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赵阿姨送出门时，天已经快黑了。
临别前，孟婧和她加了微信，嘱咐她把打包的餐食放进冰箱，沈确今后身体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随时联系。
风小了一些，但缺乏阳光照耀，还是会觉得阴冷。
身心都很疲惫，孟婧走到来时经过的一处儿童游乐场，找了个没人的空秋千坐下荡着。
下午，她将国外结识的几个经理的简历交给沈确，但他们开出的薪资要求显然是目前的沈氏无法承担的。沈确并不否认这些人的能力，但毕竟他们大部分只做过海外项目，能不能摸到国内餐饮的脉，还未可知。
其实从沈确表示想要离婚的时候，她的心就越来越沉。孟梦去世后，沈确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年纪确实大了，想再要个孩子几乎是不可能。没了血脉的维系，再加上梁家明确将孟婧作为联姻对象，孟许堂变心也是迟早的事。
这位养父从小就没给过孟婧什么好脸色，用他的话说，能够让她姓孟，已经是对沈家最大的忍让。
如今沈氏落魄，他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要站在梁庭什那一边，助他榨干沈确的最后一丝价值。面对这样的男人，不用想也知道，离婚时的财产纠纷会有多激烈。
看吧，这就是联姻，除了利益和算计，能有几分真感情？二十年的并肩，抵不过偷情得来的血脉。
孟婧想到自己。
根据林屿的讲述，她出国后按照实验室的要求休整了一段时间，调整作息，规律饮食，并且每日检测体征，待到符合体检要求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谁知刚抽了血，就被查出了怀孕。
好在科研人员和参与研究的志愿者都提前签署了保密协议，孟婧的身体情况特殊，林屿的导师为她成立了专门的团队，针对孕期对脑中血块的影响做专门追踪。
关于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期间林屿也问过她几次，她的答案永远都是肯定的。
幸运的是，血块在孕期过程中有消散趋势，虽然分娩后醒来彻底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但这些年她定期复查，发现剩余的微量血块已经转移到不危险的区域，她也并没有出现再次失忆的情况。
即使是失忆后的孟婧，也依旧不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自私的，即使愿意付出一切时间、金钱，也依旧改变不了她单身母亲的身份。
和梁珞唯的婚事并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简单，除去两家公司的牵连，孟梦的旧事，更还有孟婧自己过不去的坎——她还丝毫没有打探到Toby生父的消息。
孟婧在国外的生活很低调，知道Toby存在的人不多，回京后，她也想先尽量隐瞒。不是因为害怕别人说三道四，而是怕Toby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
沈氏集团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如果再陷入舆论风波，导致被孟家和梁庭什一派针对，就真的完全没有退路了。
至于梁珞唯…
孟婧双脚踏回地面，淡淡望着不远处的儿童滑梯。
如果梁珞唯知道她有一个孩子，这几天的所有误会就都不会发生了吧。那位张家小姐其实蛮漂亮的，如果梁珞唯有能力让张家倒戈，倒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算了，替他瞎操什么心。
就在她将要起身离开时，不远处的路灯下闪过一个人影：“孟婧？你怎么在这里！”
“张沛？”孟婧看了一眼手机，距离两人约好的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我家里人住这边。”孟婧连忙从秋千上下来，“你呢？”
张沛朝她走过去，手里还拉着两个巨型行李箱：“稍等啊，我打个电话。”
“喂，李哥，我已经下楼了，就在儿童游乐场这边，您过来吧。”
挂了电话，他将自己的棉服拉上拉链：“我来替小梁总收拾行李的。”
孟婧皱眉：“他要出差？”
“没。”张沛边向她背后的方向招手边说，“说是要换个地方住。”
迈巴赫在两人面前停下，司机下车，正是上午送孟婧的那位师傅。他见孟婧也是一愣，不过很快收回目光，默默将箱子放进后备箱。
“李哥，我就不跟过去了成不？晚上还有点事儿。”
“成。”
“好嘞，谢谢哥！”
为了打听当年在京市发生过什么，张沛通过微信好友申请之后，孟婧以怀念过去为由和他约了饭，时间定在今晚七点。在富力相遇是计划之外，好在张沛的工作也结束了，两人直接去了约定的餐馆。
路上经过五年前FINDER所在的办公区。
“多少年过去了，这楼都旧了！”他指着街边的星巴克，“当年就是在这里，实习的第一天，你进来吃早餐，我的最后一个夜班也刚结束。”
孟婧脑中一片空白，但还是附和着微笑，问：“我那时候…一个人来的？”
“是啊，美女总是让人印象很深刻。”张沛一脸肯定，“第一次见你，见小梁总，都是在这里。”
“你是说…梁珞唯？”
“是啊，当时不知道他是咱们领导，还以为他在故意为难你呢。”
孟婧警觉：“为什么会这么说？”
“具体我忘了，怎么说呢…气氛不太好。”张沛回忆着，“感觉你有点怕他，他呢又有点不爱搭理你，总之很怪。”
孟婧：“……”
张沛又想起前几天孟婧手里的大衣，怕是他们现在关系不错，忙往回找补：“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毕竟你们当时只接触了一天，可能是因为都比较慢热吧…”
孟婧点点头，她以前什么性子自己知道，虽然温柔，但绝对算不上开朗，对于一个陌生男上司，这样的相处模式也是意料之中。
但她那时候，知道他是孟梦的未婚夫吗？梁珞唯又知不知道她是孟家的人呢？
餐厅是一家潮汕火锅，张沛选的，孟婧也正好想吃，国外的中餐厅鲜少有正宗的，尤其是各种丸子，非要肉鲜、手打才对味。
这一天发生了不少事情，孟婧满腹思虑，吃着吃着就开始发呆，反倒是张沛兴奋得要命，讲了不少自己在梁氏集团的糗事。
偶尔提到梁珞唯，她才算回了神。
“小梁总是真不容易啊，虽然具体的我不能说，但是还是很想感叹，这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精神，在京城商界恐怕也是独一份了。”
孟婧挑眉，猜他说的应该是和梁庭什之间的恩怨：“自损八百是…？”
“这不是你们审计组要进驻了嘛，上级有关部门也很重视，派了督查组下来。哎反正你下周就知道了，我提前说了不算违规…”
“孟婧，我好苦啊。”张沛一脸苦大仇深，“梁总出国前，也停了小梁总的职。”
孟婧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今天忙成那样，是在处理最后的收尾工作吗…如果他也没了实权…
“他们都不在了，那公司里谁管事？”孟婧问，“比如我们的工作，找谁对接呢？”
“还是我呀。”张沛将脸埋在两掌中间，胡乱搓了搓，“小梁总也不能算完全停职吧，但是重大决策权肯定还是没了…听说会空降一位管理层，上面让我和新领导对接。”
孟婧敬他一杯大麦茶：“那真是辛苦张秘书了。”
两人从餐厅出来，孟婧才看到乔小仙一小时前发来的微信，长长的几条语音，还没来得及点开，电话就打过来。
乔小仙语气焦急：“姐，你可算理我了！”
“出什么事了吗？”孟婧问，“我刚才在外面吃饭没看手机，你从津市回来了？”
“回来了，但是已经走了，哎来不及细说，具体你听语音吧，我要上飞机了，今晚麻烦你一件事。”
“别急，你说。”
电话那头传来机场广播声：“我给你发个宠物医院定位，大壮生病了在那里输液，麻烦你帮我接他回来。”
听到大壮生病，孟婧的脸色也紧张起来：“好的好的，放心吧，我马上就去，你飞哪儿啊？”
“深市，大概夜里能到吧。”乔小仙急忙忙，“我下飞机再给你打电话啊姐。”
说完便挂断电话。
孟婧看了手机，除了微信消息，确实还有几个未接电话，火锅店里环境太吵，没有听见。
张沛见她一脸凝重，问：“怎么了？”
“哦，我现在和我表妹住一起，她家的狗病了，托我去医院接。”
“什么狗？”
“边牧。”孟婧突然想起来大壮膘肥体壮的样子，“张沛，你说狗生病了…还能自己走路吗？”
大壮足有四五十斤重，如果需要人抱…她可能需要先去买个推车。
“别担心。”张沛看看时间，“还早，我陪你去。”
孟婧确实需要个帮手：“那就谢谢了。”
“这有什么，刚才你买单，我不也没拦着？”
孟婧笑着摇摇头:“你啊…”
点开乔小仙的语音，大体意思是因为津市的签售太火爆，出版社临时在南方的深市也加了几场，时间紧急，乔小仙回家取行李的时候发现大壮在家又拉又吐，这才送去医院。
因为赶飞机，她把大壮放在医院就先走了，大壮不喜欢住在外面，如果放在托管机构可能会加重病情，所以拜托孟婧这几天帮忙照顾。
“别担心，既然狗狗的主人都放心它在这边治病，就说明能治好。”
孟婧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一想到Toby小时候生病时难受样子，就不自觉地带入心疼。
乔小仙发来的定位在溪山别苑附近，孟婧和张沛下了车，发现这条街上有好几家药店和宠物医院，一个个寻过去，终于看到要找的那家招牌。
这家医院很大，前台空旷且正规，孟婧稍作询问，工作人员便知道了她要找的是哪只狗。
“狗狗在家翻垃圾桶，误食了洋葱，有溶血症状，红细胞数据也不太好。刚刚做了肾脏的检查，还没出结果。”
孟婧不懂这些，所以越听越紧张：“很严重吗？我…我能看看它吗？”
“咦，不是他联系的您吗？”工作人员指指里屋的诊室，“有位帅哥一直陪着呢，你们到底谁是家属？”
孟婧和张沛对视片刻，不约而同朝她指的方向走过去。
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倒是听见大壮哼唧了几声，张沛走在前面，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坐在扶椅上。
大壮趴在那人面前，爪子上缠着输液管，见到张沛身后的孟婧，咧开嘴可怜巴巴地转着眼睛。
“老大？”张沛惊呆地看着男人的背影，连忙绕到他面前，“真是他…”
张沛朝孟婧比划了一下，意思是梁珞唯睡着了。
他怎么会来？
孟婧先去摸了摸大壮的头，又去看梁珞唯。
他穿着白天那套衣服，应该没有换过，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小腹处，苍白的面色中透着病态的红，应该是还在发烧。
张沛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看狗还是看孟婧，还是看自己老板，这一切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好在孟婧及时拉他出了诊室。
“我去旁边药店买点药，你去买点吃的？我看他好像是病了，估计晚上也没吃饭。”
“啊？”张沛点点头，“哦！”
他决定暂时放弃思考。
孟婧买完药回来，梁珞唯还没醒。大壮也很虚弱，可能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埋着头委屈地不敢乱叫。
整个房间里都是梁珞唯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他受伤的红斑已经变得深紫，孟婧看了一眼，轻轻拆开手中的药膏。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在小区里遇上正要抱着狗去医院的乔小仙，帮忙过来的。
她这个表妹玲珑剔透，断然不会让梁家二公子替她照看一只狗，所以他为什么要留下来呢？
独自抱着啼哭婴儿徘徊在医院中的时候，她也曾羡慕过那些全家齐上阵的夫妻，将心比心，她也是很愿意在别人生病的时刻帮一把的。
只是没想到这个嘴毒心硬的男人也能这么好心。
她蹲下来，平视他的膝盖，视线落在梁珞唯垂下那只手泛红的指关节处，轻轻将棉签点上去。
药膏冰凉，修长手指有瞬间的蜷缩，躲开了。
孟婧仰头看。
男人烧得厉害，皱着眉，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绷着，喉结隐隐滚动。
病了还这么不老实。
她叹了口气，伸出左手，掌心朝上，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探入，慢慢托起他的手。
棉签再次落下，终于准确涂抹在冻伤的地方。
几乎同时，孟婧感觉左手手心贴上了什么，传来异常的灼热，还未待心跳声扬起，手背一痒，整只手被轻轻握住。
“疼。”极为沙哑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她闻声抬头，慌乱神情被一丝不差地收进那双蓝黑色的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