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珞唯一怔。
他们靠得太近,近到可以清楚看见孟婧眼底的不甘和倔强。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说了越界的话而尴尬害羞,依旧死死盯着他,像在郑重等待一个的回答。
他们太像了,彼此心里都清楚,不可能订婚,不可能结婚,不可能为了家族的利益,强制把一个不喜欢的人困在身边。
如果喜欢?结局只会更糟糕。
“你觉得我们俩谁有资格谈论这个话题。”
起码现在没有。
“随便聊聊,别多想。”孟婧坐回去,这次换她背对梁珞唯。
她对着车窗玻璃哈气,又去用手涂:“真是够莫名其妙的。”
她肯定是疯了,才会问出那些话。
或许真该好好检查一下,刚才喝的是不是“吐真剂”。
宾利一个急刹,她险些吻上玻璃,雾气顿时歪了一截。
窗外风景变幻,已经开进医院大门,梁珞唯收起隔板,让代驾停车。
他今晚并没有喝酒,代驾结束订单离开后,他将车开进停车场。
已经有医护人员推着担架等在那里,孟婧腿软站不起来,一位女护士把她扶上去,盖上被子。
护士和梁珞唯沟通完后续的安排,见他额头和手臂上的血渍,礼貌问:“梁少,您的伤…”
本想说没事儿,可又突然记起梁曼的叮嘱,梁珞唯摆摆手:“我抽根烟再过去。”
“好,那我先带这位小姐去做检查了。”
梁珞唯从车子的暗格中翻出一包中华,在停车场的垃圾桶旁点燃,顺便给Mike打了个视频。
时间很晚了,院区里没什么人,路灯下的欣长身影看起来略显清冷。
“William,你脸色不太好。”Mike今天休息,正在健身房举铁,“发生什么事情了?”
梁珞唯从不会无缘无故找他,或者说,他们每次联系,都是发生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比如上一次录音被删除。
“没事儿。”梁珞唯看着烟头上的星星点点,“我在国外最后一次失忆是因为什么来着?”
Mike拿起肩上的毛巾,走到角落坐下,这才想起来:“你潜入梁氏集团海外分部的时候,查到了一些事情,应该是和你母亲的基金会有关。”
火星闪烁,燃烧速度却不快:“所以当时虽然情绪波动不大,但还是忘了,对么。”
Mike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William,你对情绪波动的理解可能和医生不太一样。”
梁珞唯嗯了一声。
“我强调过很多次,你发病最开始的诱因就是你的母亲,她就像一个导火索,你懂吗?”
“我就是个易燃易爆品呗。”梁珞唯将烟头举到唇边,向天上吹了吹,快要熄灭的火星再次闪烁起来,“可能明天又要炸了。”
“这位患者,今天不是工作时间,我可以直接挂断的。如果想要我提供专业服务,请认真阐述病情。”
梁珞唯觉得没意思,也可能是怕烟味大,一会儿熏到某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将烟头捻在垃圾桶顶。烟卷弯折成扭曲的形状,再没有一丝烟雾冒出。
“Mike,我又看见姜渔了。”
*
孟婧被推到急诊室之前,瞥见了医院大门的英文字母。询问护士后得知,这里是一家中外合资的疗养院,梁家老爷子去世前一直住在此处,所以这边的工作人员对梁珞唯非常熟悉。
担架推进空荡的急诊室,护士长亲自来做交接,她头一次见梁珞唯送女人过来看病,问也不敢问,只是明里暗里地打量着,搞得孟婧以为自己真的有什么问题。
“姐姐,我病得很重吗?”
“别担心。”护士长笑笑,“先去抽血,再去做一些常规检查,你现在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
孟婧用手背贴着脸:“就是一阵一阵的热,头晕腿软,其他的好像也没有。”
“梁少的意思是今晚最好在这边观察一晚,明天医生来了,还会有一些专项检查。”
孟婧觉得没必要这么复杂,她本来就不喜欢医院,为了这点不适还要留宿一晚,费时费力不说,还让她有点…孤单和害怕。
护士长看出她的担心,安慰道:“已经安排了专门的病房让你休息,外伤上完药以后,可以在浴室里擦洗一下,晚上梁少也会陪床。”
“陪…床!?”孟婧惊得险些坐起来。
“是套房。”护士长被她逗乐,“这姑娘,想什么呢,梁少说他在客厅休息。”
“哦。”幸亏她的脸本来就红透了,不然真要拉起被子蒙住脸才能缓解尴尬。
梁珞唯安排的检查似乎和平日里的体检不同,光抽血就抽了很多管,孟婧被护士推去处理腿上的外伤时,已经虚得抬不起眼皮。
偏偏这时候谭思思打来视频,孟婧没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举手机,从包里翻出耳机,又给谭思思回拨了语音。
“到家了?”孟婧突然有点想念谭思思,“脚还好吗?”
明明才过去一天,可好像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想要向她倾诉,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居然不接视频!”谭思思在吃苹果,说话时带着咀嚼的沙沙声,“说,是不是…不方便?”
“去你的。”孟婧看了眼面前正弯腰给自己膝盖上药的护士,“今晚加班,有点忙。”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谭思思惊呼,“什么无良老板。”
是啊,无良老板害我弄得一身伤,他自己也挂了彩,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躲着不敢见我。
谭思思又咬了一口苹果:“我爸请了个老中医,说要明天上家里来给我扎几针,放心吧,应该挺快就能好。”
孟婧想在出国前再见她一面,于是问:“那等你好了,还回京市吗?”
“怎么,这么快就想我了?”
孟婧点头笑笑,小声说:“嗯,想你了。”
*
梁珞唯走进急诊,听到几个值夜班的小护士坐在走廊里聊八卦,说的似乎是刚刚送进来做检查的一个小姑娘。
“脚踩两只船?”
“可不,张姐上药的时候亲耳听到,她和男朋友打电话,在医院不说在医院,说在加班,肯定是骗人家呢。”
“这么刺激的吗?”
“到底什么关系咱们不知道,反正我看梁少对她也没那么上心。”
“还不上心呢?听说只安排了一间病房,你懂的。”
“哎呦你思想好龌龊!”
之后是几个人打闹嬉笑的声音。
护士长远远就看到梁珞唯,咳了几声提醒她们,同时招呼着:“梁少,配药室那边准备好了。”
梁珞唯嗯了一声,从慌忙禁声的几个护士面前走过,看似平淡地问了一句:“我家员工呢?”
虽然一身装扮像是刚从酒吧买醉夜归的公子哥儿,但表情是严肃且认真的。
几个小姑娘暗自交换眼神。
护士长看出端倪,配合地回答:“孟小姐已经去病房住下,您要求的加长沙发也已经在客厅摆好。梁少,您今晚真的不休息吗?”
“睡不了。”梁珞唯挽起衬衫袖口,漏出绷着青筋的小臂,“要加班。”
云淡风轻的三个字,却莫名的有些阴阳怪气。
直到欣长身影消失在众人面前,护士长才责备地看了一圈自己的兵:“你们啊…这位可是个记仇的,得罪他,都没好果子吃!”
梁珞唯的擦伤不算特别严重,不过因为刚才的尴尬,护士在他额角贴上厚厚的纱布后,又煞有介事地拿出了防水贴。
“梁少,这个要贴上吗?洗澡的时候会方便一些。”
“嗯。”按以往受伤经验,这点破皮对梁珞唯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但一向最嫌麻烦的男人居然没有拒绝,就这么顶着一大块“显眼包”敲响病房的门。
门打开,一阵花香袭来。孟婧看也没看来人是谁,转身一瘸一拐走到客厅的加长沙发旁坐下。
她刚洗完澡,穿的是医院肥大的病号服,走起来松松垮垮,显得整个人更加弱不禁风。
茶几上摆着几罐药水和棉签,右腿裤脚已经卷到膝盖,在开门前,她正准备上药。
梁珞唯将门关上反锁好,坐到沙发另一头,看到白皙小腿前侧的青紫,问:“护士怎么没处理伤口。”
“左腿做了包扎。”孟婧仍在低头捣鼓,“右腿没什么外伤,护士让洗完澡自己弄一下。”
想起刚才听到的八卦,再看看眼前不负责任的伤口处理,梁珞唯眉头瞬间紧锁:“还不如回家。”
现在说这些,那她刚抽的血岂不是白费?孟婧冷哼一声:“我早说要回家的,现在这样是怪谁?”
“怪我。”梁珞唯盯着她手上的动作,“所以…你是不是根本不会上药?”
张牙舞爪了一通,却一滴药水也没有沾到伤处。
孟婧气呼呼地抬起头,终于与他对视:“我不像某些人,打架斗殴经验丰富。”
她从小乖顺,胆子也小,几乎没什么受伤经验,再加上怕疼,总觉得拿不准上药的角度和力度,如何下得去手。
梁珞唯看着她闹心,问:“我来?”
等得就是这句话。
孟婧抿了抿嘴唇,俯身将药水摆到梁珞唯面前,坐到他左侧的位置,抬起右腿,将脚腕搭在梁珞唯的大腿上。
梁珞唯叹了口气:“你是腿伤,不是脚伤。
意思是伤口离得太远了。
孟婧双手撑在身后不解地看着他,宽大的病号服衣领露出锁骨,颇有一幅欲拒还迎的姿态。
不知道真正欲拒还迎的人是谁,梁珞唯二话不说,灼热的手掌单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环住,一拽,把孟婧整个人往他身边提了提,大腿上搭着的脚腕变成小腿肚,浴后气味萦绕。
想撩人却反被撩,孟婧胳膊没撑住,再加上下肢前移,直接躺在了沙发上,闹了个大红脸:“…手拿开,你按到我的痣了…”
说完感觉气氛更加奇怪,连忙挣扎着坐起来。
“事儿多。”梁珞唯移开拇指,像在摩挲细腻的瓷瓶,露出白皙脚腕上的一颗小痣。
脚腕处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向下延伸至每一根脚趾,向上联通到心脏。像是怕疼般,她不去看自己的腿,抬头观察起男人的额角。
梁珞唯先用防水创可贴将破皮的地方贴好,之后用跌打喷雾喷涂整个小腿前侧,冰冰凉凉的中药味弥散开来,孟婧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揉着鼻子。
“你的伤…不会破相吧?”惊魂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她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花瓶砸中了?”
“砸中我还能在这儿给你上药。”梁珞唯用手扇了几下风,待喷雾半干,将创可贴撕下,准备涂抹碘伏。
孟婧一想到那种刺痛的感觉就浑身难受,拦着不让涂,她抓着梁珞唯拿着棉签的那只手臂,央求道:“还没干呢,再吹吹。”
“吹吹?想什么呢。”梁珞唯拿起棉签,沾了碘酒便直接涂在伤口上。
“嘶!”手臂的衬衫被抓出褶皱,孟婧咬牙切齿:“梁珞唯你…都不会怜香惜玉的吗!”
“抱歉,没有医生专业。”梁珞唯把她的小腿从自己大腿上拿开,冷冷说,“回屋睡觉,我去洗澡。”
“干嘛和医生比…”孟婧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他的背影问,“你就睡沙发?”
“不然呢?”
砰地一声,浴室门被男人关上。
“发什么神经…”孟婧没精力去琢磨,抽完血后就一直困得厉害,提着裤脚回到自己房间。
她一向浅眠,光和声音都会影响入睡,梁珞唯在客卫待了很久,客厅的灯一直亮着,她却很快失去意识。
不知是否因为那杯奇怪的果汁作祟,朦胧梦境间,她似乎回想起初遇梁珞唯那晚遗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