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开学,班里的气氛就明显紧张了许多。
原来的班主任病了,换了个年轻一点的,他不排座位,而是把所有的位置画黑板上,按上一次考试名次叫人,自己把名字写在选定的位置,选好后就不变了,一直到高考。
付西也是班长,去开会,迟到几分钟,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了,梁月弯刚选完。
她总是喜欢靠窗的位置。
班主任让梁月弯把粉笔递给他,他接过去。
选择还有很多,他把名字写在梁月弯的旁边,只用了几秒钟,像是没有多想,随便选的。
“都选好了吧,别着急,班会结束后再搬东西,先安静,还有一件事要说。虽然是刚开学,但二月已经过去十二天了,也就是说,距离高考就只剩一百来天,下周五整个高三年级开百日誓师大会,文科班要选两名学生代表,男生女生各一名,就在咱们班选。”
“付西也,年纪第一,上一次的考试成绩也是全市第一名,男生代表就定你了。女生呢,我这里还没定好,但你们刘老师给我了一个建议……”
“梁月弯!”有人抢着喊了一声。
新班主任抬头看过去,笑道,“看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没错,刘老师推荐的同学就是梁月弯,全校排名进步最大,进步了256名,而且上次英语单科第一,数学成绩也不错,是很好的榜样。”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梁月弯身上,她有些不自在。
“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那学生代表就是付西也和梁月弯了,那就这样,你们俩抽空写一下稿子,写完一起拿给我看。”
班会结束后开始换座位,还有课代表在收作业,教室里闹哄哄的。
梁月弯位置没变,只是同桌换成了付西也。
“别紧张,重点不是我们,”他说,“誓师大会的目的就是给同学们打气,激起大家的冲劲,就算出错了也没关系。”
他从初中就开始参加各种竞赛赛,学校每次开年级大会,几乎都是他代表全体学生讲话,他早就习惯了。
就像梁月弯花两百分的努力也追不上他正常发挥的成绩,他也体会不到梁月弯一直平凡普通却突然被推到人前的紧张。
新班主任并不是很好说话的类型。
薛聿等梁月弯一起去吃饭,等了半个小时都没见人,便上楼去她教室。
他没进去,在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她好像是换同桌了,桌子比之前那个女生整齐。
刚发下来的作业还叠在一起,薛聿走近才注意到压在下面的是付西也的习题册。
黑板还没擦,两个人的名字挨得很近。
梁月弯,付西也。
她的新同桌是付西也?
“薛聿,”梁月弯跑着过来,“我刚才去班主任办公室了,你等很久了吧,对不起。”
“我们老师拖堂,也刚下课,”薛聿不经意地问了句,“换同桌了?”
“嗯。”
她闷闷的,一看就是有心事,薛聿余光往黑板的方向瞟,没再多问。
“想吃什么?”
“没胃口,不想吃,”她还在想誓师大会学生代表的事,“但是可以陪你吃。”
“现在食堂人多,我们过半个小时再去。”
“那你先回教室?”
“一会儿还要再下楼,多麻烦,”薛聿说,“去看看小狗吧。”
薛聿去商店买了两根火腿肠,走到花园叫了两声,小狗就从假山后面跑出来,咬着他的裤腿转圈。
“它长得真快,”梁月弯记得第一次看见它,就只有薛聿的手掌那么大,“好像瘦了。”
“放假没人喂,饿瘦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香包,站起来时提着细绳在她面前晃,并不算精致,像是手工做的,“里面是桃花花瓣,晒干了,只要不弄湿就不容易烂。”
她惊讶,“你还会针线活!”
“这有什么难的,我不仅能缝缝补补,还能洗衣做饭。”
“哇,好厉害哦,”梁月弯配合地鼓掌。
她想拿着看看,薛聿却比她快一步藏到身后,她追着去抢。
他作势就要放开声音大喊,梁月弯知道他干得出来,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他的嘴。
“救命啊,有人抢劫……”他偏不安分,故意逗她。
梁月弯左看右看,害怕真的把学校保安引过来,小狗还在草堆里吃火腿肠,“薛聿你别闹了。”
薛聿投降,把香包放到她手心。
他兜里总有几颗糖,出门前想起来的时候就随手抓一把,味道软硬都随便,他摸到一颗剥开,喂给月弯。
椰子的奶香味很浓郁。
“梁月弯,”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不要吓到了你自己,”怕黑的人是他,梁月弯胆子一直很大,香包上绣了她的名字,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薛聿提醒道,“我是说,狗在咬你的鞋。”
那条狗真的在啃她的鞋,梁月弯坐在石凳上,把脚抬起来,“它没吃饱吧。”
“一次不能喂太多,等会儿去食堂,再给它弄别的东西吃,”薛聿坐到她旁边,“开心点了吗?”
梁月弯愣了一下,低头看手里的香包,“我没有不开心,就是有点烦,下午开班会的时候,我们班主任让我当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
薛聿也听说了这件事,他的名字隔三差五就出现在违规违纪名单上,学校不会选他,现在得知文科班选了梁月弯,他有点后悔,这半年应该表现好点。
“你不想?”
“我不合适,比我优秀的人有很多,而且,我的成绩并不算突出。”
“谁说的,”薛聿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学生代表不仅仅只是代表成绩这一项,我们高中生要全面发展,老师选你,那么你身上就一定有值得大家学习的优点,再说,你成绩也不差,作文写得好,英语也好。”
梁月弯听他这么说,心里的负担就轻了很多,也没那么排斥了。
“我站在台上,会紧张。”
“第一次都紧张,那些校领导第一次公开讲话的时候肯定也紧张,我记得初中有一次某个老师还念错稿子了。”
“那我到时候要是结巴,你不能笑话我。”
“多大点事,还能笑话你,我有那么没劲吗?”
“你有,”梁月弯想起来就很别扭,“五年级我当升旗手,紧张得走路顺拐了,你笑了我两天,还学我,说我像螃蟹。”
薛聿哑然,多少都有点尴尬。
“我道歉我道歉,那时候不应该笑话你,也不应该说你像螃蟹,我晚上回去就写悔过书,贴在床头,每日三省吾身,并且一年之内不吃螃蟹了,不,两年。”
“真的啊,”梁月弯忍住没笑,“你不看海绵宝宝了?章鱼哥,蟹老板?”
她故意的,薛聿摘掉帽子挠头,它头发长出来了,但又不是特别长,“谁天天看。”
她又继续二次攻击,“好饿,想吃蟹肉煲。”
薛聿,“……”
梁月弯在晚自习铃声响之前最后两分钟回到教室,付西也看她脸颊有些泛红,做题也比平时慢很多。
“感冒了?”
“没有啊,”她直起腰,坐得笔直,手心里攥着一团什么东西,“我跑上楼的,怕迟到。”
付西也想起高一第一天开学,语文老师拖堂,她因为生理期突然造访弄脏了衣服在他旁边坐立不安的模样。
刚上课,离下课还早,付西也起身走出去,过了几分钟,又折回到教室门口,“梁月弯,班主任叫你。”
他是班长,而且下午刚确定好两个人作为誓师大会学生代表。
大家都在自习,没有谁会过度关注。
就连梁月弯自己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好。”
她拐过走廊准备上楼,付西也在后面叫住她,说班主任没有让她去办公室,“你去厕所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一起回教室。”
好一会儿梁月弯才反应过来,是他误会了,却不知道怎么解释。
付西也以为她手里攥的是卫生棉,其实只是个香包,很丑的香包。
“我不是生理期,”她慢慢张开手指。
付西也看到了那一团东西,脸上少见的不自然。
“你喜欢这种小玩意,怎么不买个好看的。”
香包缝得并不精致,还有小线头露在外面,梁月弯仿佛能想象出薛聿躲起来偷偷摸摸穿针引线的样子,就越看越顺眼,“……也还好吧,没那么丑。”
刚才是付西也把梁月弯叫出来的,如果太快回教室,怎么都说不过去。
其它班也在上自习,走廊里很安静。
两人靠墙站着,天边晚霞慢慢被夜色掩盖,远处操场球框和树影只剩模糊的轮廓。
“陈老师说,下午你找他谈过,想换人。”
“是想过,但老师没同意,”梁月弯笑了笑,“我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希望不会给班级丢脸。”
付西也感觉到她情绪上的改变,下午班会时老师选定她之后,她很抗拒,整个人都是蔫的,紧张和顾虑都写在脸上。只过去一个半小时,她面对这件事的态度就不一样,像是开阔了。
“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来问我。”
“谢谢,我……”梁月弯话刚出口,突然看到乔南茜。
她迟到了,正不紧不慢地从楼道口朝这边走过来。
付西也放弃保送,机会就落在了乔南茜身上。
成绩应该已经出来了,只是没有公示,她其实可以不用再来学校,但每天还是正常来上课。
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应该是她。
“怎么在外面?”乔南茜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罚站。”
“有事要商量,”付西也没有多解释,淡淡道,“你先去教室吧。”
乔南茜不以为意,笑看着梁月弯,许久才开口,“梁月弯,恭喜你。”
梁月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这声‘恭喜’像是真的是在恭喜她当选学生代表,又像不是,乔南茜虽然是看着她,可更像是在对付西也说话。
“谢谢,我会尽力做好的,”梁月弯捏着手里的香包,从乔南茜身后绕过,“我先回去上自习了。”
闻淼一直都不喜欢乔南茜,连带着也会间歇性讨厌付西也,虽然他们的父母都是朋友,但闻淼从小和乔南茜就不太和。
“刚才你们三个怎么一起进来?”
梁月弯只是说,“在教室外面遇到的。”
“别理她,她就那副讨人厌的样儿,”闻淼最近一直是被迫学习被迫努力,“高三的时间怎么这么慢啊,拜托拜托,快点结束吧,我要奔向自由。”
“快了。”
“我真是度日如年,太难熬了。月弯,你想考哪所学校?”
“B市的外国语,”她的成绩不太稳定,模拟考最高分才勉强够去年的分数线。
闻淼能上个普普通通的二本都是祖上积德,“那薛聿呢?”
梁月弯摇头,“我没问过他。”
“我偷偷告诉你啊,”闻淼掩着嘴凑近,小声说,“乔南茜保的是B大,薛聿如果也考,他们就同校了。付西也就更不用想了,肯定也是B大,他爸妈都是B大医学院毕业的。”
B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学校。
就算是分数线最低的专业,梁月弯拿最好的成绩比,也相差甚远。
“好学校每年在我们省招生人数不多,大家肯定都想去。”
“你努力冲一下,说不定也能上。”
“那我得坐着火箭冲吧,”梁月弯笑了笑,“是我自己想考外国语学院,跟别人没关系。”
下晚自习后梁月弯先走,薛聿比她晚二十分钟到家。
薛光雄今天才走,薛聿这些天也一直住外面,吴岚知道他今天晚上过来,等他回来之后才准备去休息。
月弯在房间练英语听力,吴岚抱着干净的床单敲门进去,空气里有股花香味,淡淡的,她随口问了句,说这香味很特别。
房门没有完全关上,灯光从门缝漏出来。
薛聿听见梁月弯跟吴岚说那个香包里面是桃花。
吴岚没多想,“小薛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还买了宵夜。”
“又吃这些垃圾食品,都说过多少次了,烤串啊奶茶啊都不干净,肠胃不好的容易拉肚子,少吃。”
他在吴岚面前向来听话,“好,我听吴姨的。”
“半个月没见,好像又长高了,”吴岚满意地笑了笑,“冰箱里有牛奶,睡前自己热一杯喝。”
他们还在外面说话,梁月弯手机响了一声,是薛聿的短信,让她去他房间。
她没他那么嚣张,等吴岚睡了才过去,刚进屋就闻到了烧烤味,一看就知道是她经常偷偷去买的那家,老板是个很爱八卦的阿姨。
薛聿关上房门就去勾梁月弯的脖子,被推得坐在地上也不生气,抓住她脚踝,看着她笑,“梁月弯,你想什么呢。”
她反问,“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薛聿站起身,“你晚上没吃饭,先吃烤串,再把桌上那两道题写了,我洗完衣服来检查,都做对了就回去洗漱睡觉,做错了……你就完蛋了!”
是他讲过的题,变换了题型,但考点没变。
梁月弯给他留了几串,霸占他的书桌和毯子,喝完水开始解题。
阳台传来水流声,梁月弯透过窗户看到薛聿的背影,天气已经不冷了,他就只穿了件T恤,微微低着头,在往手里倒洗衣液。
原来,每次他坐在这里,其实都能看得很清楚。
“薛聿,夏天要来了。”
“嗯。”
“你想读哪所大学啊?”
“都行,选择很多,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万一我考得不好……”
薛聿回头,月光从他身后照进窗户,“未来还没有来,我们要做的不是担心焦虑,而是应该拼尽全力。”
他说,“梁月弯,你大胆地往前走,我跟得上,也一定不会跟丢。”
誓师大会开始前二十分钟,高三各个班陆陆续续下楼,在操场上按照规定的位置站队。
今年是两所学校合并后第一次高考,有很多家长也来参加誓师大会,还有往届优秀毕业生受邀回校,校领导依次上台讲话,梁月弯和付西也都在台下做准备。
两三点的时间,阳光正烈,后面的学生趁班主任不注意往梧桐树下面躲。
薛聿来得晚,随便站在班级队伍的末尾。
一班在操场最左边,他左手边没有人,很容易就看到了梁月弯,还有旁边给她递牛奶的付西也。
“别紧张,稿子你已经背得很熟练了。”
“谢谢,我自己带了杯子。”
“牛奶有镇定安神的作用,能适当减少你的紧张感。”
“呃……可我不爱喝牛奶。”
付西也因为梁月弯这句话有些走神,高二有一段时间,家里阿姨有事请了两个月的假,他不在家吃早饭,那个时候还在市区的老校区,学校附近早餐店很多,他只固定在一家吃,因为快,省时间,但其实味道很一般。
她也经常去那家店,每次都和他一样先点一杯热牛奶,有时候她早几分钟到,还会提前帮他点好。
“你以前……早饭都是配牛奶。”
“现在不喜欢了,每次喝都肚子疼,”梁月弯把稿子拿出来,想再熟悉一遍。
付西也没再说话,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年级主任几句话讲完就下台,负责人打手势让两人准备,梁月弯深呼吸,睁开眼后看到了薛聿,她看过去,他唇角上扬露出笑意。
梁月弯辨认出他的口型,是在说‘加油’。
昨天晚上他说,他会站在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只看着他,就不会紧张了。
台上两个人穿着一样的校服,身高合适,气质也莫名地很搭,一个清风霁月,一个温柔娴静。
身边有人小声议论,“付西也,梁月弯,名字好配哦。”
“他们班还一个女生叫乔南茜,和付西也这个名字更配吧,而且我听说两个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父母也是好朋友,还在同一家医院工作。”
“我不觉得,一个南,一个西,听着更像兄妹。”
“哈哈哈,也是哦。明明大家的校服都一样,怎么他们俩就能穿得那么好看。”
薛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和黑色裤子,忽然觉得很碍眼。
台上的梁月弯已经讲完了,轮到付西也,薛聿心不在焉地回想自己当初刚开学那会儿把校服塞在哪了。
学校没有要求大家必须穿校服,薛聿喜欢打球,校服面料不吸汗,他就不常穿,皱巴巴地塞在衣柜里。
他重新翻找出来,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快递打电话,是他买的种子到了。
吴岚也在阳台种了几盆花花草草,都是些很好养的,向日葵不适合种在花盆里,薛聿自己家后院能种。
梁月弯生日已经过了,三月初天气还冷,种不了向日葵。薛聿试过,但最后都烂在了花盆里。
现在这个季节刚好,七八月份就能开花。
薛聿在后院阳光充足的地方挖了一片空地出来,撒种子,浇水,还做了个木牌,上面写着:梁月弯的向日葵。
他每周都借着拿衣服的理由回去看一次,浇浇水,除除草,走之前再拍张照片。
誓师大会结束之后,高三这栋教学楼里的气氛明显不太一样。
黑板上的距离高考天数从三位数到两位数,过完冬枯黄的梧桐树不知不觉泛起了绿意,一晃又是满树的树叶,微风吹过,带起一阵哗啦啦的响声,阳光散落,地面树影斑驳,从树下经过的人还是他们。
梁月弯发现,薛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都穿校服上学。
天气热起来,他头发长长了,很少戴帽子。
高考将近,校领导把跑操改为一周一次,梁月弯生理期不太舒服,为了不影响别人就跟在队伍最后面,闻淼越跑越慢,最后跟她并排。
“贴在新闻站的照片不知道被谁撕掉了,就是你和付西也的那张,真缺德啊。”
“可能是被封吹掉的吧,反正也应该换新的了。”
“也是,”闻淼叉着腰喘气,“哎呀,现在的小学妹嘴真甜,今天叫学长,明天叫哥哥,哪儿来那么多异姓哥哥,她父母知道吗?”
操场面积大,分了好几个区域,梁月弯偶尔能看到薛聿的背影,“她们还叫薛聿‘哥哥’?”
“人家年纪小嘛,什么都不懂,”闻淼捏着嗓子刻意矫揉做作,“叫哥哥没有别的意思,礼貌而已啦。”
“你好夸张。”
“我是学不来,不过,薛聿吃不吃那一套可就说不准了。”
梁月弯步伐慢下来,“他说他从不乱搞男女关系。”
皇帝不急太监急,梁月弯不急闻淼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女人呢,道理都懂,但偏偏就爱听那些花言巧语,听着听着就信了……什么鬼!乔南茜到底是怎么做到能这么烦人的,这么宽的跑道都不够她摔!”
早上跑操最怕有人摔倒,容易发生踩踏。
乔南茜摔得狠,膝盖都流血了,应该在理科班区域的薛聿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到了文科班,乔南茜在他前面摔倒,他差点踩上去,幸好他反应快,隔开了后面不知情的同学,扶着乔南茜站起来,走到人少的地方。
乔南茜人缘好,班里同学发现她受伤了,都过去关心,有人去前面叫付西也,催着赶紧送医务室,薛聿也被围在人群里。
梁月弯停下来,远远看着。
“肚子疼吧,”闻淼立马扶住她,“不跑了,我陪你回教室。”
今天一整天都有考试,跑操还没结束,老师就已经在教室等着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教室,课代表提前发试卷,付西也还没有回来。
薛聿看到梁月弯低着头写名字,教室静悄悄地,老师在里面,他不好做什么,只能在经过窗户的时候把保温杯放在窗台上。
梁月弯写完英语作文,还有半个小时。
窗台上的黑色保温杯她伸手就能拿到,可一直到晚上,她才拧开杯盖,红糖姜茶的味道很浓郁,还是温的。
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声响之前十分钟,薛聿从后门走出教室,习惯性站在一棵梧桐树旁边的路灯下面等。
远远就看见梁月弯和她们班英语老师一起下楼,他就没过去,先去公交站。
住校的学生更多,选择走读一般都是家在附近。
薛聿拿着篮球随意转着,他的手很漂亮,梁月弯看着他,又想起了早上乔南茜扶着他手臂的画面。
老人说,走路的时候踩影子,第二天被踩的人会浑身疼。
梁月弯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在他影子后背的位置踩一下,看他没有发现,就抬脚又踩了一下。
踩完了她也没有叫薛聿,混在一群穿校服的学生里面上了公交车。
等车门关上,车开走了,薛聿才注意到她,但已经来不及。
薛聿追了几步,十字路口人行道正好红灯,他被拦在路口,公交车往前开,梁月弯在车里朝着他做鬼脸吐舌头,略略略。
离高考越来越近,吴岚请假在家,每天晚上陪着梁月弯复习,有的时候还会睡在她屋里。
薛聿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
“吴姨,月弯还在写作业?”
“没有,她说早上跑操跑累了,今天睡得早,”吴岚叮嘱他少熬夜,“你也早点休息。”
薛聿只能作罢,“好。”
第二天清晨,梁月弯照旧用微波炉热面包,薛聿睡眼惺忪地从房间出来,边打哈欠边去阳台,从衣架上取下晾干的校服,兜头套在身上。
梁月弯看了他很久,“你背痛吗?”
薛聿揉着肩膀,“浑身痛。”
“哦,”梁月弯心情好了许多,往微波炉里多放了一个面包,每次都是她吃半个,薛聿吃一个半。
她那一声‘哦’听着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薛聿回头往她房门的方向看,走近低声问她,“吴姨起了么?”
“你猜啊,”她说话语调还是刚才那样。
“腰痛,背痛,腿痛,胳膊也难受,也不知道是哪个神婆给我下了咒,”薛聿学她,只是他刚起,喉咙有些沙哑,她说出来是漫不经心的娇气,到他这里味道就变了,“你帮我揉揉吧。”
梁月弯给了他一拐。
“嘶,要痛死了,”他装得潦草,手撑在台子上,另一只手绕过去捏她的脸,“梁月弯,你心眼挺坏啊,昨天晚上是故意的吧。”
梁月弯抬起无辜的眼眸,“不是的,薛聿哥哥。”
薛聿愣住,有瞬间的失神。
梁月弯心想,还是姐妹靠谱,他果然吃这一套,“这么喜欢被叫‘哥哥’吗?”
薛聿刚要反击,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月弯,”吴岚从房间出来,“快迟到了,先去叫小薛起床。”
薛聿立刻反射性站直身体,往旁边挪了两步,“吴姨。”
“小薛也起了啊,”吴岚没睡好,神色恹恹,“天气预报晚上可能要下雨,记得带伞。”
薛聿点头,“嗯,知道了。”
梁月弯走出厨房之前,回头朝他笑,略略略。
她先出门,薛聿把书包挂在肩上就追出去,但还是没赶上,眼睁睁看着公交车开远。
乔南茜昨天跑操摔伤了,付西也请假送她去医院,今天才回学校正常上课,但乔南茜可能还要耽误一段时间。
班主任开班会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特意提起了理科班的薛聿,是他及时把乔南茜扶起来,才避免了踩踏事件的发生。
梁月弯听着听着就走神了,目光投向窗台的黑色保温杯,她昨晚忘记带回家洗。
付西也余光看着她把杯子拿到桌子底下,偷偷拧开盖子,很浓的生姜味飘出来。
窗外梧桐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阳光从枝叶间穿过,斑驳树影落在她摊开的书本上,也落在她眉眼间。
这是他们同桌的第二十三天。
没人知道,选座位的那天,他迟到那几分钟里的每一秒都在计算着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像……没人知道那本未能送出去的漫画书最后被锁进了抽屉。
“放弃保送,以后会后悔吗?”她忽然偏过头,轻声问了他这样一句话。
今天早上,学校公示了保送结果。
付西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笔尖在白纸上画出一道黑线,可等他偏过头才发现梁月弯并没有看他,她趴在课桌上,刚才那句话像是喃喃自语。
她又自我安慰,“他那么聪明,不保送,肯定也能考得很好吧。”
于是付西也明白了,她心里想得应该是,薛聿即使不保送,也照样能考得好。
“嗯,”付西也应了一声,心静下来后,纸上的那条黑线刺眼又多余。
夕阳落山,到了晚饭时间,薛聿站在操场朝楼上的梁月弯招手,说话听不清,就比划着什么,大概是让她下去的意思。
梁月弯觉得他有点傻,没有理会,背过身靠着栏杆。
付西也看到她满眼藏不住的笑意,从身边经过时,马尾发梢扫过他肩膀,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告诉她,他放弃保送的原因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谓的‘真正有实力不需要保送’,是想和她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
可在他脑袋里博弈交战犹豫的这几秒,她就已经走远了。
她身体贴着走廊里侧的墙壁走了几步,等到楼下薛聿看不见的地方之后才朝楼梯口跑过去,轻盈的步伐像是踩在他心上。
“刚才有人可是说不来的,”闻淼吸着奶茶,胳膊撞了旁边的梁月弯一下,“这么快就消气啦?”
闻淼又要说什么,梁月弯往她嘴里塞了块饼干,“谁生他的气。”
闻淼咬着饼干问,“不生气怎么一天都不理人?”
梁月弯狡辩,“我没有。”
“真帅啊。”
篮球场上,薛聿和闫齐在一起打球,薛聿显然是故意激闫齐发脾气,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前一秒还在夸薛聿真帅的闻淼第一个往上冲,指着薛聿的鼻子说他犯规。
梁月弯这会儿也忘了自己还在跟薛聿较劲,赶紧过去把他们分开,“别吵别吵,老师还在那边。”
闻淼看她跟小鸡护崽似的挡在薛聿面前,就更来气,“梁月弯,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竟然向着一个外人!”
“他不是外人,”梁月弯拽了拽薛聿的衣服,“你给人家道歉。”
薛聿不以为意,“是他先扔球砸人的,我凭什么道歉。”
“神经病,懒得跟你计较,”闫齐捡起地上的外套,甩手走人。
闻淼追上去,球场的人都散了,梁月弯被薛聿带着去吃饭。
错开了高峰期,食堂里人不是特别多。
“薛聿,你干嘛总针对闫齐,淼淼会不高兴的。”
薛聿本来以为梁月弯是去看闫齐打球的,因为他叫她来她不理,等闫齐非常没有下限地脱了T恤光着膀子跑向球场,她才坐到球场边,而且刚开学那会儿,她还想约闫齐去爬山。
“关她什么事。”
梁月弯斜了他一眼,“你说呢?”
薛聿这从她后半句话听出了点意思,自然而然地试探,“之前是你那个闺蜜想认识闫齐啊。”
梁月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和闫齐不是朋友么?”
“我哪有时间关心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同学,”薛聿含糊地搪塞过去,他心情突然变好,连周围的同学都看得出来。
“哦,也是,”梁月弯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比较关心品学兼优多才多艺的女同学。”
“冤枉,我可没有!”薛聿反应过来,“你这两天不高兴,是因为乔南茜?”
梁月弯偏过头,“少管我。”
他眼角的笑意越发明显,“我理解成吃醋没问题吧?”
梁月弯下意识就要否认,他又说,“无论是乔南茜乔北茜还是乔西茜,都比不上我的梁月弯,扶她是礼貌,不是情分,把她扶起来,就不会绊倒后面的你了。”
旁边那桌是他们班的同学,薛聿若无其事地跟同学说着话,在桌底下却紧紧握着梁月弯的手。
他刚打完球,身体热腾腾的,两人手心紧贴着,梁月弯甚至能感觉到慢慢从皮肤里透出来的潮湿汗意。
“你每周天的下午都干什么去了?”
“秘密。”
薛聿又问她,“刚才你和你同桌站在走廊说什么呢?”
梁月弯轻轻‘哼’了一声,学着他的语调,“秘密。”
薛聿也不生气,只是笑,他想起那本压在床底的日记本,“你怎么有那么多秘密?”
“你少管。”
“你不是都说了么,我又不是外人。”
“那我收回。”
“晚了,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说都说了,哪还有收回的道理。”
梁月弯夹了块排骨塞进他嘴里,“吵死了,吃饭别说话。”
有些日子很漫长,但又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黑板角落的高考倒数天数只剩个位数,各科老师不再布置作业,上课把之前的试卷拿出来挑典型例题讲,大多数时间大都是让同学们自习。
笔记写了一本又一本,课桌上堆满的习题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封皮都被翻得都快要脱落。
梁月弯还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从窗户望出去,满眼翠绿葱郁的梧桐树。
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
考前两天,全校放假。
“你们高中的最后一节课,就要下课了。教室要布置成考场,大家把所有东西都清空,别落下什么。”
“老师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希望所有人的努力都不会白费,考一个满意的成绩。好了,考完再见。”
梁月弯不住校,今天就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家,下课后开始整理。
付西也坐在旁边,弯腰低下去帮她捡书,“你在第几考场?”
“三十四考场,在八楼。”
薛聿的教室。
“你呢?”
“第二考场,应该是在一号楼。”
“现在大家都在找考场,可以等晚点人少了再去看位置,”书包装不下,梁月弯准备用手抱一摞,“我先走了。”
她走出教室,曾经堆满课本的课桌空荡荡的,风吹进来,耳边没有了书本被吹乱后哗啦啦的响声,走廊外面也只剩四五个学生。
付西也看着她越走越远,“梁月弯。”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身后是被彩霞染红的天空,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像是一场寂静而遥远的梦境。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多走近一步。
“考试加油,别紧张。”
她听见了,眉眼绽开柔和的笑意,朝他挥手,“谢谢,你也是。”
学校门口不允许停车,吴岚只能在附近等,薛聿先把自己的东西送到她车上,再跑回学校,梁月弯说好在操场等他。
他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再拿起放在花坛上的那一摞书。
梁绍甫因为航班延误没能回来,吴岚请假在家给他们做饭,开车接送他们。
考前最后一天,午饭后去公园散步。
薛聿才告诉梁月弯,他离开教室之前,把他的课桌换到了第一排。
梁月弯的考号就排在教室进门的第一个位置。
身边都是不认识的同学,监考老师也是陌生面孔,梁月弯坐在薛聿的课桌上考完一场又一场,就像是薛聿在陪着她。
终于,铃声响起。
结束了。
不知道哪个班最先开始欢呼,撕碎的纸片满天飞舞,在校领导赶上楼阻止之前又机灵地带头唱起了校歌。
操场很多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梁月弯和闻淼说话,薛聿穿过人群跑向她,校服里灌满了夏日的风,猛地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抱起来转圈。
周围很多人都在看他们,笑声被狂欢淹没。
班主任拿了相机给全班拍照,薛聿等合照拍完之后,挤过去站在梁月弯身边,手搭上她的肩。
两人穿着一样的校服,身后是茂密的梧桐树,夕阳红得像火。
风吹乱了头发,梁月弯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整理好,‘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将他眉眼间的少年气永远烙在她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