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知道了。”

　　杭舟正想合上电脑，却被蒋韶恒拦住了，“等一下。”

　　他指着屏幕左侧消息栏说，“我们第一次登陆时，这个数字还是42，现在已经是省略号了。”

　　电脑上登陆着的是高远志的微博账号，这说明，在他们查看相册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有人在给他发私信。

　　高远志虽然只是郭倩和李伊人的策划人兼经纪人，但也经常出镜搞直播，在拉满的美颜和滤镜下，他是个颜值还不错的帅哥，积累了不少粉丝，收到私信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尽管如此，杭舟还是点开了私信栏。然而一看之下，他脸色瞬间变了。

　　“你跟我走。”他一下子站起来，还不忘叫上蒋韶恒。

　　上了二楼，蒋韶恒回到自己房间，陪同监视他的警员换成了张剑。

　　门被关上前，他听到杭舟的声音从门缝里挤进来，“秦队，你看这个！”

　　-

　　电脑在杭舟手里转向秦国庆时，屏幕上恰好跳出一条新信息，和之前的六十多条一样，反复重复着同一句话：开直播，说出你做过的所有恶事，我就告诉警察你中了什么毒

　　“从中午十二点开始，每隔五分钟发一条，来自同一个微博账号，但每次留言的ip地址都不一样。”

　　秦国庆沉声吩咐，“联系分局技术部，查这个账号的绑定信息。”

　　杭舟点头，“好，不过，我觉得应该查不出来。”

　　秦国庆问，“怎么说？”

　　“您记不记得上个月初，辖区派出所上报的一个案子。邻里噪音纠纷，楼下不堪其扰，从购物网站购买了骚扰电话服务，在一天半时间里，总共给楼上拨打了两千多通电话。”

　　秦国庆点头，他记得这个案子，最终在派出所调节下，双方达成了和解。网警也在网站配合下找到了提供骚扰电话服务的卖家，捣毁了那个窝在15平米出租屋内的窝点。

　　“那起案子中使用的是虚拟服务器终端，能定时拨打电话和发送短信。我们之所以能抓到他，是因为卖家在淘宝的收款账户在国内。但还有许多境外卖家提供这项服务，如果他们的位置在境外，那就很难抓到他们。”

　　秦国庆对这些新兴的事物不是很了解，队里这些年轻人比他懂得多，听到杭舟这样说，秦国庆也意识到了棘手，他忍不住又摸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先通知技术部门吧。”

　　六年前……六年前……

　　六年前，宁羽和杨睿一个高二一个高一，每天被数理化史地生折磨到脱发，连手机也不能带，偷偷摸摸谈个恋爱已经是罪大恶极，不可能和这件事有牵连。

　　他在心里把宁羽和杨睿摘了出去。

　　六年前……嘉辰和穆禾宛都是研究生在读，一个读新闻传播，一个学服装设计，听起来也无不妥。

　　而韩云起那时已经毕业，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郑良读大三，梁峥正准备高考……

　　他把郑良和梁峥划掉，在韩云起的身影上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留下了他。

　　其他人……蒋韶恒那时在加拿大修硕士学位，和国内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关联，邓轩还穿梭于各个社团中，是个被五彩缤纷的校园迷得眼花缭乱的大一新生。康鹏……他在酒店里做前台接待，会和这几人有什么关系吗？

　　他又想到糖糖，这个小姑娘，那时才上初中，更加没可能和高远志产生纠纷。

　　而他十分肯定凶手就在这十三个人当中。

　　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凶手并没有直接和高远志三人产生交集，很可能是他们身边的人，他们的家人、朋友，或者别的什么对凶手很重要的人。

　　过滤烟嘴被他咬破，丝丝纤维露了出来，他没舍得扔，把烟又装回烟盒里，推开了高远志的房门。

　　-

　　可能是上午的催吐有了效果，高远志脸色好了不少，还有精神和方越聊天。

　　他正说到曾经去过泰国芭提雅看人妖的经历，说到高兴处，脸上堆起垂涎的笑。

　　秦国庆皱皱眉，走过去，“小方，辛苦了，你去休息下吧，让黄骥进来替你。”

　　方越出去后，秦国庆走近了些，在他床头坐下。

　　高远志的呼吸很粗重，秦国庆到这时，终于意识到弥漫在房间里这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来自哪里了。

　　在高远志的呼吸中带着一种腥臭发苦的味道，秦国庆的心沉了沉，如果是一般人闻到这种味道，只会捂着鼻子躲远些，但秦国庆不止一次在尸体周边闻到过类似的腥苦味，他看着高远志还算不错的精神头，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一个词——

　　「回光返照」

　　他收起思绪，把手机递到高远志面前，“你看看这些照片，还有印象吗？”

　　高远志拿过来，先看到自己那张单人照，目光定在上面想了想，说，“有印象，很早之前了，我去泰山时拍的。”

　　秦国庆点头，又把同时期郭倩和李伊人的照片给他看，“这些呢？”

　　高远志抬手点在屏幕上，把照片放大，看了一会儿，说，“也是泰山，是我们爬山时拍的吧。”

　　郭倩和李伊人每年要拍上几千张照片，他早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摄的了，但他认出照片的背景，一个飞来石，一个南天门，都是泰山有名的景点。她们两个都不爱爬山，怕紫外线，也怕爬山时流汗被拍到丑照片，那次爬泰山，恐怕是几年来她们唯一爬过的山了。

　　“那你记不记得，”秦国庆又问，“就在这次爬山时，你们拍了一张合影，你在中间，郭倩和李伊人在两边。”

　　严格来说，他不应该这样提问，这属于诱导性提问，会让意志不坚定的人受到影响，从而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但他相信作为警校优秀毕业生的厉帆的判断，在肯定这件事确有其事的前提下，可以给高远志一些提示。

　　高远志想了半天，缓缓点头，“好像拍过。”

　　“但是我们没有在你的相册里发现那张照片，照片是谁拍得呢？为什么发表后很快就删除了？”

　　“删除了？”高远志露出回忆的神情。

　　秦国庆已经完全是在诱导他回答了，事实上，「照片发布后又被删除」只是杭舟和厉帆所做的假设，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秦国庆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于是给了高远志一些提示。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高远志说，“再让我看看照片。”

　　秦国庆把三个人在泰山上拍的所有照片都展示给高远志，照片一张张划过去，划到最后，高远志说，“我想起来了，照片是郭倩拍的，因为她拿着手机，她的脸在镜头最前面，有些变形，她觉得不好看，所以让伊人把照片删了。”

　　秦国庆按捺住心中激动，“照片是李伊人发的？”

　　“对。”

　　“发在了哪里？”

　　“朋友圈。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张照片，她们还吵了一架。伊人说，照片发在朋友圈，没有粉丝看到，而且郭倩在照片里也挺好看，没必要那么挑剔。郭倩不同意，说朋友圈里也有很多老总，总之一定要伊人把照片删掉。”

　　“删掉了吗？”

　　“删了，发出去不到半个小时，就删了。”

　　“半小时……”秦国庆问，“这个时间段精确度很高，你确定吗？”

　　“确定，我现在想起来了，那时候我们在回关山的动车上，她俩没事干，都忙着修图发朋友圈，因此伊人一发出去，就被倩倩看到了。”

　　秦国庆思考着，照片是李伊人发的，发出去很短一段时间后就被删掉了，但是凶手却把它保存下来，并在多年后，打印出来用作高远志三人的死亡通知单。

　　那么就意味着，凶手早就认识李伊人，他潜伏在李伊人朋友圈里，蛰伏了六年。

　　秦国庆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

　　他叫来杭舟，让他把李伊人的手机拿来，让高远志找他们的共同好友，又问高远志，“你仔细想一想，六年前那段时间，你们有没有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

　　他加重了语气，“这是能否破案的关键。”

　　高远志抱着头，“一年前的事我都想不起来，何况六年前。”

　　秦国庆说，“能给你们招来杀身之祸的事情，不会是小事，你仔细想一想。”

　　等了一段时间，高远志什么也想不起来。

　　秦国庆觉得还是要告诉他实话，于是打开电脑。

　　就在他和高远志谈话的这段时间，又涌进来十几条新私信，每一条都是重复的内容，秦国庆说，“你看看这个。”

　　高远志歪着脑袋看，等他看清屏幕上的字，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连骂几句脏话，“他是谁！你们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快把他找出来！”

　　秦国庆把电脑拿回来，“你冷静点。”

　　高远志嗬嗬吸气，本来恢复了一些的脸色又多了一层铁青。

　　秦国庆沉声说，“你中的毒是什么，我们还没有定论，是否致死，我们也没有决断，以目前的天气，明天也很难开航送你出去。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冷静下来想想到底招惹了什么人。这个发信的人，我们已经在查了，但受制于技术手段，国外的服务器我们无法查到，以我的经验，对方还会有新的指示进来，在那之前，你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要么，就做好准备，按他说的做。”

　　高远志愤怒地挣扎起来，“不可能！他想毁了我！我不会如他所愿的！”

　　秦国庆看着他，“生命和名声哪个重要，你心里应该有个决断。”

　　高远志冷笑不止，他现在感觉不错，比昨天那股难受到想死的劲儿好了不少，只是呼吸时嗓子有些刺疼，他以为这就没事了，根本不把这人的威胁放在心里。

　　他鼓着眼睛瞪秦国庆，“杨睿是学制药的，还有那个厉帆，他肯定知道不少躲避侦察的手段，你们去查他们！”

　　这时，黄骥敲门进来，秦国庆顺势站起来，“警方如何查，你不用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六年前的事。”

　　-

　　晚上九点多，分局警员发来了调查结果，宁羽和杨睿可以被排除，他们两个都是独生子女，家庭美满幸福，父母关系和谐，高中期间按部就班念下来，高考也很顺利。

　　更重要的一点是春光商旅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项目负责人的证词，她是负责评估拟定被邀请人的。当初决定邀请杨睿和宁羽，是因为大学生也是沉浸式剧本杀项目的主力消费群体。她给出的证词中表明，杨睿和宁羽在接到拍摄邀请时，并没有问诸如“还有其他人吗”“都有谁来”的问题。因此，在登上前往码头的大巴车前，他们并不知道参与者都有哪些，因此被排除了作案嫌疑。

　　剩下的人，只有阿鸦和杨睿宁羽一样，并不知道同行者都是谁，而且他是临时被邀请过来救场的。策划人原定想邀请的，是另一位剧本杀测评玩家，那位玩家很有推广经验，能造梗能接梗，粉丝很多。但临行前一晚，他开车时撞到护栏，弹出的安全气囊让他胸骨骨折，只好临时邀请阿鸦替补，因此也被排除了嫌疑。

　　队伍中的其他人，蒋韶恒和邓轩，韩云起和他工作室的两位成员，嘉辰和厉帆，穆禾宛和康鹏，都提前拿到了参与者的名单。

　　这几天，秦国庆默默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始终无法锁定背后的真凶。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安，这来源于他三十多年办案生涯中形成的直觉，但这种不安的根源在哪里，他却毫无头绪。

　　凶手送来了骨灰盒，盒中有三人合照的黑白照片，目的很明显，高远志三人就是他的目标。现在郭倩和李伊人已经死了，高远志也中了毒，凶手却还不露面，只能说明他的目的还没完全达到。

　　而他的目的也很明显了，他要让高远志在直播中面对他所有的粉丝说出他曾经做过的恶事，不仅要他的命，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如此说来，高远志中的毒必然是致命的。

　　走廊尽头一扇门开了，丁晨露带着宁羽走出来。

　　宁羽还是大三学生，没经历过警方隔离审讯，被吓哭了，眼睛红肿得厉害。

　　丁晨露安慰她几句，就让她下楼了。

　　“小丁，你来得正好，”秦国庆叫住她，低声问，“高远志到底怎么样了？我看他精神头还不错，但对方是冲着要他命来的，应该不会肥皂水催吐就能治愈。”

　　像是要印证他的话，两人身后，高远志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