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姀听见了,也不管她是不是在问自己,轻笑一声,转头看着君皎月的方向:
“这就是你和我师姐的差别,不过你也不必自叹不如,她也花了五十年才打开困住自己的枷锁——她同我说,其实一切苦难源于实力不足。”
“就像……”她拉长语调,“灵石可以解决穷鬼大部分的烦恼。”
“我不够强吗?本君位列九大副阁主之一,要不是……我根本不会实力大减,为承天宫所用。”
多子观音冷哼,“如果没有那些孤魂野鬼的庇佑和怨气,不是那心魔,你们打不过我。”
“其实你也知道吧。”乌姀突然开口,那双灵秀的眼睛满是笃定,“投入塔内的不是女婴,而是男婴的话,你根本存活不过几月。
因为皇室不会坐视不管,联合组织不会坐视不管,承天宫也不会坐视不管,而你,或者说是现在的你,没有那个能力对上他们。
他们把男婴称为天下的希望,而女婴就只是女婴,奉扼杀女婴的塔为神塔,你吸食女婴塔怨气而生,自然也承载她们的怨气,因为实力差距,你不敢正面抵抗不公。”
乌姀微微一笑:“你只敢暗中附怨气在他们身上,让他们慢慢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一生都活在痛苦之中,我说得对吗?”
多子观音沉默不言,良久才道,“你书读得不多,话倒是挺多。”
乌姀大惊,骤然失色:“你怎么知道我读书不多?”
多子观音假笑:“你进来了十年,九年在揍别人,十年因为不读书被你娘揍,我有眼睛,我看得到。”
“嗯。”乌姀给予肯定,“你果然喜欢我,暗中偷窥了我十年。”
多子观音:“……”
“你刚才说,副阁主?”
多子观音在这件事上不愿多谈,只是轻轻道,“看在我与你师姐思想也曾经契合的份上,我嘱咐你一句,要想活下去,就不要多管闲事,能成仙就成仙,这里留不久了。”
“什么意思?”乌姀的神情终于变得严肃起来,“什么叫这里留不久了?你那个什么破阁到底要做什么?”
多子观音只是看着她笑,笑意不达眼底。
“你说啊!”乌姀掐住她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多子观音丝毫不担心掐住她命脉的那双手,眉梢微挑,目露挑衅,只吐出两个字,却足已让乌姀怔然:
“灭世。”
乌姀的手慢慢放松,脑子里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
承天宫目的是夺世,而多子观音真正归属的“阁”,目的居然是灭世吗?
多子观音更加得意,“灭世,这么多人,你救得了吗?”
乌姀缄默后开口,“骗人。”
“爱信不信。”多子观音也不在乎,“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下一秒,她却收起了笑意,“我只能告诉你,每个副阁主之间也有阶层等级,不要去试图去挑战其他八个……那几个男男女女就是疯子,远比我可怕,比皇室可怕,比联合组织可怕。”
乌姀没有说话,和她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一个试图试探对方的想法,另一个却坦坦荡荡。
空气滞凝,乌姀率先打破沉默,轻松开口:“现在全修仙界乃至凡界都知道,东州出现了裂缝,底下的怪物随时会出来。”
“想要灭世,得先排队吧?”乌姀掰着手指数,“还有不知善恶的承天宫和皇室,你口中的什么破阁,还有妖邪,你们也不商量商量把灭世大任给谁。”
多子观音一愣,随即赞同式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能跑就快跑吧,尽快飞升,脱离如今天地。”
意料之外的,乌姀摇摇头,“我不会走的,就算阻止不了任何怪物或组织灭世。”
“哦?”多子观音虚弱拉高语调,“以我观察,你这女娃看似入世,实则像个无根的种子,游离在所有人边缘。
没有真正交心的朋友,也没有在乎的家人,你得到我的消息后位列仙班,与这灾祸划分开不好吗?”
“不好。”乌姀回答得果断,“我是天地的孩子,受天道庇佑,依附万物灵气得以入修仙大道,自然要替天地庇佑世人,不可忘了来时路。
所以我会加入铲除东州妖祟的队伍,付出任何代价。”
她是翠芽的孩子,翠芽归于天地,那她就是天地的孩子。
翠芽的出现,让乌姀最后一丝心魔也消失殆尽,再想起那对夫妇,她心中没有责怪,没有怨恨,一点多余的情绪都生不出来了。
要不是试着一想李瑰芙的手段还是会害怕,她都要以为自己改修无情道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她居然低下头笑了,“还有,谁说我没有在乎的人了?”
多子观音来了兴致,趣味盎然,“哦?是谁?”
“还是要谢谢你。”乌姀偏头侧目看向不远处的君皎月和白枫鲤,脸上的笑意怎么都盖不住,“我又找到了想并肩同行的人。”
她一手撑着下巴,笑得眉眼弯弯,语气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得意,“早知道来这里一月我就能化解心魔,我早十年就该来了。”
其实,也没那么难割舍。
六亲缘浅为福,修得是两不欠。
多子观音也笑,不知是不是由衷地替她感到开心,“不要谢我,入世的根是你自己找到的。”
乌姀点点头,慷慨大方道,“好吧!既然你活不久了,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什么?”
“其实我会预言。”乌姀眯着眼煞有其事。
“不信。”
“你不信我也要告诉你。”
乌姀厚着脸皮强买强卖,摸着下巴幻想,好像那美好场面已经浮现在眼前:
“百年后,众人仰首而视剑道魁首,看她站在群山之巅放言:
‘这是我的领地,必得众灵归服,众生离苦得乐皆凭己愿,莘莘平等不得互为干涉,不服者——殛!
至于那些东州来的什么破阁来的灭世者,给我滚回你的阴暗地方,天下是强者的战利品,我就先笑纳了’。”
乌姀又改口,不耻下问,“不不不,还是你觉得改成‘不服不妨的和我碰一碰’更霸气一些?”
“吹牛。”多子观音笑了,“你早些年干嘛去了。”
早些来,早些当上魁首,说不定真的会不一样呢?
“哎呀,没出生呢。”乌姀摆摆手,又兴冲冲地问,“怎么样?我不喜欢读书不会说话,你是观音你读书多,要不要给我润色一下词汇?虽然你看不到了吧,但也能有点参与感。”
“不要,我要走了,一点都不好玩。”多子观音闭上眼睛,口中喃喃自语,声音极轻浅,不知是说给谁听:
“彩女,不负使命。”
乌姀眼神幽深了一瞬,望向白枫鲤和君皎月的方向,她们的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
她沉默着咬破手指,在观音的额头划下狭长一道血痕,如同夜色的眼睛。
她眼睛亮得出奇,在冗暗的世界里熠熠生辉,话语间全然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你没有那个能力对上他们,但我会有,你不敢做的事,我敢,所以你想做的事,我和我的剑来替你做。”
“前路多坎坷,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小鬼。”
多子观音黯淡眼神亮了一瞬,嘴角笑容漾得更深,带着笑意,身子化作纯洁光亮的粒子,消失在空中。
“正道伊始,我期待有你的一笔。”
幻境之主消逝于天地,世界线收拢,幻境消失,她们又回到塔内。
以及昏死过去的谢锒琅和卫凤鸣。
乌姀第一时间垂头看肩前的红绳还在不在,果不其然,那里空无一物。
连份念想都不留给她。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却在下一秒,点点星光像是娘亲的手温柔盖住她的眼睛。
乌姀没有抵抗,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这是她最后一次可以感知到翠芽了。
最后,星光消失,她的眼前恢复了光亮,乌姀似有所感,猛地低头看那两簇头发上的红绳。
她笑了。
果然是你啊,厉害的翠芽。
连那入魔观音都能贿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