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轩躺在沙发上,赤着上半身,腹部缠着几圈纱布,血迹渐渐透出来,很快洇出一片血色。
他脸色惨白,额上全是汗珠,嘴唇也毫无血色,见到蒋韶恒过来,动了动嘴唇,却被疼痛激得说不出话来,眉头紧紧皱成一团。
蒋韶恒抖着声音问,“小邓,你怎么样?”
邓轩费力摇头,嘶嘶吸气,挤出一个字来,“疼……”
蒋韶恒心急如焚,一把掀了桌上的急救药箱,从一地狼藉里翻出一盒布洛芬来。
秦国庆按住他的肩,“先不忙,我带医生了。”
说着,扬声喊一句,“小丁!”
从人群后挤过一个年轻女警官,穿宽松长袖T恤,牛仔裤,提着一个很大的箱子,动作麻利地剪开邓轩腹部的纱布。
蒋韶恒不放心,恳求秦国庆,“秦队长,您看能不能送小邓出岛,您要是不放心,派人看着他也行。”
纱布揭开,邓轩腹部的伤口露出来,那是一道很深的刀伤,皮肉向两侧翻着,还在不停往外冒血。
蒋韶恒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秦队,岛上没有医院,万一伤到脏器……求您了,送小邓出岛吧。郭倩和伊人死时,小邓都有不在场证明,不会是他。”
秦国庆一时没表态,看了看那道伤口,问丁晨露,“怎么样?”
丁晨露已经给邓轩注射了一支局部麻醉,这一会儿,药效上来,邓轩脸色看着好了些,也有力气说话了。
“蒋哥,没事,就是、有点疼。”他断断续续说完,闭眼喘了喘,冲蒋韶恒笑,“现在好多了。”
丁晨露查看一番伤口,说,“没什么大事,他脂肪层厚,还没扎透呢,缝几针就行。”
秦国庆听了,也松一口气,“不是我不肯送这位小同志出去,主要是天气不行,风浪太大,送我们过来,已经是冒险了。你放心,小丁的技术很不错,她说没事,那就是没事。我们找一间房给这位小同志休息,再找人照料他,你看这样行不行?”
蒋韶恒依旧心急如焚,只是他一路走回来,感受到风力在加大,知道恐怕真的无法开船了。他看着丁晨露做缝合前的准备,担忧地问,“真的没事吗?不会感染吗?”
丁晨露冲他嫣然一笑,她戴着厚口罩,只看到一双眼睛弯了弯,“放心,我经手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
蒋韶恒别无他法,看见邓轩脸色渐渐好起来,才稍稍放心。
“好了,大家把这个地方让出来,给病人留点新鲜空气。”秦国庆背着手站在廊柱边,抬头看了看亮着红光的监控探头,“我是关山岛分局刑侦支队队长秦国庆,这是我的警官证。”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啪”得打开,露出带有他照片的那一页亮了一圈,“接下来,要对大家分别进行询问,请大家放心,只是例行问话,全程由两名警员进行,并有录像存证,希望大家如实地回答问题。”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懂法律,也知道该对自己说的话负责,这一点,不用我再强调了吧?”他环视一圈众人,冲身旁的方越说,“小方,你和黄骥一组,先从这几名女同志开始吧。”
宁羽有些怕,紧紧攥着嘉辰的手。
嘉辰做记者的这几年,和警方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们的程序,因此回握宁羽的手,在她耳边说,“不用怕,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只是询问而已,不会记入你的档案。”
宁羽小声问,“嘉辰姐,警察会不会抓错人啊?”
“有这个概率,但很小。”嘉辰如实说,“你不用怕,你和我在一起,有不在场证明。记住,如实回答,不要隐瞒,警察自有判断。”
宁羽点头,“好,我记住了。”
蒋韶恒把自己原来的房间和给穆禾宛的服装陈列室腾出来用作询问室,负责询问的警察两人一组,分别带着宁羽和杨睿上楼去了。
剩下的人在一楼等候。丁晨露已经开始缝合了,为了分散邓轩的注意力,蒋韶恒蹲在他身旁,挡住了正在飞针引线的丁晨露,“怎么回事啊?”
邓轩闭着眼睛喘了喘,才说,“我上去叫他,敲了两下门……他一开门,什么话都没说,就给了我一刀。”他挤出一丝笑来,“还好,我又懒又馋,肚子上肉厚,不然,可就交代在这了。”
蒋韶恒想笑,见他汗涔涔的一张脸,又觉得心疼,揉了揉他的头,说,“等你好了,带你吃和牛,给你好好补补。”
邓轩喘息着问,“可不可以……点最贵的放题?”
蒋韶恒说,“当然,你敞开吃。”
邓轩开心了,露出笑脸,又问,“那我这算工伤吧?”
蒋韶恒点头,“回去给你申请一个月带薪假,好好养养。”
听说能休息一个月,工资还照发,邓轩彻底忘了肚子上漏个洞的事,扒着蒋韶恒的手说,“蒋哥,帮我把手机拿来,我要告诉晨晨。”
晨晨是邓轩从高中就在谈的女朋友,蒋韶恒见过一次,身材高挑,御姐长相,邓轩站她旁边,只能用“小鸟依人”来形容。
蒋韶恒把手机塞给他,“别告诉她你受伤了,不然她该担心了。”
邓轩咧着嘴笑,“我知道。”
等缝合完成,秦国庆又告诫一楼等待的众人,不要向外界透露这里的事情,随后带着丁晨露和另一位年长些的女警察上楼去了,留下一位年轻警察在一楼守着。
韩云起跟邓轩说了几句话,见他状态不错,可能是流了不少血的原因,精神看着有些蔫,就问蒋韶恒,“你们仓库里有没有红枣,给小邓泡点水喝补补血。”
蒋韶恒想了想,“好像有。”
韩云起说,“那我和你去拿。”
蒋韶恒被他扯着往厨房旁边的库房走,莫名其妙看他,“怎么了?”
韩云起小声说,“刚才给小邓缝针的那个,是法医吧?”
蒋韶恒懵了一瞬,也反应过来,警队里哪会配备什么医生,刚才那个女“医生”,提着箱子上楼去郭倩房间了,明明是个法医!
他拽韩云起的袖子,“可别告诉小邓,他非得吓哭不可。”
韩云起说,“我嘴没那么贱。”
两人来到库房,蒋韶恒从最底下搬出一个还没拆封的箱子,叹了口气。
韩云起问,“怎么了?”
箱子上的面单写着【养生花茶】,蒋韶恒记起来,这是他采买的一箱子速溶银耳羹、玫瑰茶、红枣片之类的茶包,是给女性玩家准备的。
李老板为了这个项目,真的投入了不少,也真的很想把它做起来,却在宣传阶段就发生了这样的事,项目肯定泡汤了,他有点为公司惋惜。
“没什么,只是有点感触。”蒋韶恒从中翻出一盒红枣片,说,“这几天好像做梦一样,我现在都不敢相信,郭倩和伊人已经……”
韩云起沉默片刻,说,“是啊,人生无常。”他拍拍蒋韶恒的肩,“走吧,有人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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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宁羽的询问结束了,黄骥送她下楼,顺便叫走了蒋韶恒。
韩云起问宁羽,“还好吧?”
宁羽点头,刚进去时的确紧张到手心冒汗,后来被引导着回忆,复述自己都做了什么时,精力集中起来,紧张感就消失了。
“原来被警察询问是这种感觉,跟电视剧一点都不一样,太吓人了。”宁羽小声说。
韩云起想笑,和宁羽聊了几句,喝了杯茶,忽然发觉守在一楼的那个警员不见了。
他四处看看,在彩色琉璃窗外发现一团黑色的影子。
韩云起走出门去,看到那个小警员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全神贯注。
“小孩儿,看什么呢?”
两秒过后,蹲在地上的人才意识到这是在叫他,不可置信地站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你喊我?”
韩云起抬了抬头,仰视了他一下,说,“警察……同志?”
小警员甩出一本证件来,“杭舟,实习警员。”
“……杭州?”
“风雨同舟的舟。”小警员抿着嘴角,一副坚毅的表情。
“哦,杭警官,你在看什么呢?”
韩云起越过他的肩头往地上看,见窗下一堆凌乱的黄泥脚印,已经干涸了。
“哦,这些啊,是蒲师傅的。”
杭舟紧紧拧着眉毛,“那是谁?”
他不记得等待询问的名单里有姓蒲的人。
“蒲师傅不在这里住,停电那晚,他过来维修,脚印是他的。”
杭舟像抓住一个重要线索一样睁大眼睛,“你怎么不早说?”
韩云起很无辜,“你也没问啊。”
杭舟立刻从对讲里喊秦国庆,“秦队,还有一个人来过这里,姓蒲,不在这里住。我觉得,也应该把他叫过来问问。”
对面回答了什么韩云起听不清,只看到杭舟紧紧抓着对讲耳机,神色严肃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通讯中断,杭舟问,“你知道蒲师傅的电话吗,把他叫过来,我们也要对他进行询问。”
虽然韩云起觉得没必要,但警察办案,他不能多嘴,于是点头,走进屋里给蒲长荣拨了电话。
蒲长荣还不知道洋房里出了意外,顶着风过来后,看到多了一屋子人,这才知道有两个姑娘去世了,吓得说不出话来。
韩云起揽了他一把,“蒲师傅,您可别说是诅咒,我们这现代社会了,不信这个。”
蒲长荣脸色发白,嘴里念念有词,“我说了别住这个房子吧,你们不听啊,出事了吧。”
韩云起还想再劝,二楼一间房门开了,杨睿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警员,手里拿着一张名单,扒在栏杆上冲楼下喊,“谁是韩云起,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