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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绒锁 共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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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清醒

  • 书名:鹅绒锁
  • 作者:春眠药水
  • 本章字数:5602
  • 更新时间:2024-06-20 12:31:06

第二天下午,蒋震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许是上天帮忙,当时蒋英见正在走廊接电话,英齐则被她打发在病房外等着,以防蒋震看见他就来气。

察觉到动静,英贤立刻握住蒋震的手,凑到他面前说:“爸,是我,老三。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一定不会让公司出事。”

蒋震目光涣散地看着她,过了很久,眨了一下眼睛。

英贤继续说:“杜悦在法国,要晚点儿才能回来。”她侧开身体,引导蒋震看向陈枫所在的方向,“爸,你看,谁来看你了?”

陈枫上前,填补英贤让出的地方:“老蒋,是我。”

蒋震愣了好一会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枫语调温柔:“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好好休息,很快就能恢复了。”

蒋震动情地看着她,眨眨眼睛,表示知道。

他对陈枫还是有感情的,时间冲淡了激情,也冲淡了矛盾,随着年龄增长,蒋震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爱回忆过去,也就越想念两人一起开疆拓土的日子。

他想念的其实是自己光辉岁月,想念自己的年轻力壮与斗志昂扬,而陈枫刚好就在这段岁月中,于是变得格外动人。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蒋震再次陷入昏迷。

但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亲情策略起效了。

英贤绷了一整宿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轻松了不过十几分钟,头又痛起来。她向护士要了一粒止疼片,打电话给管家,让她送一身换洗衣服过来。

傍晚时分,沈东扬先来病房探望昏迷的蒋震,与陈枫寒暄几句后,带英贤出去吃饭。

这是两人自宝格丽酒店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来之前,英贤还担心他会提“牛尾汤小姐”的事,结果沈东扬只字未提,可见“处理”得不太好。

于她来说,却很好。

英贤正思索该如何开口,沈东扬替她解了围:“我听说英齐因为和陆姨娘走得太近,也被盯上了。”

事情既然能传到蒋震的耳朵里,沈家一定更早听到风声,但他们选择作壁上观。

没什么可怨的,没落井下石就算仁义了。

英贤平静地问:“还有操作空间吗?”

沈东扬拿起铸铁茶壶,俯身帮她倒茶,八分满,不多也不少。

他说:“比较麻烦。”

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英贤抿了一口,耐心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沈东扬盯着她,开腔道:“英贤,你应该明白,老爷子不喜欢我掺和这些事。严格说起来,我和英齐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是什么气候你也清楚,我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沾一身腥。”

英贤的心沉了下去。

狠话说完了,沈东扬软和地叹了一口气:“别这么看我,英贤,我有我的难处。”

英贤垂下眼帘:“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之前英齐的事,还有我车祸那次,你都可以不用管的。”

她这样说,叫沈东扬心里很舒服。忙确实是他自愿帮的,她从未逼过他,可他希望她能心存感激,毕竟没人喜欢当冤大头。

菜上齐后,沈东扬主动夹了一块山药给她,不紧不慢地说:“你这两天肯定没顾上吃东西,山药养胃,先来一块垫垫肚子。”

英贤不喜欢吃山药,但她还是夹起来放进嘴里。

沈东扬自己也吃一块,然后说:“放心吧,我会看着办的。”

英贤正要道谢,又听他道:“明年是个好年份,你觉得怎么样?咱们订婚这么长时间,再拖没什么意义,也省得以后老爷子总拿不是一家人说事。”

英贤没有立刻回答,但因为她在咀嚼,所以这沉默也算合理。

沈东扬放下筷子看她。

咽下口中食物,英贤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说:“时间有点儿仓促,应该只能订到下半年的场地。你有什么想法吗?酒店?还是草坪?”

沈东扬打量着她,放松身体靠上椅背,勾唇笑了:“你决定吧,按照你喜欢的来就行。新娘子漂亮比什么都重要。”

饭后,英贤继续回病房陪蒋震。

陈生送来五个专业护理人员的简历,英贤看了看,从中挑出两人。

陈枫的年纪摆在那里,不似她能熬,先去隔壁房间睡下了,留下英贤、英慎两人在病房。

英贤说:“英慎,你回去休息吧,别耽误上课。”

英慎摇头:“我已经和学校请假了,请了一周。”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雪来,英贤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起身说:“陪我出去喝杯咖啡吧。”

病房外,英贤坐在长椅上,看着手中的咖啡杯里升起的白烟,忽然说:“英慎,从小到大,你都比英齐更像我的亲弟弟。”

英慎低着头吹咖啡,看不清神色,声音倒是平稳:“三姐,怎么突然说这个?我也一直把你当亲姐姐。”

英贤没再说什么,话题就此结束,她只当自己想得太多了。

垃圾桶在走廊的另一头,喝完咖啡,英贤起身丢纸杯,英慎伸手来拿她的杯子:“我去吧。”手指差点儿触到她的,被她快速闪躲开。

“谢谢。”英贤道谢,主动将纸杯递出去。

她可以当自己想太多,却不可能再用过去的态度对待英慎。成年姐弟,本就当保持距离。

第三天,蒋震终于完全清醒,他的理智也随之清醒,对英贤的态度有些冷淡,直到听她说沈家愿意帮忙,才好转一些。

好在他对陈枫的态度与那日短暂清醒时一样。

英贤安排英齐一直守在病房外,蒋震看不见他,但总有医生、护士将他的“孝心”传达给蒋震知道,比他自己露面强多了。

另外,还有一件对她有利的事——杜悦还没回来。

也就是说,老宅的佣人中,没有一个是她的人。

英贤恍然明白了情人无数的蒋震为何独独将她娶进门。杜悦有心思,没手腕,够“单纯”。蒋震看得透彻,遗产足够钓着她为他送终,又不用担心自己死后她能翻天。

看似娶的人变了,实则是权衡标准变了,权衡本身从未改变。

蒋震既然醒了,英贤便不必二十四小时守在床前了。

走出医院那一刻,疲惫感突然呼啸而来,几乎压垮她。

她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傅城公寓的门口。

他一开门,英贤便抱上去,埋首在他胸前吸收他的体温。

傅城怔了几秒,也回抱住她,一手搂住她的肩膀,过了许久才问:“要不要先进来?”

他们还站在门口。

英贤点头,刚要松手,被傅城直接抱进门。她胡乱踢掉高跟鞋,嗅他身上的香皂味道,小声说:“你给我打电话了。”

傅城“嗯”了一声,并不打算问她为什么不接,又为什么不回。

她的疲惫那样明显,根本无须再问。

他一共打过两个电话,一个是从柯蕊口中得知蒋震出事之前打的,一个在那之后。后面那个不该打的,是他没忍住。

傅城将人提起来,抱去沙发。

英贤顺势躺倒,闭眼枕上他的大腿,正觉手上空虚,温热的掌心覆上来,将她的手指拢得严严实实。

她舒服地吐出一口气,忽然懒惰至极,什么都不愿去想。

她说:“我先睡一会儿。”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意识已经开始模糊。

傅城摩挲着她的手背,低声道:“睡吧。”

早上六点,英贤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悠悠转醒,半边身体是麻痹的,脸也是麻的。

冬天夜长,窗外仍是夜晚的颜色。

适应黑暗后,她捕捉到傅城的胸膛起伏的节奏。

他的呼吸很轻,掌心比清醒时更热,像个火炉焐着她的手。

屋内暖气充足,英贤热得出了点儿汗,颈窝处尤甚,于是解开两粒纽扣,扯开领口透气。空气不冷,但她太热,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心着凉。”傅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沙哑。

英贤翻身,看着他说:“太热了。”声线也有些沙哑。

她左半脸颊横着两道红痕,应该是被他的裤子褶皱压的,看上去有点滑稽。

傅城的目光软化,拇指抚上去,问:“疼不疼?”

英贤坦白说:“不知道,麻了。”

她热得像团火,傅城很快也出汗了,只觉空气中全是她的味道。

潮湿,黏腻,不再是充满距离感的香水味,而是温暖的皮肤味道。

欲望催使下,傅城没忍住问出了口:“为什么不接电话?”

英贤怔住,低头看着他乌黑的锋眉。

还以为他真那么乖,问都不问。

她难得好脾气地说:“病房里不方便接电话。”

话一出口,傅城就后悔了,得到她的解释,又更懊恼了。

好在英贤说要先回自己的公寓换衣服,话题就此翻过。

车厢内,英贤侧脸看向窗外,一路都很安静,不知在想什么。

路灯光线打在她的脸上,映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她洗掉残妆,露出嘴唇的自然颜色,脸越白,眼下的青黑就越显眼。

行至半路,傅城的手机发出振动声,他接起听了两句,面色蓦地凝重起来。

他的手机没有连蓝牙,因此英贤并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是通过他的反应判断,一定不是小事。

电话很快结束,傅城对她说:“小芝出了点儿状况,需要我过去签字。”

英贤立刻点头:“那我们先去疗养院。”

“我们”二字触动了傅城的心弦,可他现在没有那么多旖旎心思。

二人抵达疗养院时,两个护士正在大门口张望,其中年长一些的那个一见到他,立刻送上文件。

“傅先生,情况紧急,给您打过电话之后我们直接去找院领导请示手术,现在已经开始了。”

他常来,长相又显眼,院内不少人都知道他是那位漂亮植物人的哥哥。

“我明白,谢谢。”

文件不止一份,包含委托授权书、自费同意书等许多内容。傅城草草扫一眼便直奔底部签名。翻到最后一页时,落笔的动作顿了一下。

英贤定睛一看,发现白纸上写着“病危(重)通知书”几个大字。

“家属跟我来。”签完字,护士带着他们向里走,越走越快,最后竟小跑起来。

电梯需要等,傅城直接推开楼梯间大门,一步三阶地上楼。

英贤下意识地跟着跑了两步,忽然停下,就那么站在走廊中央,看着傅城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小护士注意到她掉队了,看了看她的高跟鞋,折回来说:“我们坐下一趟电梯上去。”

傅芝的转院、入院都是由柯蕊办理的,因此这是护士第一次见到英贤,以为她也是傅芝的亲属。英贤摇头,一动不动。

护士当她吓傻了,正要安慰几句,就听她说:“我不是家属。”

英贤问:“手术有几成希望?”

小护士面露难色:“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向非亲属透露病人信息。”

英贤轻柔颔首,不为难她。

小护士说:“您不是家属也可以在手术室外等候。”

英贤犹豫片刻,轻声说:“谢谢,我不上去了。”

又看了一眼已经关闭的楼梯间大门,她转身向外走去。

英贤从不求神拜佛,但她相信七分人为,三分天定,而且天定的分量大多时候都要超过人为。

先是英慎拆穿她,接着英齐出事,沈东扬提议结婚。现在,她与他之间最初的纽带也要断了——傅芝一死,他们便真的再无瓜葛了。

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巧,全部凑到一起。

其实被英慎拆穿时,她已想好该做什么,只是蒋震中风,给了她一个拖延的理由。不接他的电话,也是在逃避。再后来,沈东扬也来“帮”她下定决心。

走出医院的一刹那,疲惫削弱了理智,她又一次放任自己软弱,一直逃避到现在。

然而无论怎样逃避,终归要面对。

病房外,傅城焦急等待着。早在傅芝入院那天,医生就曾委婉地提醒过他,创伤性植物人中有接近一半人会在第一年内因为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器官衰竭离世。

他有心理准备,然而真到这一刻,傅城才发现自己远没有自以为的那么泰然。

恍惚间,他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电梯口。

金属双门紧闭着,反射出幽幽冷光。

长长的走廊中,只有他一个人。

车子还停在疗养院门口,英贤坐上驾驶位,她要先回公寓洗澡、换衣服,再去公司。

严重的睡眠不足导致她头痛难忍,英贤又吃了两片止疼片。

柯蕊见她脸色不好,提议说:“老板,这几个会没有那么急,明天再开也行。”

英贤摇头:“叫人去大会议室,我十分钟后过去。”

柯蕊知道她的脾气,不再劝。

英贤忽然说:“柯蕊,你处理一下傅城的离职手续。”

柯蕊暗暗吃惊,回身问:“好,什么时候开始生效?”

英贤翻开待会儿开会要用的文件,低着头说:“现在。”

柯蕊说:“单方面解雇——”

“我知道,该怎么赔就怎么赔。”她的眼睛停在文件上,漫不经心道,“对了,傅芝的费用照常支付,这方面不变。”

柯蕊又问:“老板,要是傅先生问,我该怎么说?”

空气安静了两秒,英贤缓声说:“他不会问。”

傅城果然没问,至少柯蕊没有向她转述。

后来,还是她主动问柯蕊他有没有说什么,柯蕊说没有,傅先生听说自己被解雇后一个字都没说,还有,傅小姐去世了,心肺衰竭,没抢救过来。

英贤当时正在看文件,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那天开会,她破天荒地当面指出项目部的提案有问题,还说如果有人想养老,不如去养老院做经理。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算重,然而与蒋英贤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她愤怒到了极点。

会议室内气压低得可怕,在场几人大气都不敢出。

英贤的生活恢复两点一线,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医院,等到蒋震出院,又变成公司、老宅两点一线。杜悦回来后,对没人通知自己蒋震中风住院这件事大发雷霆,当然,在蒋震面前是委屈落泪,话里话外暗指有人故意不告诉她。

英贤坦然道歉,说自己最近太忙,不小心忘了。

蒋震清楚她在忙什么,所以即使这理由在杜悦听来很苍白,蒋震却受用。

蒋震现在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吃喝拉撒全靠护工协助,十分狼狈。像他这样叱咤半生的人最难忍受失控,因此脾气越来越差。杜悦再想告状时,被他呼哧喷气打断。

蒋震明白不知者不怪,可他心里有个疙瘩——杜悦在法国大买特买时,陈枫连夜赶来探望,凡事就怕对比,尤其对比如此强烈。

等到英齐的事尘埃落定,英贤才有机会回自己的公寓喘口气。

小区门卫交给她一个包裹,说她再不来拿就要扔了。

寄件人信息一概空白,包裹中有一张支票和一个单独包装的小袋子。英贤不知道傅城还欠自己多少钱,但她知道那个数字一定与支票上的一致。

他去哪里凑来了这么多钱?疑问一闪而过,英贤嗤笑自己多管闲事。

放下支票,再拆小袋子,待她看清里面的东西后,定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袋子里面还有包装,精美小盒子上烫有金色字样。

盒子里面是一件衬衫,价格不菲的白色真丝衬衫。

“不然呢?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赔我衬衫”。

记忆忽然鲜活起来,打她一个措手不及。那天的阳光、空气的味道、衬衫的触感、身体的温度、呼吸的节奏……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反应,全部从记忆中翻涌上来。

竟然都记得。

胸口猛地抽搐,心脏痉挛似的收缩再收缩,胸腔酸涩、刺痛不已。

看上一会儿,英贤步入卧室,将支票连同衬衫一起放进衣柜深处。

就算痛彻心扉又如何?她还是蒋英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