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韶恒脸色有些白，迎着各异的目光，他想了很久，才点点头，“昨晚停电，大家都下来玩牌。穆小姐和康鹏先生要修改服装，向我借了充电灯。只有郭倩没回消息，也没下来，我担心她身体不舒服，就上楼看了看。当时她说，想睡觉，我就下来了。”

　　蒋韶恒敲门时，一楼的牌局正好中场休息，宁羽和嘉辰结伴回房间拿零食，看到了郭倩开门。

　　韩云起也有印象，他那时被梁峥唇上的口红吸引，笑倒在沙发上，一抬头就能看到二楼郭倩的房间。

　　“那之后，还有人见过郭倩，或者和她发过信息吗？”阿鸦问。

　　“信息不算。”厉帆纠正他，“我们无法确定信息是否为郭倩本人发送，也许是行凶者用她的手机发出，故意扰乱死亡时间。”

　　“嗯。“阿鸦赞同他的严谨，“那么，在那之后，还有谁见过郭倩吗？”

　　无人应声。

　　阿鸦又做一下推眼镜的动作，“那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昨晚供电恢复后，大家各自返回房间洗漱休息，直到今天中午久等不来郭倩，上去查看时，才发现她已经死亡。这中间将近12个小时，几乎没人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

　　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我可以去勘验一下尸体状态，”厉帆开口，“我在学校选修过法医学，根据尸体的表征来判断死亡时间不算难，如果能把死亡时间限定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更容易一些。”

　　“可是，现在你也是嫌疑人之一。”阿鸦反驳。

　　厉帆挑眉看他，“如果真的是我做的，我完全没必要等到大家发现尸体后再去破坏现场，我一定会在作案时就把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还会留下什么把柄等你来质疑吗？”

　　他这话火气很重，但阿鸦并不生气，“我只是想更严谨一些。现实中警方办案，也是依托事实，而不是依托假设。”

　　厉帆知道他说得很对，但心里还是有一股无名火涌出来。因为自己的毕业院校，他自视比这一屋子人权威专业的多，自己一开口，应该全都是追随的声音才对，现在却冒出来一个剧本杀爱好者质疑自己。

　　在厉帆眼里，阿鸦玩过的上百个剧本就跟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但此刻，他的确没什么反驳阿鸦的理由，这屋里连他自己在内，都是嫌疑人。

　　如果拿不出不在场证明，自己就没法进去重勘现场，只能等警察到来。警察一来，就没自己参与的空间了。

　　计划被打断，厉帆沉着脸不说话。

　　过了许久，嘉辰迟疑着开口，“也许，我有个线索。”

　　厉帆眼睛一亮，“什么？”

　　“昨晚快十二点的时候，我听到有人敲郭倩的房门，但没听到郭倩开门的声音。”

　　大家都下意识往楼上看，顺着旋转楼梯上楼，以楼梯口为分界线，右手边第一间房住着穆禾宛和康鹏，依次排下去，分别是糖糖、宁羽、嘉辰、郭倩，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带一个拐角阳台的房间，是李伊人的。

　　郭倩的房门恰好和嘉辰挨在一起，加上隔音效果不好，又是安静的午夜，稍有一点动静，很容易传到嘉辰房里。

　　“我当时马上快睡着了，却被敲门声吵醒，正好外面开始刮风了，我就起来关窗户。”

　　“窗户关上后，声音听得更清楚。那人一共敲了三次，但没人开门。也许那个时候，郭倩就已经出事了。”嘉辰说。

　　厉帆立刻问，“具体时间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快到午夜了，因为我躺下后不久，就听到了从一楼传来的钟表的音乐声。”嘉辰转头看蒋韶恒，“当时我觉得有点吓人，还想着第二天跟你说一声，能不能把晚上的报时取消。”

　　“抱歉，稍等我就去看一下。”蒋韶恒说。

　　一楼这台立式复古钟表，是为了契合民国时期的装修风格专门买的，报时方式也遵从了那时的习惯，整点时会有布谷鸟，中午和午夜十二点，就换成一段西洋旋律。

　　只是安静的午夜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又是在剧本杀主题下的老洋房里，难免让人心里发毛。

　　“那郭倩的死亡时间就可以缩短到从我们打牌时到零点之间，”厉帆有些兴奋，“这段时间，我有不在场证明。”

　　他打开自己的主播页面，“我昨晚回房后，开了直播，从十一点一直到零点，有直播回放可以证明。”

　　他把手机放到桌上，等了一会儿，只有阿鸦拿过来点开播放键。

　　阿鸦拖动进度条，很快看完，点点头，“嗯。”

　　“现在我可以去复勘了吗？”厉帆斜睨他。

　　“但是，”阿鸦再次提出质疑，“敲门无人回应，也无法证明那时郭倩出事了，她那时不是在睡觉吗？”

　　大家又纷纷看蒋韶恒。

　　“我去敲门时，她是说想睡觉。”蒋韶恒说。

　　厉帆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不想我去复勘现场，该不会心里有鬼吧？”

　　阿鸦愣住，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厉帆把身份证拍在桌上，“我坦坦荡荡，只想找出郭倩的死因，外面风这么大，今晚注定还得住在这，死亡原因找不出来，意外和凶杀都不清楚，大家能住得安心吗？”

　　阿鸦被问住，他显然不是个擅言辞的人，憋得满脸通红。

　　“我看就这样吧。”在厉帆和阿鸦争执的时间里，高远志又抽完了两根烟，他把空了的烟盒捏成团扔到桌上，“就让厉帆去吧，你们要是不放心，多叫几个人跟着。”

　　“我去吧。”韩云起说，“昨晚那个时候，我和我大学室友视频，他是导演，在拍大夜戏，剧组里很多工作人员都能证明。”

　　郑良看了眼韩云起，他是韩云起同校的师弟，知道那件事的始末，因此也能感受到韩云起的心情。昨晚，他一定因为刘凯心生郁闷，所以才和大学室友通电话。

　　“我可以证明。”郑良说，“昨晚我熬夜剪素材，听到师哥在说话。”

　　韩云起，“啊？”

　　郑良面无表情看他，“放心，没听清。”

　　韩云起，“哦。”

　　“那就你俩上去吧。”高远志说，“赶紧查出来，我受不了了。”

　　他从沙发里站起来，走到大门旁打开门闩。

　　风从外面卷进来，吹散了一楼呛人的烟草味，也给沉郁中的众人带来一点新鲜空气。

　　仿佛事件的转机出现，每个人都默默松了口气。

　　韩云起拿上摄像机跟在厉帆后面。

　　在郭倩房门口，两人往鞋子上套垃圾袋充当鞋套，以免破坏现场痕迹。

　　“你要是怕，就把焦距对准，不用一直盯着屏显器。”进门前，厉帆说。

　　韩云起笑笑，“没什么怕的，都是碳基生物而已，要说尸体，冰箱里一堆鸡鸭鱼肉，不也是尸体。”

　　厉帆愣一下，“你想得还挺开。”

　　韩云起拉开镜头罩，“我开机了。”

　　-

　　浴室地板铺的是绿色小方块地砖，肉眼看去没有鞋印。

　　郭倩沉在浴缸底部，水龙头还开着，源源不断的温水注入浴缸中，从浴缸边缘溢出。持续的冲刷下，靠近浴缸的地砖十分光洁湿滑，厉帆和韩云起套着塑料袋，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厉帆展开一个袋子，装了半袋浴缸水留给法医化验，然后深吸一口气，凑近了郭倩观察。

　　“拍一下。”他侧身把空间让给韩云起。

　　靠近郭倩头部的浴缸壁上沾着一根头发，在水流里摆动，居然没有被冲走。

　　韩云起给了长达十秒钟的特写镜头，冲厉帆点头，“好了。”

　　厉帆关掉了水龙头，等浴缸里的水全部漏下去后，他屏住呼吸，抑制住砰砰乱跳的心。

　　过了片刻，他忽然说，“等下，先别拍这里。”

　　韩云起从镜头后抬起头，“我觉得最好不要关机，以后警察问起来，这中间的时间你们在干嘛，为什么关机，我们可有嘴也说不清了。”

　　厉帆的胳膊在抖，他反反复复深呼吸了数次，两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根本迈不动步子。

　　他发现自己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当他真正面对一具人类的尸体，恐惧、发抖、反胃、想吐，是一个人本能的生理反应。他根本做不到检验死亡时间，他连触摸郭倩的尸体都做不到。

　　几分钟后，厉帆再次尝试。他颤抖着手伸向郭倩，然而，郭倩的脸撞进视网膜里，她被泡得肿胀，肤色发灰发白，蒙着一层乌青。厉帆喉头一僵，下一刻，脑中出现了郭倩突然睁开眼睛的画面。

　　“操”

　　厉帆骂一声，退了一步，险些滑倒。

　　韩云起扶了他一下，“你看她的脚。”

　　“什么？”厉帆好不容易站稳，他脸色发白，眼前金光四射，还出现了耳鸣的症状，只觉得韩云起说话了，但他说的什么，一点都没听清。

　　“她的脚趾，指甲脱落了，脚底擦破了皮，应该是不小心滑倒时，脚踢在水龙头上，把指甲磕掉了。”

　　韩云起把镜头对准浴缸底部，缓缓说道，“浴缸底部的中间位置做了防滑设计，是磨砂面陶瓷，她脚底的摩擦伤，应该就是这里造成的。”

　　厉帆胃里那股痉挛感过了好久才消退，他努力听清了韩云起的话，撑着身子凑过去看，果然如韩云起所说。

　　“但也不一定就是滑倒，你别被我先入为主带偏了。”

　　“不不不，你说得很对。”只要不看郭倩被泡得浮肿苍白的脸，厉帆的胆子又渐渐回来了。

　　郭倩的右腿露出浴缸，没被水流浸泡，因此伤口的形状还能完整得保持下来。她的脚上做了黑色美甲，拇指指甲被掀了起来，只剩一点点和甲床连在一起，应该是受外力所致。

　　厉帆又低头去看她的脚底，伤口血凝住了，皮肤表面一片瘀紫色出血点，蹭掉的表皮翻卷着。

　　把这些伤口连在一起，厉帆想出了郭倩出事时的瞬间。

　　“不错，和我之前想的一样，她是意外滑倒磕到后脑导致昏迷，最终溺亡。”

　　厉帆说着就想走，韩云起有些迟疑，“不需要验看她的后脑吗？”

　　厉帆说，“我们没有手套，要把她翻过来很不方便，而且她在温水中泡了一晚上，皮肤很脆弱了。还是等法医来吧。”

　　韩云起想了想，“也好。”

　　两人退出浴室，又在屋内查了一圈，没找出什么可疑之处，只把郭倩的手机收在塑料袋里就重新锁上房门。

　　门一关，厉帆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解开脚上塑料袋的桎梏，冲到围栏前冲下面喊，“是意外，大家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