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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硝]美丽新咒界 共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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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夜放逐 - 12

  • 书名:[夏五硝]美丽新咒界
  • 作者:太平hoodie
  • 本章字数:8670
  • 更新时间:2024-09-09 09:19:09

  -47-

  从Costco出来,五条悟显然没过瘾,一扭头又钻进宜家,混入充满节日气氛的人潮,在样板间里穿梭得不亦乐乎。

  这几天她已经被夏油练得在带坡度的跑步机上快走四十五分钟都不会喘,按理来说,走马观花地在宜家里走走停停也不会太累,但架不住五条悟每次看到沙发,都要拉着她坐下来试试,每次看到床,又要拖着她躺上去试试。

  要试你自己试啊,别拉上我,家入在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做了很多原地蹲起和仰卧起坐之后对五条说。

  夏油像个不太尽责的健身教练,完全不纠正她的动作,每次察觉她有起身的趋势,就伸手一把将她拉起来。

  她想起出现在五条悟公寓和他办公室里的家具,要么是贵得出奇的大师级订制品,要么是贵得出奇的获过设计类大奖的经典款——这家伙今天怎么这么接地气?到宜家微服私访来了?在批量生产的布艺沙发之间流连忘返,摆明了是在消遣她。

  宜家餐厅排队的队伍长得拐出门外,五条兢兢业业地站到队尾,发愿一定要吃到一刀一个的招牌甜筒。家入逛得腿酸,摊在吊篮椅里不想动,夏油从旁边推了篮体一把,吊篮盛着她,吱呀吱呀地小幅度摇荡起来,晃悠得像挂在葡萄藤架下的雀笼。

  笼中鸟,他想,一个并不恰当的拟喻,因为她一贯自由散漫,从骨子里不肯被关束。出于休养生息的需要,哪怕只是惯性的作用——是否会有那么一天,她真的愿意在他搭建的巢里栖息……

  “舒服吗?”夏油问。

  家入仰着划手机:“肩膀有点酸。”

  “好,回去再给你按按——这个吊椅呢?在里面舒服吗?喜欢的话在家里放一个吧。”

  “放不下吧……算了。”

  “想放总是有地方放的,稍微改一下客厅布局就好了。”

  家入的鞋底在地面上蹭来蹭去,用摩擦力缓慢制动。她在心里估算日期,休假快要结束,大概也住不了几天了,于是她告诉夏油:“算了,别折腾了——”她指指顶端吱?作响的枢纽,“而且这个会响。”

  她否决的理由是折腾和有噪音,说明她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怕麻烦;但碰巧,他最不怕麻烦。夏油了然地点点头:“好,我会找个质量好一点的——硝子,你喜欢住公寓还是独栋?独栋的话,可以摆在院子里,住公寓也可以放阳台上,天气好了晒晒太阳,晚上坐在里面吹吹风也不错——”

  “放外面会落灰啊。”家入隔着藤架的网格看他,说之前在朋友家聚会,喝得半醉准备在阳台上的吊床躺会儿,展开吊床被里面笔直逃窜的大蜘蛛吓了一跳。

  夏油饶有兴味地蹲在家入旁边,听她讲起他在她生命中缺失的那段时间里,她独自的经历。

  “……医学院的朋友吗?”他问。

  “嗯?”家入问:“我有给你讲过吗?”

  “只是猜的,”夏油解释道:“如果是咒术师,你会直接说名字吧;但你只说是朋友,所以大概是我不认识的人——我猜错了吗?”

  家入没有拿乔,说确实是医学院的同学,心想他猜中也很正常,毕竟相对于长袖善舞交际甚广的盘星教教主来说,她的人际关系既简单又好预测。

  “这样。”夏油的眼神扫过她的脸颊,目光沿着鼻梁落到她的睫毛,状若无意地又问:“……是同期吗?”

  怎么聊到这儿来了?无厘头的问题使得家入又瞥他一眼,夏油脸上挂着如常的无辜微笑,她却对这场对话产生了莫名的既视感。

  “严格意义上是我的学长,”家入大大方方地承认,“不过我和他是同年通过的医师资格考试,所以你要说是同期也行。”

  “唔……硝子,你在医学院念了两年就拿到了医师执照,对吧?”夏油继续着闲聊,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擅自得出结论:“就读轨迹不一样,那应该不能称之为同期呢。”

  他的表情全无破绽,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家入却突然想起既视感的来源——

  很多年前,当她在名义上还是医学院的学生时,某次提起同年入学的学生里,也有能看见咒灵的同期;她说可以考虑将那人发展为高专的「窗」,而五条悟却阴阳怪气地问她——

  “你又有新的同期了?”

  那时她觉得莫名其妙,现在不仅觉得莫名其妙,还感到一丝可笑——

  她当然不止有他们两个同期。同年入学可以算作同期,一同进入课题组可以算作同期,被分到同一个轮转科室可以算作同期,同时拿到医师资格证也可以算作同期。真要说的话,她的同期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每一个都有足够正当的由头,每一个都或多或少与她有过相同的经历,每一个见面都能就共同话题寒暄几句——所以,很抱歉,他们并不是唯二的特别的存在。

  很难理解吗?是刚意识到这一点吗?他们一个对她说挚友叛逃后自己孤身一人,另一个发动百鬼夜行跑到高专宣战都没想着要见她一面——那为什么要表现得像真的很在意似的、就她的同期的具体名额斤斤计较?

  “如果就读就读轨迹不同,就不能被算作同期,”家入冷冷地呛夏油:“那咱们俩也不是同期关系。”

  “……连同期关系也要否认掉吗,硝子?认真的?”

  “是你自己说的。”

  “我是想问问你们关系好不好嘛……和他现在还有联系吗?说起来,硝子,你喜欢在家里搞聚会吗?”

  “偶尔吧——怎么了?”

  “在想果然房子的会客区域大一点更好吧,而且在市区放一套,其他人过来也方便一点——硝子,你喜欢大平层还是复式?”

  五条从人群中钻出来,举着一支甜筒嗦愣,手上还抓着另外两支。

  “……听起来搞卫生都很麻烦的样子,”家入冲五条招招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话题又被夏油带跑,她反问夏油:“而且刚才本来在说吊篮椅放在户外不好打理啊?”

  “不用操心,”奴役咒灵毫不手软的家政王者笑着把她拉起来:“只要你喜欢,这些都不是问题。”

  -48-

  自从多年之前进入高专,家入的饮食作息全由当天的工作量决定,即使侥幸有午休时间,为了防止饭后困倦,也一贯吃得很精简。休假期间,全无顾忌,因此当回到住处,饭困袭来,家入不推不阻,听凭身体的召唤,顺势爬上床睡午觉。

  一觉醒来,手表记录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无中断深度睡眠,家入第一反应是怎么一直没人叫她起床,第二反应是午觉竟然能睡这么沉。躺倒之前,午饭吃的宜家招牌瑞典肉丸还没消化,因此她爬起来时胃里有些泛酸。

  家入揉着胃部稍稍凸起的部位,推开卧室的门,看到五条和夏油站在客厅的角落里,一个双手插袋倚在墙侧,一个抱着胳膊站在窗前。不知怎么,他们俩都抬头盯着天花板,于是她也抬起头,朝天花板看了一眼——

  羊群效应,非常典型的从众心理,当看到街上有一群人原地驻足望向天空,不知原委的路人也会停下脚步抬起头——

  然而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噢,醒了?可真够能睡的。”五条朝她勾手,“来,硝子,过来。”

  “干嘛啊……”家入摸不着头脑,也懒得理解他们崎岖的脑回路。多年前的学生时代,他们两人就经常带着溢出的优越感,到处招猫逗狗看热闹找乐子,一个明损,一个蔫坏,碎嘴子讲贱话倒是一唱一和。她的思维惯性略去过程,直接得出结论,八成又没什么好事。家入收回视线,溜溜达达去厨房找水喝。

  “来嘛!”五条操纵术式,压缩家入与他之间的空间。家入被瞬移到他身侧,五条单臂揽住她,顺势转身将她放到墙角。

  窗户开了一条缝,灌进来的冷风沉到脚下,家入不快地缩着脖子,捏紧羊绒开衫开敞的前襟。

  咒灵的腕足缠上把手,把敞开的窗扇往里拖,五条打掉腕足,反而把窗缝推得更大。

  又要打架?家入警觉地从两人之间的缝隙往外钻,被五条拦腰兜住,又按回墙角。

  “喂,”这下家入真的有点不满,“别扯上我啊,快让——”

  五条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的食指抵在自己唇前低嘘:“别出声、你听——”

  家入不知所以,但依言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纱窗在呼啸的寒风中翕拉颤动。到底是在叫她听什么?家入盯着五条湛蓝的眸子,试图用眼神表达困惑。五条修长的手指指尖朝上,抬头又朝上方看去,她一头雾水,跟着也往上看。

  隔着楼板和寒风,从上方传来依稀可辨的女人的声音——

  家入霎时清醒过来,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一瞬。

  五条看到她的反应,满意地笑起来。

  “……你这邻居虽然扰民,但至少他俩很快活的样子。”他松开捂住家入的手。

  家入颇为无语地问:“……你就用六眼来采集这种情报啊?”

  “没办法啊,你以为我想看吗?”五条不以为然地直起腰,像一堵墙一样立在她身前,“虽然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爱可做,但六眼采集到的讯息以一种歹毒的方式进入我的大脑,所以我也只能被动接收别人这样那样的画面啊。”

  好吧,无可辩驳的理由。而且五条拥有六眼的视角,很显然没必要再开窗监测声道——

  “……那你呢?”家入转向立在她身侧的另一堵墙:“你在这儿听床、又是因为什么?”

  夏油大义凛然大言不惭:“我在祝福他们,能酣畅淋漓地孕育出一个咒术师后代。”

  ……是指望能从这两个脸皮比城墙厚的无耻之徒嘴里听到什么答案?她就多余问这么一嘴。在墙角的气氛变得更奇怪之前,家入抢先推开两个满嘴怪话的同期,成功逃出生天。

  -49-

  “我刚发现,你这客厅的窗户和其他公寓的不太一样,”五条扛着被塑料包装膜紧紧捆缚成一卷的床垫,悬停在客厅窗外,“他们都是只能转开一条小缝透透气的那种,但你这个可以整个推开——你特意换的?”

  夏油抱臂站在窗前,拒绝施以援手接应硕大的床垫包裹,皮笑肉不笑地问五条:“你真想知道?”

  “我夸你呢,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五条的长腿跨过窗框,把长条包裹杵在地上,自己轻盈优雅地降落在夏油面前,冲他粲然一笑:“你这独具匠心的设计,可为我提供了不少便利呀,毕竟这么多年了,我去硝子家基本都是走的窗户——”他扭过头,抻着脖子问家入:“硝子,你说是吧?”

  家入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盘着腿歪在沙发上,把电视音量调高五格。

  那天晚上,在清空的书房里,五条悟照着宜家说明书,拼出来一张king size大床。他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充气塑料膜应声而裂,脱离桎梏的床垫从压缩卷里弹开,覆盖住间隔的板条。

  五条望着光秃秃的床垫,怎么看怎么别扭,脱了拖鞋踩上去,试探性地蹦了两下,终于想起自己忘记购置尺寸配套的床品,然而附近开到最晚的沃尔玛也已经过了营业时间。

  “喂,我说,”他从书房探出头来问夏油,“你这儿有裹在床垫外面那层东西吗?”

  “你是指床笠吗?还是床单?”

  “无所谓,能用就行——给我来一张。”

  夏油正往包里塞毛巾水杯,头也不抬地告诉五条:“你这种态度的话,没有。”

  好汉不吃眼前亏。五条磋着后牙,又问一遍:“……床笠,king size的,给我一张——行吗,我请问?”

  家入换好健身装备,从卧室出来,夏油从手腕上摘下一根皮筋递给她,眼睛弯成两道细线,维持着假笑告诉五条:“很遗憾,我和硝子睡的床是queen size的呢——所以没有。”

  “你别给脸不要脸——”五条忍无可忍:“你就是这么招待人的?让我睡光板床?”

  “悟,我猜你大概是不具备客随主便的意识——给你腾个房间自己搭床,我已经很宽容了。”

  “不是,你摸着良心说,你那行军床是给人睡的吗?!”

  -50-

  家入不知道五条和夏油之间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奇怪的伪君子协议,但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再争抢着钻进卧室,而是各自占据了客厅的沙发和书房里的新床。

  三个人各安一隅,在两室一厅的公寓里,建立起脆弱的平衡。

  -51-

  家入硝子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她的诊所正对着碧蓝的冰川湖。牲畜被湖面反射的阳光灼伤眼球,痛得发狂,被农场主用黑布带蒙住眼睛,一只接一只牵到她面前,用小臂粗细的针管注射镇痛剂。这是■■■给你的,从锁孔里钻出来的平头西装男说,抖搂潮湿的麻袋,崭新的绿色美钞淌了一地,没过脚面,漾成一汪池藻,她赤脚站在富营养化的湖水里,会赢的,封存了巨量碳酸的湖水翻起巨泡,会赢的,二氧化碳沸腾地叫嚣。

  日出时,黑发男子跟在牛群后面来了一次。可我是兽医,她说,把他请了出去。日落时,黑发男子又来了一次,郑重其事地把一颗沉重的肉骰子交到她手上。很遗憾,我无能为力,她说,甚至认不出这尸块被压缩之前,原本是个什么动物。黑发男子苦笑,任由她将肉骰子泡进福尔马林罐,起身离开前告诉她——照顾好自己。

  积雪被收割机旋转的滚刀犁成细条,对镇痛剂产生抗药性的牲畜低下头颅,白色的粉雪一溜烟呛进翕张的鼻孔,它们倒下的声音像尖啸的枪声,嘴角溢出的浮沫浸润蒙住眼睛的黑布条,沉入虚幻的美梦,终于不再发出痛号。或许她也该来一点,但她并不痛,哪里都不痛,更何况排队的牧群已经延伸到山脚下,于是她弯腰捞起一把滑腻的游藻,攥干,卷成一条烟,一口一口抽尽。血水汇进脚下,绿藻变成赤藻,牛羊抽筋剥皮,一滩齐整的肉块,细看都印着颤抖的嘴唇,此起彼伏的声音重复着同一句话——硝子,硝子,照顾好自己。

  家入惊醒,床上只有她一个,房间里没有咒灵的踪影。她抓过手机,凌晨一点半,代表夏油杰定位的圆点与她重叠。于是她翻身下床,推开房门,顺着夜灯的光亮走进客厅。

  绕过圣诞树和茶几,夏油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在装睡吗?反映她潜意识的梦境里,早已记住夏油最混蛋的一面,而现在他故意装睡更是可恶。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看见他的胸膛起伏,也听见他规律的鼻息——还准备装到什么时候?

  家入俯身凑近,在夏油脸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啪”。夏油的脑袋被她拨得歪向一侧,竟然只是皱了下眉,依旧没睁眼。家入终于相信他是真的没醒,莫名想起别人寄养在庵歌姬家的那只步履轻盈的猫,每每于夜色中蹑手蹑脚地靠近,在她枕侧坐下,吧唧吧唧地嚼她的头发。于是她也爬上沙发,扁扁地趴在夏油身上。

  -52-

  夏油杰做了一个疲惫的梦。

  梦里他逆着看不清面目的茫茫人潮,重走地狱到人间随步坍塌的窄路。苏醒之处水草丰茂,天堂一般恬淡静谧,家入抚摸着安格斯牛的脖子,却对他投来陌生的眼神。

  你的牛呢?她冷淡问。

  什么牛?他说,我没有牛。

  那你是带谁来看病?家入又问,你的马呢?

  我也没有马,他说,硝子,我是来——

  可我是兽医,她截断他的话。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夏油指着立柜里的福尔马林罐问她,那是谁的心脏?

  我的顶头上司,她神色平淡,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叉,说,他胸口被划了十字,上一个被十字刀剖开胸口的命硬被我治好了,但我上司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

  ……是我吗?他的胸口确实有两道十几年前的旧疤,伤口也确实是由她的术式强行合拢的,可他的心脏明明还在啊?更何况,他也不是她的上司——

  夏油突然反应过来,死去的人是夜蛾。犹如大梦初寤,漏尽钟鸣,他终于想起重回人间的目的。

  捞狱门疆不算困难,因为更束手无策的是解封手段;托付狱门疆也不算困难,因为更无颜面对的是最后一次道别。

  这些都做完,他在祈本里香面前站定。我需要你的力量,他说,再让我看一次吧,诅咒女王横扫千军的威力。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头颅膨胀,凄厉诅咒凝结而成的利爪狠狠刮过他的面庞,他被抛掷出去,在布满尘土的步道上翻滚几圈才堪堪停下。

  随之而来的是麻木的窒息。九十九由基在他周身布置了精密的结界,万钧之力压得他动弹不得。结束了吗?结束了吧。就让千年前的诅咒,与他这个现世的祸害,一同在此终结。

  他双目涣散,望着碧空,心想他心愿已了,为何闭不上眼。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明明已经没有遗憾了。

  走罢、走罢——

  夏油惊醒,急喘,粘滞的窒息感从梦境延伸到现实——猴子迷信中口口相传的鬼压床,一般都是被咒灵缠缚,可他是切切实实被重物压制。

  “……做噩梦了?”他胸前传来家入的声音。

  夏油深吸几口气,带着发香的氧气终于送到肺底。他摩挲着趴在他胸前的家入的脊背,长发下的脖颈是暖的,裸露的手臂却有些凉;他依然有些搞不清状况,但先掀开毯子将家入也裹住,搂紧贴近。

  “真难得,”家入的脸转过来,声音清晰了些,但仍像说梦话一样带着囔囔的后鼻音:“你这种人也会做噩梦啊。”

  梦里孤家寡人一无所有,醒来却将爱人抱个满怀;幸福来得太突然,夏油心底又生出一切化为泡影的惶恐。

  他想说他梦见她了,她过得充实又宁静,可是脸上从来没有笑容;他想说梦里他又一次向她道别,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的眼神客套又漠然,毫无情绪起伏,像在送任何一位陌生访客出门。

  梦里他获得重来的机会,可是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即使她曾说《星际穿越》里面最喜欢的是那个板板正正的机器人,也半开玩笑地说要把他的诚实度调到百分之百,这些话他仍然不敢对她说出口。

  于是他说:“我梦见祈本里香了,”梦见被她扇了一个大逼斗,后半句他顿了一下咽了回去,接着说:“梦里还有九十九——”把他死死压在地上结封印。

  梦境与现实存在微妙的联系,他有一瞬怀疑梦见被九十九用超高压强封印,是否有家入趴在他身上的诱因。以往只有当他故意把卧室温度调低,家入才会为了寻找热源,在睡梦中主动贴近——但今天又是为什么?

  “怎么了?”他问,把她提溜上来一截,下巴贴着她的额头蹭蹭,“怎么跑这儿来了……睡不着吗?”

  家入手肘撑在沙发上想爬起来,被夏油又搂回来。

  “陪我再躺一会儿,好不好?”他说,随着呼吸频率在她背后轻拍。

  夜灯打出圣诞树的剪影,杉树微微上翘的枝条对称舒展,木质香气在室内萦绕。他们的圣诞采购开始得太晚,超市卖场的圣诞树均已缺货。但阿拉斯加成片的针叶林,原本就是圣诞树的原产地之一;等她午睡醒来,发现他们俩索性自己砍了一棵扛回家。

  “……一直没问过,”家入轻声说,“夏油,你为什么会来阿拉斯加找我?”

  为什么呢……夏油犹豫着该从何讲起。

  活猪屁股上被盖上检疫合格的色戳,心情大概不会太愉快;但他每每看到家入潦草地扫过他的体检报告单,在末尾随手敲上她自己的姓名章,总是带着隐秘的期待,等她说出那句“下个月再来”。

  普通人只有每年一次的身体检查,但由于影响尚不明晰的共生复活,他竟然可以每个月都见到她。一个月一次,他占据她的注意力最正当的一分钟。她的黑眼圈深了还是淡了,头发长了还是短了,疲惫还是平淡,冷漠还是不耐烦。就算只有程序性的问候也好,能亲眼看到她在世上某个角落,过着自己的生活就很好。

  是什么时候察觉不对劲的呢?是他如常去体检,却被护士告知家入医生在休假的时候吗?恐怕是更晚一点,等到那天五条又找他约架,而他在诧异之余,装作漫不经意地问起硝子最近怎么样,却被五条告知,家入兑现了积攒将近十年的年假出去玩儿去了——

  可她为什么是独自出行?为什么五条没和她一起?为什么只说“出去玩儿”,却说不出具体的目的地?那是夏油第一次隐约觉察,五条和家入的关系,并没有他原本想象中的那样亲密。

  他愈发频繁地梦见决战。梦里没有疼痛,没有恐惧,死亡只是一个瞬间,梦醒之前最后看见的是家入惊惧无措的脸。突如其来的超长休假本就蹊跷,他左思右想仍是放心不下,更何况……

  “……我想你了,”夏油说,“硝子,我很想你。”

  -53-

  五条悟做了一个逼仄的梦。

  梦里无边的黑暗,干枯的尸骸与他作伴。那里该有一道窄门,上面,前面,透着光亮,她站在正中间。五条踏着骨架一跃而起,空间的质心随着他的动作转移,周遭上下颠倒,原本堆在身下的旧物如下雨一般劈头盖脸落下,钉子、锤子、针线、填充棉、大狗、奶兔、冰凉的青蛙、眼镜、手表、裹着布条的宽边板刀,最后“叭”得一声从他脑门上弹开的,是一粒沾着血的纽扣。

  然后真的下起雨来,热的雨,带着体温,近似淋浴,黏黏糊糊,灌进七窍,舌尖漫起腥味,五条立刻反胃。接着他耳边响起怪笑,熟悉的声音嘲讽他道——

  “真恶心,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五条惊醒,不合尺寸的床单早已从床垫上滑下来,现在被他卷在身上,浸了汗,又黏又冷。他翻过身,躺平缓神。梦境足够让他掉san,然而醒来之后六眼接收到的画面给他带来更大的冲击。

  ……妈的。

  好消息,他的挚友还活得好好的。

  坏消息,他的挚友和他的女朋友重叠在一起。

  他跳下床,冲进客厅,啪得一声按亮日光灯,沙发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被晃了眼睛的唉叹。

  “美式霸凌?嗯?”五条火冒三丈,“入乡随俗,是吧?!你俩搁这儿跟我玩儿‘猜猜谁没收到邀请’呢?”

  夏油一只手盖着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从家入背后拢过来,罩着她的脑袋,家入为了躲避刺眼的光线,更早之前就把脸埋在夏油的肩窝。

  五条悟眼里哪儿容得下这种亲密的举动,愈发火大:“你们知道我这两周怎么过的吗?和烂橘子吵完和傻x政客吵,和日本的傻x政客吵完和联合国五常的傻x政客吵——期间还给高专三个年级出了物理期末考卷——然后你俩,就在这儿——”他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稍微文雅一些的说法:“像两张蓝莓松饼一样摞在一起?!”

  “悟,我们就是抱一下,”夏油放下手,努力逆着顶光睁开眼睛:“抱抱也不行吗?”

  “你他妈都-了,你跟我说就是抱一下?!有你这么抱的吗?!”

  “我们真的只是……”算了,夏油放弃自证:“我抱着我老婆,这很难理解吗?倒是你,能不能给新婚夫妇一点私人空间?”

  “首先,硝子什么时候成你老婆了?!”算了,五条放弃辩论,直接去扒拉家入:“硝子,你说句话啊!”

  家入反手拍掉五条的胳膊,推开夏油,裹着毯子自己坐起来,夏油也跟着坐起来。

  “硝子,”五条跨过一步,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坐下,“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