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接受询问的厉帆出来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韩云起捧着一杯早已凉掉的红茶，看着窗外黑下来的天色若有所思。

　　蒋韶恒是第三个接受询问的，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下来。和他一起被单独看管隔离的人，还有穆禾宛和康鹏。

　　这是否意味着警方已经把他们列为有着重大作案嫌疑的人呢？韩云起暗自思索着，他不相信是蒋韶恒，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客观事实来说，他都不愿意相信。

　　蒋韶恒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倒是穆禾宛和康鹏很有嫌疑——郭倩和李伊人死亡的那晚，他们都脱离大部队，独自在房间里。

　　但是韩云起想不通他们的作案动机，即便康鹏见色起意，也不至于对两个女生下杀手。

　　他正在沉思时，秦国庆下来了。

　　所有人立刻把目光放到他身上。

　　秦国庆看了一圈沙发边上的人，说，“我们已经确认，郭倩和李伊人都是死于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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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倩和李伊人的尸检结果出来得很快，两人都是死于溺亡，但间接原因有所不同。

　　郭倩后脑有撞击伤，靠近脑干位置，是导致她昏迷的原因。李伊人皮肤表面却有电击痕迹，是触电昏迷后沉入浴缸溺亡。

　　物证组在李伊人死亡现场的浴缸里发现一盏台灯，那原本是放置在书桌上，用作装饰的琉璃瓦台灯，不知出于哪个小工厂，没有严格按照国标来，内部电线竟然裸露了一小截，李伊人的中指指腹上有水泡，黑色焦痕一直蔓延到虎口，很可能是在调整琉璃罩子的角度时碰到了裸露的电线，导致触电失去意识，进而滑进浴缸被溺亡。

　　警方曾经一度就要给出意外死亡的定论，直到一位负责物证的警员在郭倩手机中听到了她的语音消息。

　　上岛那天，郭倩回房整理完行李，就和高远志去了海边，她在夕阳下拍了一段武术套路的视频，把峨眉刺玩得风生水起。她的脚就是在那时被沙滩上的贝壳扎伤的。

　　两人回来后，高远志很快把制作好的视频发给郭倩，郭倩把它发布到了自己的社交平台上。

　　之后，她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她一直在和一位备注是“强哥”的男子聊天，大部分是文字形式，只有两条语音。当时郭倩应该是忙于某件事，腾不出手打字，于是发了两段三十多秒的语音。

　　其中一条中，她用撒娇的口吻的说，【主办方准备的一次性拖鞋质量好差，我穿了几分钟，鞋面就裂口了。本来想再要一双，但那个负责人和伊人出去约会了，只好光脚了。哎，你看我新做的指甲好看吗，你老婆店里的技师真不错，这个颜色我喜欢】

　　物证组听到这条语音后，立刻在全屋范围内喷洒了鲁米诺试剂，然后，在紫外光灯的照射下，他们震惊地看到，从床边到阳台之间的木地板上，亮起了连成一片的蓝色荧光。

　　鲁米诺试剂，这种稳定的人工合成试剂，会被血液中的铁离子催化，进而发出幽蓝色荧光，常被用在犯罪现场血液痕迹检测中。在喷洒试剂前，物证组只是想确认地板上是否有郭倩赤脚踩过留下的血迹，但是面对连片的蓝色荧光，物证很快反应过来，是有人给地板做了全面清洁。

　　那人用的清洁液中含有不少漂白剂，也会催化鲁米诺试剂发出蓝色荧光。

　　物证立刻警觉起来，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秦国庆，“有人清理过地板，应该是为了清除血迹，郭倩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

　　秦国庆上楼来，催化反应已经结束了，他看着物证拍下来的照片，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满地板的蓝色荧光让人触目惊心。

　　如果是清除一小部分血迹，用不着清理整片地板，除非，血迹是分散的、大面积溅开的。

　　这是关键性证据，足以证明郭倩是死于谋杀。

　　那么，李伊人的死也就不是意外，而是和郭倩一样，被精心伪造成意外的谋杀。

　　秦国庆的心沉了下来，天已经黑透了，风势又大了不少，狂风卷起碎石子撞在玻璃上，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明天很可能无法通航，他们要和一群嫌疑人和死者一起，被困在这栋散发着古旧腐朽气息的洋房里。

　　这是他从警三十多年来，遇到的最特殊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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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秦国庆接到分局同事打来的电话，剧本杀所有参与玩家的社会关系排查完毕。十六人中，只有嘉辰在两年前的一次民俗活动采访中，和李伊人产生过短暂接触。

　　那只是一次例行采访，请来了许多家乡在关山岛的本地名人来为民俗景区宣传造势，嘉辰是现场出镜记者，李伊人在题词器前，念完了一段采访台词，嘉辰是举话筒的那个人。

　　活动结束后，她和李伊人再也没有来往，双方连微信号码都没有交换。分局警员走访了参与活动的摄影师和另一名记者，两人都对李伊人没什么印象，也都肯替嘉辰做担保，说活动时两人没有产生任何矛盾。

　　另一组负责调查高远志三人的警员还没有回复，秦国庆挂断电话，撑在二楼栏杆上看着楼下沙发中的一群人，陷入了沉思。

　　凭借多年办案形成的经验和直觉，他敢肯定，凶手就在这十六人中。但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中，竟然找不到和死者有交集的人。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自己的方向错了吗？

　　秦国庆思忖良久，重新给分局拨了个电话，让网警技术部门协助，重新查一遍他们的社会关系。

　　十点半，秦国庆再次传讯了高远志。

　　这次问话地点在一楼厨房外的吧台上，在警察到来之前，高远志拒绝吃任何东西，已经出现了低血糖症状，秦国庆不得不让人给他开了一盒自热米饭。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手按在胃部的位置一直揉。

　　他身后站着方越，因为持刀捅伤了邓轩，高远志面临故意伤人的指控，已经被当作嫌疑人看管起来。

　　秦国庆坐在他对面，等他喝下半杯温水，才问他，“你们收到的那个骨灰盒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听到“骨灰盒”三个字，高远志两腮边的肉哆嗦一下，他咽了咽口水，拿着塑料勺在米饭里乱搅了一通，像在发泄心里的烦躁，“记得，就是一个黑色的。”

　　秦国庆打开手机，让他从购物网站里找出一个类似的来。

　　高远志很抗拒看这些东西，皱着眉问，“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另外，配送员应该给你打过电话吧，号码也给我。”

　　高远志翻着手机，找出一个号码来，“就是这个。”

　　秦国庆把通话时间和号码一起拍下来，发给分局警员，又问，“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高远志烦躁地扔下塑料勺，他向来脾气不好，但也知道不能跟警察乱来，只得忍下，强迫自己去回忆。他闭着眼，脸上的肉都皱起来，过了很久，才说，“就是一张我们的黑白照片，盒盖上一朵白菊，两边贴着挽联。”

　　“你们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不知道！”高远志往椅子里一靠，塑料椅子在地板摩擦，发出一声刺耳声响。

　　“我们这一行，竞争对手那么多，你抢我的粉丝，我抢你的广告，互相抹抹黑、爆个料，不是很正常吗？！我他妈怎么知道得罪了谁？！”

　　秦国庆面色不改，在群里发了条消息，让方越等高远志情绪冷静下来后，找出那张黑白照片的原图，然后抬头对方越说，“带他回去吧。”

　　方越拿出手铐，把高远志双手铐起来。

　　高远志站起来前，忽然往前一扑身子，“警察同志，你可得多派几个人保护我！”

　　秦国庆懒得说话，让方越把他带走。

　　张剑走过来问，“楼下的人怎么办？”

　　此时已经将近午夜零点，他们早上四点多钟就被李伊人的死讯惊醒，又惊又怕，好不容易等来警察，又经历了高强度的询问，折腾到现在，人困马乏，都熬不住了。

　　宁羽靠在嘉辰身上，盖着杨睿的外套，已经睡着了。

　　嘉辰强打着精神在手机上写稿子，她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汇报给采编部主任，主任告诉她，先把稿子写出来，他那边和警方联络一下，争取给她要到一个采访权。

　　梁峥也早倚着沙发背睡着了，郑良在他旁边，撑着头捏两眼之间的穴位。

　　韩云起打了个哈欠，用衣袖蹭掉眼角泪水，又倒了杯茶提神。

　　他昨晚又剪片子又和蒋韶恒聊人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折腾了一天，困得头晕脑胀，耳边一阵一阵嗡鸣声。他强撑着不肯睡，不时看看在二楼忙碌的警察，又环顾一圈沙发区，在心里思索着。

　　就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二楼一间房突然被用力拉开了，方越惊慌的声音响在深夜格外寂静的房子里——

　　“秦队，高远志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