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起回到一楼，习惯性把摄像机往茶几放，却见离得近的杨睿和宁羽往后躲了躲。他意识到问题，笑了笑，把摄像机隔空递给郑良。

　　郑良接过来放在自己脚下。

　　厉帆在一旁大声讲自己的复勘结果，他现在早没了刚才在浴缸旁耳鸣心悸的感觉，故意捡些晦涩难懂的词汇，以显示自己的专业。

　　郑良觉得他聒噪，直接问韩云起，“怎么样？”

　　韩云起倒了杯水，“大概率是意外。”

　　法医没下定论之前，他也不敢保证，只能说大概率。

　　郑良点头，“那就行。”

　　梁峥缩在郑良身边，摸出包酒精湿巾，拎着一角递过去。

　　韩云起没好气夺过来，抬手敲他脑袋，“已经洗了两遍手了。”

　　自从知道郭倩是意外死亡后，一直弥漫在洋房里的阴霾和紧张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郭倩离世的惋惜和对浴缸安全隐患的谴责。

　　蒋韶恒到厨房里打电话，邓轩一边道歉一边安抚，急得满头汗。

　　厉帆享受了一番夸赞，话锋一转，“昨晚去敲郭倩房门的，是谁？”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大家纷纷愣了愣，互相望望，都没人开口。

　　厉帆眯着眼，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走廊里可是有监控的。”

　　他绞尽脑汁地回忆曾经学过的犯罪微表情学，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

　　一众人里，韩云起吹着杯子里的薄荷叶，悠然自若地喝茶；郑良抽出酒精湿巾，低头擦拭摄像机；梁峥和宁羽一样，在这个脸上看看，又到那个脸上看看，既好奇又有些畏缩；嘉辰托着腮，也在观察大家的表情。

　　他们的表现都在正常范围内，只有……

　　厉帆盯在康鹏脸上，“是你吗？”

　　和其他人的坦然相比，康鹏目光闪躲，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穆禾宛。

　　穆禾宛在他的目光中愣了一下，柔声问道，“阿鹏，怎么回事啊？”

　　“我是去给她送衣服的。”康鹏看起来有些心虚，又不愿意表现出来，把手一挥，“你们可以去查监控！”

　　厉帆说，“我没有别的意思，郭倩的死因已经确认是意外，你不用这么激动。”

　　康鹏急喘了喘，脸色涨得通红。他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烈，于是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穆禾宛，说，“她晚上八点多给我们房里打了电话，希望衣服更修身一点，我就过去拿回来给阿宛修改。阿宛改到十一点多才改好，我……我就去给她送。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开，我以为她睡了，就放在门口了。”

　　郭倩房门的门把手上，的确挂着一身衣服，外面罩着防尘布。李伊人开门时，嫌它碍事，把它挂到围栏上去了，直到现在还在那里挂着。

　　厉帆问穆禾宛，“是这样吗？”

　　穆禾宛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厉帆问她时，她还是点点头。

　　康鹏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忽一下站起来，“我到外面透透气。”

　　外面风势比早上小了一些，大门开着半扇，康鹏和高远志站在门廊下抽烟。

　　厉帆看了看那两个男人，低声问穆禾宛，“我有个疑问。拍摄定在中午，就算是早饭后再换服装也来得及，为什么要大晚上急着去送衣服呢？那时已经十一点多了，他去敲一个女性的房门，不太方便吧？”

　　穆禾宛看了厉帆一眼，没说话，但眼里有纠结。

　　厉帆循循善诱，“虽然已经确认郭倩死于意外，但有关的任何细节，都可能改变我的判断。刚才康鹏在时，你不方便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穆禾宛靠在沙发里，紧紧抱着一个抱枕。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她现在处于一种纠结的情绪中，因此下意识地寻找依靠。

　　厉帆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又说，“知情不报，也是要负责任的。”

　　这句话对一个遵纪守法的普通公民来说，应该挺有分量的，穆禾宛听到后，攥紧了抱枕一角，把柔软的海绵搓来搓去。

　　厉帆看着她，大家也都安静下来，静静等着穆禾宛。

　　过了片刻，“好吧，”穆禾宛抬眼看了看大家，“我不知道他去送衣服。”

　　厉帆拧起眉头，“你不知道？”

　　他看了眼门口，康鹏靠着廊柱站着，表情轻松，在和高远志说着什么。

　　“那他为什么说谎？”

　　穆禾宛深吸一口气，“昨晚，郭倩希望我帮忙把衣服改得修身一点，我当时在给一个道具粘羽毛，就让阿鹏过去拿。”

　　“他很快就回来了，但我当时就发现，他有些不自然。等他去洗澡时，我看了他的手机，才发现他给郭倩发微信。”

　　穆禾宛顿了顿，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那是些骚扰信息，我当时很生气，等他出来，他问我什么时候改完，要给郭倩送回去。”

　　“我和他吵了一架，不许他去。他见我发现了信息内容，就没再说话。”

　　“后来我完成道具后，去洗澡，等我出来时，他在床上玩手机，我根本没想到，他居然趁我洗澡时去找郭倩。”

　　厉帆问，“他给郭倩发了什么？”

　　穆禾宛一副不愿面对的神情，“你们看郭倩的微信就知道了。”

　　郭倩的手机被装在一个防水袋里，可以隔着塑料外壳触摸屏幕。

　　厉帆把手机平放在茶几上，在众人的围视下点开郭倩的微信。

　　穆禾宛看了一眼，指着一个昵称说，“这个。”

　　厉帆点开对话框。

　　对话框很短，全部是康鹏发来的，郭倩自始至终没有回复。

　　厉帆滑动屏幕看完，终于理解了穆禾宛为什么生气。

　　这是康鹏单方面发的骚扰信息。

　　从信息内容来看，郭倩当晚开门时，穿着运动内衣和短裤，不知怎么，就让康鹏上了心。

　　「美女，你穿的运动内衣真好看，太显身材了。不知道从哪里买的，我也想给我女朋友买一个」

　　「在忙吗？看到回复一下」

　　「还有你的短裤，你穿起来屁股好翘，能给个链接吗？」

　　「美女，怎么不理我呢？」

　　短短几行文字中，不时夹杂着几个emoji表情。身为女性，嘉辰和宁羽都感受到了浓浓的冒犯，皱了皱眉。

　　厉帆把昨晚的事情回忆一遍，恍然大悟。

　　昨晚大家在楼下打牌时，穆禾宛和康鹏在楼上修改服装和道具，并不知道郭倩已经睡下了，因此十一点多时，康鹏才避开穆禾宛，又去敲了郭倩的门。但这回，没人给他开门。

　　厉帆对嘉辰说，“你的猜测有点道理，但是没人开门，并不代表郭倩已经遇害，她可能在睡觉，或者从猫眼里看到是康鹏，故意不给他开门，这都有可能。”

　　没有女性会在收到那样不尊重人的骚扰信息后还给对方开门，嘉辰十分理解地点头，“你说得对。”

　　厉帆返回了郭倩的微信主界面，一次点开被置顶的几个对话框，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宁羽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郭倩已经离世了，他们却在这里窥探她的隐私。

　　厉帆义正言辞，“我是在找新的线索，想把她的死亡时间更具体一点。”

　　“但已经确认是意外了，再精确死亡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呢？”宁羽问。

　　厉帆一下子没找到理由，皱着眉忽略了宁羽的话。

　　嘉辰对宁羽说，“去不去洗手间？”

　　宁羽答应着起身，和她去了一楼的公用洗手间。

　　茶几前只剩下韩云起三人和厉帆，韩云起摸摸肚子，有点饿，但依然没什么胃口，他自诩胆子不小，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人，还曾去过新疆的干尸博物馆，但第一次面对一具新鲜的尸体，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咦，怎么没见那个程序员？”

　　“他回房间了，”梁峥很佩服他的勇气，事情发生后，他连拍过尸体的摄像机都不敢拿，阿鸦居然一个人跑回房间睡觉了，“他说既然不拍了，那就回去补觉，他昨晚熬夜加班，只睡了两个小时。”

　　韩云起点头，在梁峥脑袋上拍拍，“程序员，真辛苦啊。”

　　“韩哥”

　　身后忽然有人柔柔地喊他。

　　韩云起一听，这不是蒋韶恒新出炉的女朋友吗？

　　他撸着梁峥的脑袋回头问，“怎么了？”

　　“韩哥，倩倩她……真的是意外吗？”李伊人眼睛红红的，看着刚哭过。

　　韩云起往厉帆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厉警官下的结论，应该是意外。”

　　李伊人揪着手指，抬眼时，眼圈又红了，“倩倩……”

　　话没说完，一串眼泪就滚下来。

　　韩云起惊住了，一时有点手忙脚乱。

　　还是梁峥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别难过了，你们是好朋友，她一定不想看到你伤心。”

　　李伊人接过来，擦了擦眼泪，“谢谢。”

　　她没有走的意思，韩云起就有些头大，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漂亮女生向来抱有警惕心。

　　李伊人恍若未觉，绕到沙发前，坐在韩云起对面，“韩哥”

　　韩云起头皮发麻，正准备尿遁，突听厉帆一声大喊，“有线索了！”

　　厉帆撑着茶几，把郭倩的手机拿起来指给他们看，“郭倩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在零点二十一分，她说她在洗澡，把药放在门口，让他自己来拿。那就说明至少在零点二十一分之前，她还活着。”

　　梁峥眨眨眼，“可是快十二点时，康先生去敲门，她并没有开门啊。”

　　厉帆看一眼门外，说，“换成是你，你愿意给一个给你发骚扰信息的男人开门吗？”

　　梁峥缩脖子，“也是哦。”

　　“那么郭倩的死亡时间，是在零点二十一分之后。”厉帆暗自庆幸，还好已经复勘完现场，不然这个时间，他还真没有不在场证明。

　　“和她发信息的人是谁呢？”

　　“高远志。”厉帆头也不抬地说，继续翻着郭倩的手机，“昨晚高远志在群里问谁有胃药。”

　　梁峥眨眨眼，想起来了。昨晚他临睡前，手机是震动了几下，但他困得睁不开眼，问郑良说了什么，郑良说不关他们的事，让他睡觉。

　　他拿出手机翻记录，果然看到高远志在群里要胃药。郭倩没回复，估计是觉得大晚上在群里聊天会打扰别人，于是私聊了高远志。

　　正说着，蒋韶恒打完电话回来了。

　　李伊人立刻离韩云起远了些，往他身边靠了靠，蒋韶恒先冲她笑笑，然后说，“有件事，想跟大家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