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后,高远志一度出现胸闷窒息的迹象,丁晨露束手无策,再次给他静脉注射了一支葡萄糖,并告诉他,这是可以解毒的药剂。
大概是心理安慰发挥了作用,高远志渐渐平静下来,带着破锣一样的粗重呼吸陷入沉睡。
警方临时拼凑出来的三间办公室里,忙碌依然没有停止。
秦国庆年纪大了,跟着熬了几天,身体快要支撑不住,捂着嘴连声咳了数下。
方越劝他回去休息,他执意不肯,端着杯速溶咖啡硬挺着。
直播结束了,谜团却越来越大。
此前,被他们列为重大嫌疑人的蒋韶恒和嘉辰都被排除了嫌疑。
因为他们分别被张剑和董丽娟寸步不离地监视着,没有机会与外界联系,也并不知道高远志在开直播。那么,那个幽灵一样浮在他们身边,随时在监视着他们一举一动的人,不会是他们。
秦国庆按了按太阳穴,“和气象局联系了吗?”
“嗯,他们的值班员说,明天中午应该能开航,但天气情况瞬息万变,他不能完全确定。”
秦国庆点头,“先把那两个人放出来吧。”
杭舟从对讲里呼叫了张剑和董姐,解除了蒋韶恒和嘉辰的监视。
他犹豫一下,问,“秦队,明天回去后,这十几个人怎么办?”
他们无法锁定嫌疑人,但又十分肯定,嫌疑人就在这些人中。
秦国庆疲累地捏捏眉心,“等船来了再说吧。”
可能是咖啡因的作用,他感到一阵阵心慌,一种隐约的预感浮上来,这件事可能还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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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既短暂又漫长,所有人都没睡好。
天还泛灰时,韩云起忽然被一阵拍门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来,那一瞬间,有一种时空混乱的怪异感。
同样的情景就在几天前上演过,之后,他们发现了李伊人的尸体。
拍门声还在持续,走廊中脚步声忙乱,他听到箱子滚轮在木地板滑过时嗡嗡的声响。
郑良也惊醒了,“师哥,怎么了?”
韩云起抓一把头发,“我去看看。”
没等走到门口,他就听到对面房里嘉辰惊喜的声音,“真的吗?太好了!”
韩云起心一跳,一把拉开门。
杭舟正好回过身来,见他开门了,就说,“你们赶紧收拾一下,接我们的轮渡已经离开码头了,还有一个小时就到。”
韩云起答应着,他把房门关上,手按在门把上深深吐出一口气。
回到房里,迎上郑良的目光,“能走了,把箱子收拾一下。”
梁峥也迷迷糊糊睁开眼,听说能离开这里了,兴奋地跳下床,到处晃着收拾东西。
韩云起东西不多,很快就装好了箱子。
这间房不算小,但三个男人同时活动起来,还是显得局促。韩云起推开阳台门,自觉给他们留出空间来。
天还没完全亮起,但是阴沉了数天的天空居然晴朗起来,昨夜临睡前,外面还是风声呼啸,几个小时之后,却奇迹般地停了。
韩云起有些感慨,他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日期,九月7号,距离他们上岛那天下午,只过了5天,他却感觉已过了一个月的光阴。
晨曦渐渐刺破云层,熹微的光线里,海鸟鸣叫着飞越天空,似乎预示着一切的终结。
是要结束了,但还没有结束。
韩云起心想,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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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离开这里的心情迫切地占据上风,连一向有着严重拖延症的梁峥也利索起来,很快收好了箱子。
韩云起率先出门,郑良和梁峥一人提一台摄影机跟出来。离开前,韩云起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带上了门。
楼下,阿鸦已经等在沙发区了。
他的东西更少,只有一个双肩包,此刻正在吃一盒泡面。
洋房的大门开着,蒋韶恒站在门外,在和什么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蒋韶恒走进来,在韩云起身边坐下。
“谁啊?”韩云起问。
“蒲师傅。”蒋韶恒叹气,“他跟我辞工,说这座洋房是受过诅咒的,给多少钱都不愿意再来工作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笑容里透着点苦涩,“事情一出,项目是做不起来了,他就算不辞工,我们也没法给他发工资了。”
韩云起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半晌,憋出一句,“没事,哪家公司没有一两个黄了的项目。”
蒋韶恒笑一笑,不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流逝,下来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虽然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但这几天,他们实打实地为此感到恐惧。
警方的人也陆续下来了,郭倩和李伊人的尸体被放置在裹尸袋里,黄色的袋子经过众人身边时,气氛一下子静默下来。
几天前,她们还在前往码头的大巴车上说笑,化着精致妆容,对着手机自拍。
面对真实发生在身边的死亡,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沉重。
高远志也被放在担架上抬下来,他已经虚弱到无法走路了,三个人共同抬着担架,小心翼翼地把他从旋转楼梯上运了下来。
秦国庆走在最后,这几天的连轴转,几乎透支了这位老刑警所有的精力。韩云起想给他让个座,秦国庆远远摆手,示意韩云起坐着。
他到门外点起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让尼古丁在肺里过了一圈,再吐出来。
烟草是他忠实的老朋友,陪着他走过无数个疲累的夜晚,也给他提供过无数闪现的灵感。
马上,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这栋洋房会被封锁查禁,和所有的线索一起。
这几天,他们反复勘察了郭倩和李伊人的死亡现场,光照片就拍了两百多张,又不断核对每个人的询问记录,试图从中找到那个狡猾的嫌疑人。
然而,这起案件终归与他办过的其他案件不同,他不用通过调查走访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嫌疑人,这起案子的嫌疑人就在这栋洋房里,就在那十几个人中,但他竟然找不到一点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秦队,少抽点烟吧。”丁晨露走过来,递给秦国庆一瓶水。
秦国庆咳了两声,拧开水,忽然问道,“这群年轻人是来拍什么来的?”
丁晨露说,“剧本杀。”
秦国庆叹了口气,“名字就不吉利。”
丁晨露说,“您怎么也迷信起来了,就是这么个名字。不过……”她笑了笑,“还真挺像。”
“像什么?”
“像剧本杀。”
丁晨露给一脸迷茫的老同志做了科普,最后说,“在剧本杀里,主要就是靠玩家梳理时间线,从每个人的行动轨迹中找出疑点和漏洞,从而推导出凶手是谁。这个案子,不是和剧本杀很像吗?”
秦国庆连连点头,他们这几天做得做多的一件事,就是不停地对比每个人的证词,试图在其中找出矛盾点。
“秦队,”杭舟从屋里喊一声,“船快到了,咱们走吧。”
听到这句话,沙发里的人纷纷站起来,韩云起也松了口气,在蒋韶恒肩上一拍,“终于,走吧。”
“嗯。”蒋韶恒点头。
忽然间,他皱起眉来,沙发上的人数,似乎不太对。
他看了一圈,然后盯住穆禾宛问,“穆小姐,康鹏先生呢?”
这个问题问出口,大家才发现,穆禾宛的男朋友竟然还没下来。
蒋韶恒说,“穆小姐,麻烦上去催一下吧,我们得赶紧走,说不定又要起风了。”
“对啊,快去喊一声,可别耽误时间。”厉帆说。
穆禾宛一言不发,只是捧着一杯茶,安静地坐在沙发里。
袅袅上升的热气扑在她脸上,她的脸有一种木然的平静。
“你们怎么不知道着急啊。”厉帆把箱子一放,“我上去。”
厉帆跑出两步,听到身后传来穆禾宛的声音。
“不用了。”
穆禾宛放下茶杯,静静看着厉帆,“他走不了了。”
韩云起脊背上爬起森然的寒意。
厉帆皱眉,“你什么意思?”
他看清穆禾宛眼底的神色,忽然打了个寒颤,“你、你……”
穆禾宛平静地看着他,“康鹏死了,我杀的。郭倩和李伊人,也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