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秀水岛回来后，韩云起熬了两天把片子做完，让郑良把硬盘送到李老板手里。

　　李老板只回了一条唉声叹气的语音，「谢了老弟，可惜我这个项目恐怕要黄了」

　　韩云起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发了一个中年老板群体间常用的奋斗表情包。

　　他的工作室选址在一栋写字楼的23层，最顶层，几千平米的办公空间里，他的工作室只占据了其中一间，剩下全层都被一家宠物用品公司租用，一半用作产品研发，一半用作办公。

　　各大网购平台是他们的主要阵地，公司一大半员工都是客服小姐姐，还养着四只猫。

　　喜欢小动物的女性本身感情丰富，隔壁工作室又是三位各有春秋的单身汉，风趣幽默的老板，沉默寡言的酷哥，和阳光灿烂奶狗一只，更激发了她们的母爱，时不时送来一些小零食，团购下午茶时也会给他们带一份。

　　韩云起最近没什么要忙的，第三个季度的营收他统计好了，赶上暑假这个黄金期，账面上的金额是一个挺能吓唬人的数字，他拿出了一半，一部分给郑良和梁峥发奖金，剩下的用作湘西行的旅游资金。

　　此刻，他正站在23层天台上，用力嘬了一口牛乳红茶，不巧，吸管被一颗珍珠堵住，红茶的稠厚香浓只在舌尖沾了一点就消失了，他遗憾地叹气，趴在围栏上吹风。

　　“年轻人不要经常叹气啊，会变老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韩云起笑了，“来得正好，给我换根吸管，这怎么让人喝啊。”

　　来人是隔壁公司的客服部主管，生理年龄只比韩云起小五天，但很不幸，他出生在岁尾，从生肖属相上来说，足足比韩云起小了一整岁。

　　王博尧看了看他手里的奶茶，说，“你把封口撕掉直接喝不就好了，好心给你点单，还毛病上了。”

　　好吧，吃人嘴短。

　　况且韩云起不仅吃了，还拿了不少试用品回家给家里的大肥猫用。

　　王博尧摸出烟盒，拿出一根烟，“最近怎么了？状态不太对啊。”

　　韩云起问，“这么明显？”

　　王博尧点上烟，吸了一口，烟雾很快被秋风卷走，他斜眼看着韩云起，“我又不瞎，你现在像和老婆闹离婚的老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颓丧。”

　　韩云起被他的比喻逗笑了，“不至于吧。”

　　嗯？

　　他皱起鼻子，闻了几下，忽然贴到王博尧肩上，深吸了几口气。

　　“干嘛？味道很大吗？”

　　他中午点的蒜蓉小龙虾配小葱拌豆腐，因味道太大，被办公室的姑娘们赶出来，躲到韩云起那里才吃完。

　　“不是，”韩云起总觉得这味道熟悉，“你用的什么香水？”

　　王博尧莫名其妙看着他，“我不用香水。”

　　“是吗？”韩云起不太信，又转到他另一侧闻来闻去。

　　“草！”王博尧骂了一句，“你是狗啊？”

　　他忽而想到什么，抬手闻了闻自己，把韩云起拽回去，“别闻了，是安神香的味道吧。”

　　“什么香？”

　　“我也不太懂，”王博尧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我妹妹给我的，她就爱这些东西，家里一堆她的香料。前段时间赶上618，公司给的销售目标很高，我压力大，几天没睡好，她就给我配了些，让我睡前点上，你别说，还真挺管用的。哎，我给你一些吧，我看你最近状态也不好。”

　　韩云起像是已经没有在听他说话了，眉头蹙了起来，眼里翻涌着些他看不明白的深沉的东西。

　　王博尧见状，也不再打扰他，靠在一边默默抽烟。

　　过了一会儿，韩云起突然通电了，把奶茶往王博尧手里一塞，“我先走了。”

　　“哎！”王博尧看看手里的奶茶，“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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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后，韩云起把王博尧拽上天台，塞给他一张纸条。

　　“这什么？”

　　“能不能请你妹妹帮忙，按照这个配出来，价钱好说。”

　　王博尧展开一看，上面狗爬一样的字体，勉强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麝香、乌头草、檀香、花椒、沉香、曼陀罗、迷迭香、芷参……你……”

　　“你给你妹妹看了，她会懂的。”韩云起难得有些急切，“拜托拜托，我一定请你吃饭。”

　　“行吧，晚上回去我问问她。”王博尧把纸条塞进兜里，“我得说句题外话，你这字和你帅气的脸完全不匹配啊。”

　　韩云起说，“上天给我开得门太大了，没办法，为了公平，只好关掉一小扇窗。”

　　王博尧笑了，“合着你这是夸自己帅呗。”

　　“是你先说的。”

　　王博尧笑着摇头，“行，我说的。”

　　韩云起的字说不上多么行云流水苍劲有力，但绝不是狗爬一样的丑陋字体，纸条是杭舟写的。

　　几天前，韩云起辗转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拜托他告诉自己穆禾宛用的那种香料的成分，他说自己从岛上回来后，整夜整夜的失眠，已经去医院睡眠科报道了两回，拿了无数西药回来吃都不管用，实在没办法，只好求他帮忙。

　　杭舟当时冷冷地嘲讽他，「你在岛上表现得那么镇静，秦队还说我毛躁，让我向你学习。原来都是装的，还不是被吓得睡不着，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韩云起有求于人，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认下了这个怂包人设。

　　“嗯，我怕死了，根本睡不着，求你了，帮我问一下。”

　　穆禾宛用过的香料已经被当作重要物证送归物证组了，检验科那边通过气相色谱和质谱分析仪，确定了它的成分，里面很多味香料，都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尤其是曼陀罗花粉这一味，在明代的典籍里，常被用作制作“迷香”，也就是传说中的“蒙汗药”。

　　杭舟见韩云起认怂，心中得意，他问过秦队，这不算是透露案情，不违规，于是就帮他抄了下来。

　　纸条被王博尧拿走后，韩云起真的失眠了。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大脑轻灵得快要超脱俗世，翻来覆去两个小时，他赤脚下床，到猫窝边把正在睡觉的肥猫抱了出来。

　　肥猫已经五岁了，是他在出事那一年买的。当时他的心理医生评估了他的心理状态，告诉他可以养一只小动物，能起到舒缓情绪的作用。也不知是不是肥猫有用，总之他渐渐好了起来，不再需要药物帮助也能入睡了。

　　于是在又一个失眠的夜晚，他再次想到了肥猫，准备从它身上撷取点安慰。

　　可惜肥猫是奶牛狸，就是中华狸花猫加一点奶牛的花纹，是个战斗力爆表的神经病，在被韩云起从美梦中弄醒后，它愤怒地跳上韩云起的肩，抱着他的头一顿梆梆梆梆梆。

　　韩云起被揍得脑瓜子嗡嗡响，老实了，抱着他的被子望着天花板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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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韩云起带着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到了23层，收获了隔壁客服小姐姐们充满母爱的问候。

　　他抱着一大堆零食和旺仔牛奶推开工作室的门，郑良和梁峥正聚在电脑前，查看湘西旅游的攻略。

　　“老板，”梁峥疑惑地睁大眼睛，“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韩云起把怀里的零食呼啦一下落到桌上，“被猫打了。”

　　他过去撸一把梁峥刺挠挠的小短毛，“隔壁的片子剪了吗？”

　　梁峥点头，“还差结尾，他们说，要拉个横幅，让全公司的人齐声朗诵一遍公司理念，现在还在等横幅呢。”

　　“行，完成后给郑良审一遍就行。”

　　“好的，老板。”

　　韩云起这老板做得潇洒肆意，他看了看下季度已经接到的单子，估算了一下营收，琢磨着跨年的时候给两人一个大红包。这就是他一天的工作了。

　　剩下的时间，他坐到天台上，脑子里有时很乱，有时又空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他从王博尧那里顺了盒烟，摸出一支来点上。

　　许久不曾再抽过烟，尼古丁入肺，让他有些头晕。

　　他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世界好像在转。

　　不知过了多久，梁峥欢快的声音传过来，“老板！”

　　他从身后哒哒哒跑过来，“忙起来时间过得好快啊，咱们吃饭去吧，郑良说吃那家云南菜，去晚了就没座了。”

　　韩云起看着他的目光很奇怪，梁峥眨眨眼，“片子做好了，等吃饭回来郑良再帮我审。”

　　韩云起还是不说话，梁峥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以为他不高兴了，于是说，“不然，审完片子再去吃也行。”

　　韩云起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摇摇头，“不，走，现在就去。”

　　梁峥跟在他身后，疑惑着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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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贵啊？”梁峥吐吐舌头，小声说。

　　一份牛肝菌要238，其他的菌子也都在一百多到两百之间。

　　他把菜单合上，“不然，我们还是去吃楼下的韩餐吧。”

　　郑良在他旁边，翻着另一份餐单，“不用，我请客。”

　　“那多不好意思啊。”

　　郑良说，“你点就行。”

　　梁峥看了半天，只点了一份乳扇冰激凌，两个冰激凌球，48块钱，他在心里吐血。

　　“老板，你吃什么？”他把烫手的菜单递给韩云起。

　　韩云起明显走神了，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梁峥问了两遍，被郑良打断，“你不用管师哥，再点一个。”

　　他知道韩云起的口味，已经点了两道他爱吃的。

　　梁峥翻菜单的时候，韩云起手机响了，是王博尧打来的。

　　“我妹做好了，今晚给你送去？”

　　不知为什么，韩云起在热闹喧嚣的餐馆里打了个哆嗦，“我去你家拿。”

　　冒着热气的牛肝菌端上来，小小一盘，梁峥在一旁小声吐槽量少价格贵。

　　韩云起夹了一筷子，入口，神奇的味道在味蕾飞舞，他慢慢咀嚼着，心里被两种怪异的情绪包裹。

　　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他迫不及待要去验证他那个荒诞的想法，又矛盾地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他觉得怯懦，不敢接近那个真相。

　　“老板，你到底怎么了啊？”

　　韩云起戳起一片牛肝菌，叹了一句，“近乡情更怯。”

　　梁峥不懂，转头看郑良。

　　郑良把手盖在他头上，“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