师父。”
音先生清冷的眸光里闪过一抹笑意,旋即一脚踏出,落在一处海中岛屿。
他顺野草蔓茎而行,令海秋荻跟在身后。两人登山撸草,一直走到这座岛屿的最高处石岩。
海秋荻也没问“明明可以一脚上山顶,为何要走上来”这样的问题。她站在他身后,俯瞰苍茫蔚蓝的大海,一时无话。
音先生在这时席地而坐,取出他那把极为简洁的七弦琴,搁在膝头,慢慢地弹奏起来。
起调平缓,渐而飞扬,竟能惊起岛上鸥鹭齐飞鸣叫。
海秋荻顺音调看向高空盘旋的鹭鸟。明明只是一张七弦琴,却能洋洋盈耳,令游鱼出听、百鸟齐和。
【这种境界,我弹一辈子都弹不到吧?】
“神出心宁,方能洞悉自身而悟天下之音。”音先生转弦换音,引得天地间的鸟儿停落石崖。
那领头的鸥鹭十分优雅,黑喙长脚、白羽修翅。
它漫步而近,展单翅而舞乾坤,扶双翅而旋优美。
在那独特的琴音下,它跳起属于它们的求偶舞。
海秋荻只在电视里见过火烈鸟之舞,没想到这只鸥鹭也会舞蹈。她不由莞尔,在音调下,心随神静,盘坐在石岩上。
她凝神闭目,细听周遭之音。
远大之处有海浪击打岛岸岩石之声,及近处有林中山水潺流声,再近有鸟儿换脚踏崖之声。
再入耳,便是音先生那怪异的调声,相合鸥鹭发出的鸣叫,一应一对,像是喁喁私语,又像是侃侃相谈的朋友。
“元,乃天地之始;音,乃天地之声,元音乃是天地首声,继而万物皆有声音。以音入道,便是以天地之音为道。”音先生的道语,大音希声,以琴调入他人耳。
海秋荻顺此音而悟音道。
海岸周围的灵力皆顺音而旋在海崖周围,鸥鹭在送客音下展翅而飞。
齐飞之时,齐齐传来一声鸣响:“yin……”这是鸥鹭回馈音先生曲而发出的赞美之歌。
这一声入海秋荻的耳,身心都好似被涤荡一遍。
她以五心向天,伴随这声长“yin……”灵力蜂拥入体,过穴窍、流经脉,汇入丹府。
自此,她以音为道,定固道基,视为:音道。
万物寂静之时,风携海浪味道从鼻尖拂过。
海秋荻缓缓睁开眼睛,一眼扫见那道孤绝清高的身影。
她缓缓一笑,慢慢起身后,轻声道:“师父,我以前因母亲之死,常年负疚。此后,我一直以为随心而行,便可无愧于心。直到我认识一个人,意识到与那样的人在一起自身也会变得光明而向好。如今,我更知道,心自强而立天地,无所可惧。”
音先生侧过身,向她点头。
“自你听音入山水阁,便是有悟性慧根,加上你的天赋,注定入道途。天命之人,由为师引道,拂一道心。两相皆宜,了此因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