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回程的路，孟婧满腹心事地坐在车后排，毫无欣赏风景的心情。
梁珞唯说话的时候能噎死人，沉默以后气场又冷到像要毁天灭地。前一秒还可以绅士地为她卷烤鸭，后一秒就变成冷着脸吃完一碗长寿面，简直比女人还善变。
她实在不懂，因为一句玩笑，两人原本有些缓和的关系怎么又莫名其妙地剑拔弩张起来。况且审计组马上就要进驻，那些人早晚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不觉得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手机振动率先打破沉默，是沈确。
孟婧用余光看了一眼身边在处理公务的男人，将语音通话音量调到最小格，不情愿地按了接通。
“喂。”她不想让梁珞唯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所以也没作称呼。
沈确没注意到她语气不自然，开门见山问：“小婧，梁珞唯宣布婚事，是你们商量的结果吗？”
生日宴那通电话最后被孟婧直接挂断，事后居然传出梁珞唯要去孟家提亲的消息，让人捉摸不透：“他主动提的？”
母女两人五年没有联系，回国后的两通电话却都围绕着一个男人，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孟婧一口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一时间找不到合理的说辞，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到肯定，沈确语气也跟着软下来，这才想到要顾及女儿的意愿：“你是怎么想的？”
“我可以有想法？”孟婧自嘲：“如果可以有，我的想法从没变过。”
沈确那头沉默片刻，似是叹了口气：“你现在是大姑娘了，这些年发生很多事，我也懒得再瞒，有时间见面细说吧。”
“对了，我和你孟叔叔分开了，现在的住址…稍后发给你。”
什么…分开了？
虽然知道两人从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但起码在外人看来，沈确和孟许堂是恩爱的。
孟婧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问，她算算时间，语气有所缓和：“现在去，方便吗。”
沈确有些意外：“方便…留下来吃饭吗，我去准备。”
“不用了，晚上还有事。”孟婧又瞥了一眼梁珞唯，“地址发给我，先挂了。”
后排的气氛依旧凝重，孟婧看着前方的车流，身子前倾，抚上前排的座椅：“师傅，一会儿出了环路，可以靠边停一下吗？”
司机偷偷看了眼后视镜的方向。
男人正襟危坐，似是刚才完全没有听到孟婧的电话，电脑屏幕的微光反射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衬得整个人更加冷冽。
“回公司。”梁珞唯按下按钮，后排挡板开始缓慢升起。
“这是梁氏集团的公务用车。”梁珞唯的声音在逐渐封闭的空间内显得更加凌厉，“身为‘普通同事’，孟小姐想下就下？”
孟婧侧身面对他，皱着眉：“梁珞唯你什么意思。刚才我已经解释过了，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我虚拟个男朋友出来，好像也不影响什么吧。”
梁珞唯没什么表情：“虚拟?没见过虚拟男友还能接你下班的。”
“男性朋友就不能接我下班？再说，就算是男朋友，好像也和你没有关系。”孟婧气鼓鼓盯着他，“梁先生不会是吃醋了吧。”
“啪”的一声，梁珞唯将笔记本电脑合上，终于转头和她对视。
“吃醋？”蓝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颇有些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作为一个想找你‘搭讪’的‘普通男同事’，我好像也没什么资格产生这种幼稚的情绪。”
“最好没有。”孟婧学着他嘁了一声，“追我的人不少，要是真吃醋，恐怕梁少爷也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这倒是提醒我了。”梁珞唯冷笑一声，“孟小姐怎么知道今天才是我生日的？还特地偷偷出去为我点了一碗面。”
孟婧一愣。
梁珞唯像抓住把柄般说道：“私下找人打听我的私生活，也不像一个普通同事该做的事。”
“你…”
再怎么斗嘴，她也不好意思把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被他将了一军却无还手之力，实在憋屈。
想了半天，她打破寂静说了句：“我看梁先生吃得也挺香。”
又过了很久。
“所以我吃面的时候，孟小姐一直在偷看吗？”
“……”
直到车子开进梁氏集团，两人之间都没有再说话。司机停下后，孟婧第一时间拉开车门。
“孟小姐，请等一下！”
孟婧回头，看见司机师傅跟着她下车，手里还提着两个袋子。
她无意迁怒旁人，礼貌问：“您找我有事？”
“小梁总说您爱吃这个，特地打包了一份，还有…”
袋子打开，里面有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品：“我们车上有点常用药，他看您脚上好像有点不方便…”
孟婧看了看不远处依旧紧闭的车门。
他让别人来送，她怎么拒绝？
接过袋子，里面竟还有一盒退烧药：“这是？”
“啊不好意思，刚才拿的时候放错了。”司机师傅抱歉笑了一下，“这是给小梁总准备的。”
孟婧惊讶：“他发烧了？”
“今早天不亮就出门儿了，也不知道在雪地里站了多久，哎…这天儿多冷呢。”
化雪比下雪冷得多，再加上刺骨的风…
梁珞唯刚才脸色确实不算好，一想到不是因为和她争辩造成的，孟婧心里火气熄了一半。
她跟一个烧糊涂的人争什么劲。
“他手关节的地方有点冻伤，您看看有没有药，生了冻疮就不好治了。”
“好的好的。”司机连忙点头，“谢谢孟小姐关心。”
孟婧很庆幸梁珞唯没有下车，不然听到她这样说，估计又要以为她心怀不轨了。
还没走出停车场，沈确就发来定位，住所在城东一个叫富力的小区。
孟婧依稀记得，昨晚乔小仙说过，梁珞唯现在好像也住在那里。
哎呀怎么哪里都是他！孟婧用力甩了甩头，企图把这三个字从脑子里清走。
富力离梁氏集团距离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后，孟婧来到手机定位的位置。她在小区门口买了果篮，按下沈确所在的楼层。
这栋楼一梯一户，待到再开门时，一位曾经在孟家工作多年的阿姨已经站在那里等她。
“赵阿姨。”孟婧两手提着东西，虚虚和她拥抱了一下，“好久不见。”
赵阿姨曾在霖市孟家做过一段时间，等到孟婧上大学之后，便被沈确请到京市继续负责家政。
虽然后来也见过几次，但在她印象中，孟婧还是那个有些忧郁的小女孩。
面对这个笑容甜美的成熟女人，赵阿姨突然有点手足无措，连果篮都忘了接：“哦呦…小婧都这么大啦…”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孟婧将东西放下，“我妈呢？”
“夫人在客厅等你。”赵阿姨为孟婧带路，“前两天降温有点感冒，你说要来，这才刚从卧室出来。”
“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年纪大了，恢复起来慢。”
“赵阿姨。”孟婧停下脚步，小声问，“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多久了？”
赵阿姨往屋里看看，比了个“三”。
“知道了，您去忙吧。”
沈确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孟婧脚步声，撑着身子要起来，孟婧快走两步扶住她：“妈。”
五年未见，沈确面容满是岁月痕迹，头发也不像以前那么黑了，但气质还是如年轻时一样，端正、优雅。
沈确抓住孟婧扶着她胳膊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身边坐下，上下打量着：“长大了。”
在过往二十几年中，她们母女之间鲜少有过温情，在孟婧印象中，沈确总是严厉而紧绷的，她渴望的温柔和关爱，母亲未曾给过。直到近几年，她才渐渐体会到，收起自身的负面情绪去面对一个懵懂的孩子有多难。
但她自觉比母亲做的好很多，很多。
“病了就多休息。”她扫了眼放在茶几上的文件，“今天周末，什么事这么急？”
沈确也不避讳：“你自己看看吧。”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让孟婧接触公司的事。
孟婧有些意外，拿起来看了两页，瞬间皱起眉头：“梁氏集团…商标租赁？”
沈氏集团赖以生存的核心技术有三：食品加工工艺、系列秘制配方和特殊流水线。除此之外，旗下还有诸多餐饮品牌，只是这些年行业竞争太大，能叫出名字的已经不剩几个。
“不是最要紧的那些。”沈确力竭般揉着太阳穴，“几个老牌子，门店关的七七八八，做也做不起来了。”
孟婧无法理解：“这是梁庭什的主意？”
“还能有谁。”沈确叹了口气，“不过我们也要求了，他会牵头组织研发和营销，不会毁了原有的品牌。”
“妈，贴牌的企业那么多，除了被骂还是被骂，他们这是打着咱们家的旗号捞快钱，捞不到就会扔到一边，这么显而易见的目的，我不相信您看不出来。”
“所以我还没签。”沈确说，“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后续的发展只会更糟。”
“但是小婧啊，这些年沈氏的财报你应该也看过了，实际上…更难，按照现在的现金流，公司已经撑不了几个月了。”
“为什么？”无形的压迫感让孟婧默默攥紧拳头，“不是还有孟家。”
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她不敢相信，呢喃道：“难道孟许堂…”
沈确眼圈泛红，点点头：“他和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我提了离婚。”
孟婧面色凝重。
二十多年的婚姻，两家公司的利益早就纠缠不清，此时撕破脸，对沈氏集团无疑是雪上加霜。
孟婧抿着嘴：“就算这样，也不能让梁庭什钻空子啊。”
“所以说…”沈确握住她的手，“嫁给梁珞唯是目前脱困的唯一选择。”
“我曾经以为梁庭什不好惹，这些年看来…梁珞唯比他哥还要疯，梁氏集团易主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梁庭什已经出国接受调查，正是我们站队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