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争执过后，大家都选择了厉帆的建议，默默留在一楼沙发区域。
邓轩搬来了剩下的自热米饭和方便面，花茶壶里滚着玫瑰茶，被调到了保温状态，壶底不时腾起一串加热产生的水泡。
偌大厅堂中只有茶水沸腾时的咕嘟声，没有人说话，时间仿佛被拉长到无限漫长。
韩云起盯着水中上上下下沉浮的玫红色花朵看了会儿，站起来说，“我出去走走，就在门口。”
“把门打开吧。”嘉辰说。
韩云起点头，拉开半扇琉璃铁门，把门闩插进地砖的锁孔中。
外面的空气带着一种雨后海面上独有的腥气，却意外地有种让人神清目明的独特功效。韩云起深呼吸几次，终于把一直郁结在胸中的浑浊吐出去。他挑了块干净的方砖坐下，托着下巴看远处雾蒙蒙的地平线。
到底是谁杀了郭倩和李伊人呢？
参与这次沉浸式剧本杀的几位玩家，在坐上大巴车前并不知道同行者是谁。在关山岛五星酒店的自助餐厅里，这个小团队才完成了第一次会面。
从这个角度分析，最有可能犯案的，是蒋韶恒和邓轩。他们两个是旅游公司的人，手里早就有参与者的名单，更直接参与了洋房改建工作，众人的房间也是他们分配的，比起其他人，他们拥有更便利的作案条件。
但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邓轩和梁峥一样，今年六月刚从大学毕业，行为处事中处处透着清澈愚蠢，他能和郭倩、李伊人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呢？
至于蒋韶恒……韩云起不敢下定论，从昨晚的谈话中，能听出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三十多岁的人，谁没有一点过去呢？
韩云起又把目光放回一楼众人身上，阿鸦、厉帆、嘉辰、宁羽、杨睿……凶手会在他们中间吗？
韩云起想了又想，最终苦恼地揉揉眉心。
这里每一个人，都不像杀人凶手。他不禁感慨术业有专攻这句话的精妙，还是把破案稽凶这件事留给警方去做吧。
等一下！
忽然间，一道闪电劈过脑海，韩云起眼前忽然浮现出两个人的影子来。
他下意识皱眉，是啊，怎么会忘了这两个人——
穆禾宛和康鹏。
他对他们两人的印象几乎是空白的，他们的存在感一直很低，在这一群炫目吵闹的玩家中仿若透明。
现在仔细想想，昨天晚上签保密协议的时候，穆禾宛和康鹏就不在。
“想什么呢？”蒋韶恒在他肩上拍一下。
韩云起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想你是不是杀人凶手。”
蒋韶恒轻笑一声，走到韩云起身边，想坐下，然而看看铺满青苔痕迹的方砖，又犹豫了。
韩云起仰头瞅他一眼，看到大少爷脸上的犹豫，嗤笑他，“进去坐你的沙发去。”
蒋韶恒咬牙往下坐，韩云起从兜里摸出块方巾来，“擦镜头的超细纤维布，19.9，给我转微信啊。”
“给你199。”蒋韶恒垫着那块布坐下，两人在风中沉默一阵，蒋韶恒忽然问，“你怀疑我吗？”
韩云起过了几秒，才回答，“你最有嫌疑。”
蒋韶恒笑了，“我自己也这样想。”
“警察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刚刚秦警官给我回电话，说船开出去不到一海里就回港了，”蒋韶恒望着远处被风吹得摇摆的树冠，“风浪还是大，只能再等等看。”
韩云起顿时觉得愁云惨淡，如果今天警察上不来，今晚一过，明天会不会又有新的遇害者？
他现在真的有了种脱离现实的荒谬感，他不是来拍宣传片的，他是来参加大型逃杀节目的。他仰头看着灰霾的天空，仿佛那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切发生。
“如果警察来不了，怎么办？”
蒋韶恒摇头，“不知道。”
“冤有头债有主，”韩云起两手护在胸前，“看在我给你一块护腚布的份上，别杀我。”
蒋韶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摘下眼镜来，用一种称得上阴沉的目光看韩云起，“本来不想杀你，但你说了这句话，就必须要杀了。”
说完，伸手去扼韩云起的脖子。
韩云起配合着表演了一通，咳了几声，问，“昨晚我们签保密协议的时候，为什么穆禾宛和康鹏没下来，他们不用签吗？”
“这个，穆禾宛私聊了我，说有事，不下楼了。我让小邓把协议送到了他们房间。”
“哦……”韩云起拖长了声音，又问，“他们也没下来吃晚饭，是有什么事吗？”
“小邓跟我讲，他们吵架了。”
“吵架？”
“嗯，小邓说，穆禾宛开门时，眼睛红红的，声音也有点哑，康鹏在阳台抽烟，背着身子一言不发。屋里那个气氛，一看就是吵架了。”
韩云起想起昨天早上，康鹏看李伊人时的眼神，不禁皱皱眉，“说起这个，我一直有疑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其实，我和你有一样的疑问。”蒋韶恒说，“不止你我，我们公司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
“穆禾宛是我们老板女儿的大学同学，我们公司从成立那一年，就开始和她合作了。这几年我们发团的纪念衫、团服、背包，都是她设计制作的，她自己也有一家淘宝店，做小团精品设计。她男朋友就很一般，中专毕业的，认识她之前，听说在一家酒店当经理，认识她之后，就把工作辞了，帮她打理工作室。”
蒋韶恒往房子里看了看，见大家都围坐在沙发区，才小声说，“听说康鹏人品不怎么好，还进过看守所。”
韩云起吃了一惊，“真的吗？”
蒋韶恒点头。
“那他是为什么进去？”
“他在酒店工作期间，偷偷在房间里安装摄像头，被客人发现了。”
韩云起吸了口凉气，下意识不相信，继而想起了康鹏给郭倩发的骚扰微信，还有看李伊人穿旗袍时那个眼神，又觉得他能干出来这种事。
“我们都说，康鹏不知道给穆禾宛下了什么蛊，她才这样死心塌地。”
两人的谈论很快消散在风里，身后传来嘉辰和宁羽的声音，两人就不再谈，回头跟两位女生打招呼。
嘉辰看着有话想说的样子，但很巧的是，蒋韶恒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一眼来点号码，“是关山岛分局。”
“喂，秦队长”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嗯，好，麻烦你们，请务必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韩云起问，“怎么了？”
“港口的风力减小到6.2级，他们重新尝试开航，预计一个半小时后抵达，让我把大家聚集在一楼等。”
韩云起探身看了看沙发区，“除了高远志，都在呢。”
“嗯，”蒋韶恒握着手机，面色有些沉，“事情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
中午十点半，关山岛分局刑侦支队的一行八人在风浪中登陆秀水岛，蒋韶恒在码头迎接。
一见面，带队的高个子中年男人就伸出手来，“我是秦国庆，我们电话里聊过。”
蒋韶恒握住他的手，“秦队长您好，我是蒋韶恒，这次活动的负责人。”
“你好你好，”秦国庆快而有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先说说情况吧。”
蒋韶恒愣了一下，“是这样的，秦队长，我也是嫌疑人之一，只听我一个人的讲述，是不是有些不全面。”
秦国庆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等到了地方，我们会分开讯问每个人，你先把客观情况给我说说。”
“好的。”蒋韶恒静心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们上岛第一天晚上，就是大前天，因为老房子电路老化，所以停电了。我们下楼打牌等着工人维修，郭倩说想睡觉，没有下来。第二天拍摄时，她也一直没出现，我们上去看，才发现她溺死在浴缸里。之后我们有一位玩家，他是警校毕业的，上去勘察了现场……”
“嗯？你说厉帆？”秦国庆表情严肃起来，“谁让他去的？”
蒋韶恒愣一下，“我们……”
“真是胡闹，我让他封存案发现场，他怎么回事？！”
秦国庆身上带着一位从业二十多年的老刑警特有的威严，蒋韶恒一时被他震住，脑子里空了瞬间。
秦国庆见状，语气缓下来，“不好意思，你继续说。”
蒋韶恒点点头，又理了理思路，“勘察完现场后，厉帆确认郭倩是意外身亡，哦，我们还有一位摄影师和他一起上去，把勘察时的场景录了下来。在那之后，我们决定继续拍摄，昨天，拍摄完成了。”
他斟酌许久，都不知道该怎样介绍他和李伊人的露水情缘，于是说，“郭倩出事后，伊人觉得害怕，就邀我同住。我，我对她也有好感，就搬过去了。半夜里，我下楼打电话，又处理了一些工作，一直到凌晨四点多才回去。等我回去后，就看见伊人躺在浴缸里……”
“这么说，你是第一目击人？”秦国庆的态度一下子谨慎了起来，对跟在他们身后的警员做个手势。
“是，我知道我嫌疑很大，”蒋韶恒看着他，“所以想请秦队长尽快找出凶手，好让我们大家放心。对了，上岛前，有人给高远志一行送了一个骨灰盒，里面有他们三个人的黑白照片，当时我给公司打电话，公司说是为了营造气氛送的，我就相信了，直到今早伊人出事，公司才承认并不是公司送的。”
秦国庆听完，心里对案情有了个轮廓，点头说，“好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其他人都在一楼等着吧。”
“都在，就是有一个人，叫高远志，是郭倩和伊人的经纪人，他们三个共同注册了一家公司。伊人死后，他又知道了骨灰盒不是公司送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对了，把自己关在房里，还说谁去找他谁就是凶手，我们没办法，只好让他自己待着。其他人都在一楼，没离开过。”
说到这里，洋房红色的屋顶出现在前方。
蒋韶恒带着秦国庆一行人爬上缓坡，刚推开花园的门，就见洋房两扇琉璃铁门大开着，许多人仓促地跑来跑去。
他心里一沉，紧走了几步跃上台阶，“怎么了？”
宁羽带着哭腔说，“邓轩被高远志捅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