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外面大雨，四面窗户都关着，大家刚上船来，都默不作声地在整理东西，因此这声音在狭小船舱响起时，吓了许多人一跳。
大家纷纷向声音来源看去——是高远志那一桌，那个长发飘飘的姑娘，叫李伊人，此刻面色惨白，捂着嘴紧缩在椅背里。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拆开的方形礼品盒，里面是一个……
韩云起心中一凛，下意识寻找蒋韶恒。
那是一个黑色骨灰盒。
隔着人群，他看见蒋韶恒紧紧皱眉，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正拿着手机往僻静处走。
他想了想，没跟上去，走到高远志桌边，端详着那个骨灰盒。
李伊人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缓过来了，随即气得面色通红，一把抓住身边戴眼镜的女孩子，“谁送来的？！”
糖糖也被吓得不轻，哆嗦着回忆，“是同城快递送到了酒店门口……”
她怕担责任，求助的目光看向高远志，“远哥，你叫我收下的。”
高远志点了支烟，船舱内不许吸烟，但这种时候，没人在意这个，都盯着高远志看。
高远志吸了几口烟，冷静下来，说，“我看那个盒子是爱马仕，以为是粉丝送你们的礼物，就收下了。”
李伊人和郭倩各有各的账号，也各有各的金主大哥，却捆绑cp搞营销，有不少粉丝。高远志作为二人的策划和经济人，提前透露过要来录实景剧本杀的消息，因此有粉丝知道酒店地址寄礼物过来，也是常事，他想也没想，就让糖糖收下了。
盒子刚打开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黑色木盒，上面装饰着银色螺钿镶嵌，起初还以为是什么仿古妆奁盒，没成想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张三人的黑白合照，两根圆形红色香烛摆在照片前，盒盖两侧贴着黑白色挽联，这才惊觉原来是一个骨灰盒。
郭倩和李伊人一样，也是脸色发白。她走得是帅气的中性风路线，本质还是个女生，被阴森恐怖的红色蜡烛吓得心里发毛。
高远志倒是镇静一些，他入行已久，见过不少同行间的恶意手段，因此并不害怕，只是在心里盘算着最近惹到了谁。
正想着，蒋韶恒走过来，他堆着笑，“远哥，真不好意思，我刚刚电话问老板，他说这是为了增加剧本效果，故意找人送来的，也是沉浸体验的一个环节。”
听他这么说，周围人都松了口气。
高远志掐了烟，一言不发站起来，忽然暴起揪着蒋韶恒领子骂，“他妈的合同里可没有这一条！”
他抓起那张黑白照片拍在蒋韶恒胸口，“把你照片印成黑白的好不好？！他妈的吉利吗？！为了效果？行，你得加钱！”
蒋韶恒被他推着退了几步，后腰磕上桌角，痛得额头冒汗，颤声说，“老板说了，拍摄完成后，再给您加十万块。”
高远志听说加钱，这才哼了一声，坐回去安慰李伊人。
原来是虚惊一场，大家纷纷散了，回到自己座位。
韩云起坐到蒋韶恒桌上，见没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问，“真的是李老板授意吗？”
他并不信蒋韶恒的说辞，事发时，他第一时间在人群里看到蒋韶恒，他的脸色比李伊人好不了多少。如果真是为了体验感而增加的环节，又怎么会瞒着带队的领队呢？
蒋韶恒见他问，先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才小声说，“不是，这剧本里的死者都是我们的NPC，干嘛给玩家送骨灰盒造势呢？”
韩云起皱皱眉，先前的白色信封还能解释为同行的恶意威胁，那么高远志三人收到的骨灰盒，又该如何解释呢？
“李老板怎么说？”
蒋韶恒把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伸手揉捏鼻梁，“老板说可能是他们自己得罪了人，让我们不用管，完成拍摄最重要。”
韩云起有些不放心，还未上岛，就接二连三地出状况，他预感到这次拍摄不会顺利，“那盒子里的黑白照片可是三个人的合照，并不是针对高远志一个人。”
蒋韶恒飞快往高远志桌上看了一眼，见他低头忙着，便压低声音，“有个网红，风格跟李伊人相似，长得漂亮些，又是名牌大学硕士毕业，还有留学背景，粉丝涨得很快，拿走李伊人不少广告合作。上个月，高远志不知从哪儿弄到了她在国外留学时的照片……你懂吧？”
韩云起琢磨了一下，“是我想的那样吗？”
蒋韶恒脸有点红，“和一堆黑人……”
韩云起惊了一下。
“高远志把照片发到网上，马赛克也没打，把那个网红逼得删号退网了，听说还闹过自杀……”
韩云起突然抓起茶水，很做作地咳了一声，并且一脚跺在蒋韶恒皮鞋上。
蒋韶恒住了嘴，也端起茶杯来。
“蒋哥。”李伊人坐了过来。
船舱里用的是老式长条木凳，一张凳子坐两个成年人正好，李伊人再坐过来，就显得拥挤了许多。
韩云起想回自己那桌去，却被蒋韶恒暗地里按住了手，只好坐下来喝没味道的茶水。
外面雨还在下，雨势比刚才小了许多，海面上依旧雾气弥漫，海天一色，都在白芒茫的水雾中，他望着海面发呆。
“蒋哥，”李伊人声音放得很轻，还带着些微鼻音，听起来柔柔弱弱的，“你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李老板送来的？”
蒋韶恒说，“对。”
他笑一笑，解释说，“来玩沉浸式剧本杀的，都是剧本杀狂热爱好者，我们多做些这样的细节，更容易让人沉浸进去。”
“那就好，”李伊人抚着胸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目光一转，看到韩云起，“这位小哥哥是？”
韩云起连连摆手，“别，已经不是小哥哥了。”
蒋韶恒很不厚道地往后靠，把韩云起亮出来，“这是韩云起，公司专门请来的摄影团队。”
李伊人低头一笑，“可要把我拍得好看一点啊。”
韩云起微笑，“你天生丽质，什么镜头都不怕的。”
李伊人被他夸得心花怒放，又不肯表现出来，只是弯着眼睛笑，“最近胖了一些，上镜恐怕会不好看。”
蒋韶恒笑道，“放心吧，他的技术和他的摄影机都是专业的。”
韩云起跟着笑，“我的一台摄影机五万块，还买不起蒋哥一副眼镜。”
李伊人一愣，立刻去看蒋韶恒架在鼻梁上的眼镜。
方才在大巴车上见到蒋韶恒时，她一眼就认出蒋韶恒身上的西装外套是AMI，不是什么知名度很高的牌子，但衣服却卖得很贵，这一件，在她印象里，大概是六万多块钱。从那时起，她就动了心思。
李伊人直勾勾盯着蒋韶恒的眼镜框看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忙把目光收回来，正想找个理由要蒋韶恒的私人联系方式，高远志就在身后喊她。
李伊人微微皱眉，站起身来，柔声说，“蒋哥，我先过去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蒋韶恒。
他正和韩云起说话，衣袖随意地挽起来，脚边放着一款男士LV公文包。
和她小心翼翼地对待她那些奢侈品不同，蒋韶恒如此随意，不正说明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日常消费，并不需要费心去保养爱惜吗？
李伊人打定主意，一定要勾上蒋韶恒。她做网红四五年了，有一些粉丝，每个月也有个四五万收入，但总觉得不满足，尤其现在网红行业涌出许多新人，竞争越来越大了，不知道能做到什么时候。每天这样绞尽脑汁拍视频展示自己，还不如找个有钱男人来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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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起把一本册子放到桌上，蒋韶恒看了看，是自己半月前发给韩云起的策划案，“怎么了？”
“哎，趁现在，你跟我指一下谁是谁，他们照片和真人差距有点大，我怕认错了惹人生气。”
梁峥也点头，“是啊是啊，她们的照片都一个样子。”
“好吧。”蒋韶恒拿过册子来，“李伊人和高远志你们都认识了吧？”
三人都点头。
蒋韶恒翻过一页，抬头在船舱里找，很快定格在一个背影上。
“茶水台前面那张桌子，穿方格衬衫的那个，是阿鸦。他本职工作是程序员，据说是个技术大佬，月薪七八万。当然这是小道传言。他是剧本杀狂热爱好者，市面上所有的本子，他都玩过一遍，本市没有的，他就休息时坐高铁去别的城市，靠剧本测评也积累了不少粉丝。你们拍摄时，不用给他太多镜头，我们请他来，主要是请他写评价的。”
阿鸦十分符合大众对宅男程序员的刻板印象，在一众青春靓丽的网红里辨识度百分百，韩云起拍拍梁峥的头，“能记住吧。”
梁峥小鸡啄米点头。
“他前面的是厉帆，警校毕业生，长得像年轻时的金城武，三百多万迷妹追在后面喊老公。这个项目刚成立时，策划部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因为他不仅有三百万粉丝，还有警校毕业生的身份，有他给我们的剧本杀背书，会吸引来不少专注于推理的爱好者。”
角度问题，他们只能看到厉帆半个侧脸，的确是很帅气的长相，只是眉宇间有些傲气，看着有些不太好相处。
“正对我们的那张桌子，你该认识吧？本市电视台的女记者，嘉辰。我们老板已经买下广告时段了，到时候片子剪好了，会专门给我们安排一期节目。”
“嘉辰旁边的，叫宁雨，春海大学的校花。宁雨旁边的，杨睿，嗯……算是校草吧。”
“什么叫算是？”梁峥问。
“宁雨是校花，是毋庸置疑的。杨睿的校草位置不太稳固，还有几个竞争者，我们最终选了他，因为他是大学生篮球赛的主力，粉丝群体大，号召力不错。”蒋韶恒推了推眼镜，“我们这个项目，大学生也是我们的主力客户群体，所以策划部寻找合作对象时，从大学城挑了两个。”
这三个人都有记忆点。记者嘉辰是只到肩膀的中短发，不太爱笑，但韩云起记得在电视上看见她时，她的笑很有亲和力，大概因为总是在镜头前笑，笑容对她来讲，已经和工作无法分开了，所以在私底下不需要工作时，她不会强迫自己笑出镜头前那样的亲和力。
宁雨和照片不太像，比起精修过的完美照片，宁雨本人的气质更像一个清澈的邻家妹妹，她似乎喜欢杨睿，说话时总是认真地看着他。
“靠窗的是穆禾宛，我们合作的服装师，她旁边的是她男朋友，帮她打理她的工作室，叫……”蒋韶恒一时想不起来，连翻几页找他的名字。
邓轩接上，“康鹏。”
“嗯，对。”蒋韶恒说，“他们不参与剧本，你也不用拍他们。”
韩云起揉一把梁峥的头毛，“记住了吗？”
梁峥闭上眼，在心里迅速想了一遍每个人的脸，点点头，“都记住了！”
“表现不错，回去给你加鸡腿。”韩云起说。
“好像快到了。”蒋韶恒望着窗外，雾气里隐约露出一点码头的轮廓，“雨也停了。”
韩云起拉开窗户，清凉海风吹进来，带着东部沿海特有的淡淡海腥气。雨果然止住了，渐渐弥散的海雾中，逐渐显出一座码头陈旧的边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