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贤睡得沉，闹钟响了四五次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一条胳膊从后面伸过来，帮她把手机静音。

又混沌了一会儿，思考能力慢慢归位，昨夜的记忆也随之复苏，她记得他好像说了……爱她？

英贤继续闭眼，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醒了？”傅城轻吻她的脸颊，“身上难受吗？”

英贤心里嘟囔：还敢问。

她不说话，但是睫毛在动，明显是醒了。傅城拿不准她是在生气还是单纯犯困，有些无措地沉默了。

“英贤。”他低低叫她，捧起她的脸。

眼神还是那么直接，如两人第一次偶遇时一样。她那时候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男人会用另一种直接的目光注视她……

一想到这里，她脸色不自然起来，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傅城抢了先：“英贤，以前没有人来机场接过我，我也就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所以才会忘记告诉你。”他认真地看着她，郑重其事道，“我不是想突袭，也没有怀疑你。”

英贤没想到他会这么严肃地重提这件事，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以后要记得告诉我。”

“好。”傅城专注地看着她，那眼神简直要烫化她。

英贤又想起那句“我爱你”，呼吸发紧，谨慎地打量他的神情。

他既然没提，很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而且男人在那种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

英贤暗自松了一口气，心底却又生出若有若无的烦闷。

她决定不再想这件事，于是转换话题问：“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傅城搂紧她。

“合同到期了？”

“算是吧。”

英贤明白过来：“违约金是多少？”

傅城只说：“我自己能解决。”

英贤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我很乐意放贷。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我可以多收点儿利息。”

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他又重复一遍：“我能解决。”

事关他男人的尊严，英贤不强求，虽然她还挺喜欢傅城欠她钱。安静了片刻，英贤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到傅城早有答案：“我想重新入伍。部队这两年在积极接受硕、博研究生，如果有学历，入伍年龄可以放宽到三十岁。虽然可能会被分配到教研、管理岗位，但我还是想回部队。”他停下来，与她对视，“你觉得呢？”

英贤诧异地问道：“你问我意见？”

这是他的人生，他的职业道路，只有他自己可以决定。

傅城点头，态度很坚定：“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英贤的眼睛有些热，水眸温柔，她说：“我觉得很好，傅城，我一直认为军队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傅城提着的心落回胸膛，用力抱她，像要把人嵌入自己的身体。

英贤也回抱住他：“学校选好了吗？”

“还是以前的学校，有几个教授对我的经历比较感兴趣，只要初试通过，后面应该没什么问题。”

英贤道：“他们当然有兴趣。”

有几个人能有他这样丰富的经历：军校、特种兵、维和部队、一等功、保镖、雇佣兵，系统内外全部走了一遍。

傅城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看得英贤莫名其妙，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却又笑了，凌厉的线条蓦地软化，眉目间有种不同于平时的动人神色。

英贤心动不已，跟着他笑：“怎么了？”

他摇头，埋首在她的颈窝深嗅她身上的香气，低声说：“没什么。”

比起教授的肯定，她语气中那淡淡的骄傲更让他高兴。

两人纠缠了一会儿，终于起床。接过傅城递上来的衣服时，英贤发现他双手指节处有未愈合的伤痕，于是问：“怎么弄的？”

“没什么，在任务中蹭破了一点儿皮。”

是吗？

不给她细看的机会，傅城抽回手，反过来问她：“饿不饿？”

英贤不是伤口专家，疑惑转瞬即逝，顺着他的话题说：“饿。你想想吃什么？我先给柯蕊打个电话。”

见她背过身捞手机，傅城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他在收到公司撤出力尼亚的通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杰克森的鼻梁一拳。

有任务时，他是队长，不能让个人情绪凌驾于团队之上，现下任务结束，他只代表他自己。

杰克森鼻血狂流，整个人懵了三四秒才怒吼着扑上来。

傅城求之不得，他还怕他不还手，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继续揍他。

其他人看了几眼，没管。他们知道傅城的实力，杰克森讨不着便宜。而且杰克森也确实欠揍，谁让他叫人chink？最后见杰克森实在被揍得太惨，里昂出面象征性地制止了两句。

事后，不止里昂，另外几人也在报告中提及前因后果，帮傅城澄清。傅城因此被蓝水公司召去美国述职。听他说要解约，公司以为是因为这件事，提出了各种解决方案挽留他，毕竟像他这样遵守纪律的雇佣兵不多。

只有傅城自己知道，他的暴怒来自那句bitch。

别跟他说什么bitch现在已经不算脏话，Rap的一行歌词就能出现好几次。谁都可以是bitch，他的英贤不可以。

英贤最近日日加班到深夜，连带着柯蕊也睡眠不足，因此当她接到英贤的电话说不去公司时，高兴得蹦出一句“谢谢老板”——终于能休个正常周末了。

英贤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两人收拾一番外出觅食。出门前，英贤戴上口罩和棒球帽，虽说上次偷拍是她刻意安排的，但是小心肯定不出错。

傅城没有多问，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会让人拍到你。”

英贤提醒他：“傅城，你现在不是我的保镖。”

他怔了一下，看着她弯起的笑眼，目光不自觉放软了。

途径一家居家用品店，英贤看橱窗里的男款睡裤很是顺眼，便问傅城喜不喜欢，傅城说：“你喜欢就好。”英贤不知在想什么，眼神促狭，笑了笑，进店叫导购包起来。

出了门，她让他低头，凑到他的耳边说：“我更喜欢你不穿。”

傅城的耳朵热了起来，神色却依旧冷淡，目光机警地四处看，把狗仔当恐怖分子警惕，手却夹住她的五指，指腹贴着细嫩的手背不停摩挲。

英贤慢慢从中品出些别样的滋味。

两人没在外面吃饭，去超市买了些瓜果蔬菜，回公寓自己做。

傅城是大厨，英贤打下手。家里只有一条买锅时赠送的小熊图案的围裙，套在傅城身上格外局促，再配上他那张刀刻斧凿似的脸，说不出地滑稽。

英贤憋笑，绕到后面帮他系带子。

轻柔的呼吸似有若无，手指偶尔触上后腰靠近尾椎骨的位置。

傅城身体僵硬，想催她快一点儿，又舍不得，心甘情愿受折磨。

其他的事英贤插不上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被工作电话唤走。她一走，傅城进度飞快，不一会儿就做出三菜一汤。

见他解围裙，英贤歪头夹住电话，端着电脑凑过来看，被眼前卖相极佳的菜色惊住了，眼神落在香菇菜心上面。

傅城了然，夹了一块香菇送进她嘴里。

咀嚼两下，英贤用口型表示“好吃”，还想再要，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神色微凝，大步走回沙发。

白皙的脚踝被阳光映照成金色，傅城这才发现她光着脚。他看了一圈，找到散落在卧室门口的拖鞋，走过去捡起，蹲到英贤脚边帮她套上。

他蹲下时也高，手臂线条清晰，有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感。一小块阴影投在他的侧脸，明暗交界处，线条越发利落。

只看脸，其实有点儿拒人千里的冷漠感，然而这样的一个人，正在给她穿鞋。

“等等。”英贤对电话那头说，也对傅城说。

她的表情还停留在工作模式，却突然俯身亲他的嘴角：“谢谢。”

吻完便直起身子，继续讲电话，脚趾舒服得缩了一下。

傅城保持下蹲的姿势三四秒，然后起身回厨房，背对英贤倒水。

电话持续了五六分钟，之后英贤又看了一会儿文件，好不容易处理完毕，两人认认真真吃完饭，正收拾碗筷，门铃响了。

“应该是柯蕊来给我送文件了。”英贤放下手中的东西，趴到猫眼前看，竟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谁？”傅城见她表情不对，主动问。

英贤说：“我妈。”

她又看一眼，门外的陈枫不急不躁，静静等待着，连第二下门铃都不按，显然料定她在家。

傅城说：“我去里屋。”说完大步走回卧室，还不忘将自己的鞋子一并带走。

看着他孤独的背影，英贤心中愧疚，却无法挽留。现在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陈枫见到他，定会冷着脸说“我们有家事要谈，请外人回避一下”，到时场面更难看。

卧室门悄然阖上，英贤抿唇，打开门锁。

陈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这么久？”

英贤道：“刚才在厕所。”

陈枫穿着一件墨绿色的真丝连衣裙，弯腰脱鞋时，褶皱折射出湖光般的光彩。

陈枫一直知道这里，只是今天第一次来。环视一周，看见置物架上的母女合照，终于露出一点儿笑意，走上前拿起相框看：“感觉还和昨天似的。我记得那天你的鞋跟陷在草坪里，拔出来的时候带出一坨土，正好甩在我鞋面上，擦也擦不干净。”

英贤跟在她身旁，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陈枫一定不是为联络母女感情而来。

果然，陈枫放下相框，满目温情随之下场，眼神变成审视：“英贤，你最近在搞什么？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怎么回事？”

英贤打哈哈：“我也没想到会有狗仔偷拍我。至于杜悦，爸的事我不好插手。”

陈枫嗤笑：“英贤，你这么说就太看不起妈妈了。”

陈枫怡然坐到沙发上，说：“你从小到大就没出过差错，怎么可能突然失误到这种地步？以前不敢拍的狗仔现在就敢拍了？谁给了他们底气？是你。你先像只花蝴蝶似的到处跑场，弄得照片满天飞，给了他们胆子。还有杜悦，我看是你成心放水。”

“妈，我——”

“你当我不知道她几斤几两重？”陈枫摆手，不听她诡辩，“她那脑子，算计你？重新投胎比较快。”

英贤咬死不放：“妈，那都是爸的意思。”

陈枫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没有一丝皱纹的眼睛目光平静，却透着压迫感，犹如无底深海：“所以说，你连你爸也算计进去了。之前那么高调，一是为给狗仔机会，二是为了让你爸以为你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要是英齐做出这种得意忘形的事，我信，但是你，英贤，你不会。”陈枫轻笑一声，带着嘲弄意味，说不清在嘲讽谁。

英贤沉默以对。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紧张感，以及烟火气。

陈枫也嗅到了，转头看了看厨房，问：“有客人？”她这个女儿肯定不会有那闲情雅致自己开火。

“嗯。”英贤含混应了一声。

陈枫恍然明白了什么，完美仪态出现了一丝裂痕，看向英贤的目光先是狐疑，而后变成不可置信：“英贤，你……搞这么多事情，是想让沈家退婚？”

什么人能被她邀请来这里，还在家做饭？陈枫是过来人，一想就懂。

英贤与陈枫对视，不承认，也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