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仙刚挂了编辑的电话，正好听到楼下传来开门声。她临出书房看了一眼表，比平时遛狗的耗时长了二十分钟。

　　别是出什么事了吧。

　　“小仙？”孟婧的声音从玄关传来，软软糯糯的，“大壮怎么趴在这里不动，是不是跑太快受伤了？”

　　乔小仙这才放心，边下楼梯边说：“它在等着擦jio jio呢，如果进房间乱踩泥脚印，我会罚他一天不能吃小饼干。”

　　大壮全身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只有一双大眼睛滴溜乱转，一会儿看孟婧，一会儿看主人，仿佛在展示自己的乖巧。

　　乔小仙像往常一养拿出一次性清洁手套，蹲下后吓了一跳：“天呢大壮同学，外面是下雪还是下泥啊？”

　　被孟婧带的，她居然也开始喜欢叫它大壮了。

　　大壮显然不在意到底叫什么，咧着嘴吐舌头，低头从下往上瞟着。

　　“还有你！姐！”乔小仙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先擦狗还是先擦人，“你你你这是摔哪儿了？”

　　孟婧的纯白色羽绒服上尽是泥点子，背后还有整片的脏。

　　“不好意思啊小仙，把你衣服弄脏了。”孟婧把拉链拉开，自己拍了拍，“刚才不小心滑倒了。”

　　“受伤没？怎么下摆这里还有绳子的痕迹，这不孝子又转圈捆人！”乔小仙冲狗屁股拍了一巴掌，宝贝似地抱着孟婧看，“姐你怎么脸还这么红，不会冻病了吧，哎我不应该让你去遛狗的，大下雪天的这崽子肯定疯！”

　　“停停停。”孟婧连忙阻止乔小仙要摸到她额头的手，“小仙，你还带着手套。”

　　“瞧我，一着急全乱套了。”乔小仙讪笑，弯腰伸手往大壮身上用力擦了一个来回，“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及时说呀，可不能让你刚回国就生病。”

　　孟婧做贼心虚般脱掉外套，用手背碰了碰脸蛋，冰凉和火热相触，麻麻扎扎的，她咬住下唇。

　　见乔小仙手忙脚乱的给大壮擦身体，她装作不经意地说：“刚才遛狗的时候，大壮跑去到A区一家的院子里，突然拐弯我才摔的。”

　　“A区？”乔小仙想了想，“没什么熟人呢。”

　　孟婧轻咳两声，捋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那个，我好像在院子里看见梁珞唯了。”

　　像是为了附和，大壮嗷嗷叫了几声，咧嘴乖乖抬着四肢，随主人摆弄。

　　“哦哦，珞唯哥啊。”乔小仙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孟婧，调侃道，“他不常住这儿的，可能是过生日想回来看看。缘分天注定呢姐，我先磕了昂。”

　　孟婧好奇地问，“你跟他…很熟？”

　　“这醋不能乱吃呀，老男人可不是我的菜。”

　　乔小仙给大壮清理完毕，起身按了按后腰：“我爸妈不是一直在医药研究所上班么，和他的主治医生在工作上有点儿交集。我出国探亲时，跟爸妈一起见过他几次，算不上特别熟，但也算是有人情份往的。”

　　“主治医生？”孟婧皱眉，“他生病了？”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爸妈签了保密协议，我这也是从蛛丝马迹中分析出来的。”

　　“你怎么这么八卦。”

　　“我是颜控啊！”乔小仙自豪道，“老男人虽然不是我的菜，但世界上所有美强惨都值得本仙女的怜惜～”

　　孟婧无奈地摇摇头：“你可真是的。”

　　“我明早要出差，要不今晚直接不睡了吧。”乔小仙推着孟婧到沙发上坐好，又在大壮的环绕下端来一盘水果，“反正你也不困，来吧！今晚我要把知道的关于珞唯哥的一切都告诉你！”

　　“别别别，我可不感兴趣…”孟婧挣扎，想带着大壮一起回卧室，结果反被它按在沙发上。

　　“大壮要玩儿叠罗汉吗？”

　　乔小仙也咯咯笑着扑过去，两人一狗在沙发上打成一团。

　　孟婧回京后的第一天，竟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

　　雪下了一整夜，孟婧再醒来时，窗外已是满眼银装素裹。

　　虽然昨夜聊到很晚，但她意外地睡了个好觉，在时差和生物钟的双重作用下，还是早早醒了。

　　雪天不好打车，乔小仙在隔壁津市有个签售会，开车正好路过八宝山，便顺路送了她。

　　孟婧在车上睡了一路，下车时才堪堪清醒，早晨走得匆忙，连护肤品都忘了涂，车内暖风开得足，乍一下车，刺骨的寒风抽在脸上，紧绷绷得疼。

　　她穿的还是昨晚的羽绒服，帽子裹起来才感受到了温度，一边暗叹墓园的管理到位，一边踏上已被扫除积雪的石板路。

　　天气不好，来祭扫的人也不多，孟婧寻着记事本中的墓地编号走了一段路，整个园子里除了呼啸的西北风和角落处陌生人的抽泣，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她抬头看了眼不远处被雪压低枝头的松柏，莫名其妙地想起昨晚在梁珞唯家院子里的场景。

　　在她说出那句“生日快乐”之前，梁珞唯发稍之上的树枝被风吹动，掉下几块积雪，顺着他的脸颊落下，随后堆积在他毛呢外套的前襟上。他被冻到一般猛然惊醒，松开手低声说了句抱歉，便留下孟婧独自离开。

　　直到别墅内的灯光亮起，孟婧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后来她牵着大壮离开，梁珞唯都没有再出现。

　　被她瞧见失态的样子，他肯定尴尬死了。

　　又想起乔小仙和自己说的那些关于梁珞唯和他母亲的往事，孟婧心中荡着涟漪，对于这位“京城恶少”的畏惧不自觉减轻几分。

　　随着脚步深入，视野逐渐开阔，沈未山黑白色的照片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座墓碑上。孟婧知道自己五年前必然来过这里，然而那时她一定想不到，出国后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小路未经清扫，是光洁平整的雪面，被初升的太阳照得闪烁出光芒。孟婧咯吱咯吱踩过去，留下一行孤独的脚印，终于来到两座石碑面前。

　　鲜黄色的菊花陷在雪中，被风吹得摇曳，孟婧手缩在袖口里，用小臂将沈未山和孟梦墓碑上的残雪扫净。

　　“外公，孟梦，好久不见。”她脱去羽绒服的帽子，露出泛红的鼻头，“我回来了。”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眼眶就先酸涩到不行：“这五年发生了很多事情，说实话，我自己还没有完全消化。”

　　孟婧揉了揉眼睛，手心有温热：“我曾经认为这辈子随时都可以结束的，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在这世上又有了牵挂，抱歉，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和你们相见了。”她仰头看着天空，“你们的愿望，我也会努力完成的。”

　　“…”

　　不远处的某座墓碑前，两个高大身影。

　　梁珞唯换了一件更厚的黑色外套，站在这里已经近一个小时。舅舅姜湛刚到，在姜渔的照片前放下一束白玫瑰，和梁珞唯带来的红玫瑰摆在一起。

　　“小渔，哥来看你了。”

　　姜湛拍拍梁珞唯接近僵硬的肩：“珞唯来了。”

　　梁珞唯点了点头，似乎还没有从怔忡中醒来。昨晚他喝得太多，回家时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好像还看到了自己的母亲。

　　“您来找我？”

　　姜湛上了一炷香，感叹道：“是啊，知道你每年生日都来看她，没想到真碰上了。”

　　檀香燃起，是母亲最喜欢的味道，梁珞唯盯着烟雾飘到远方，视线落在山下一抹白色上。

　　“为了我的婚事？”

　　“是。”姜湛在话剧舞台上演了一辈子，吐字铿锵有力，“虽然我们家和梁家结了怨，但这是上一辈的事终究与你无关。珞唯，我相信你妈妈当年，也是从来没有后悔生下你的。”

　　“是么。”梁珞唯苦涩一笑，“可我的身体里毕竟有一半那个人的基因。”

　　“不要这么想。”姜湛布满皱纹的手再次攀上他的肩，“你这一路走来有多辛苦，舅舅和姜家都看在眼里。”

　　“姜家不如梁家生意做得大，别的帮不上，提亲的事总不能让你自己去的。”

　　“那就麻烦您了。”

　　姜湛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只说了几句，没想到梁珞唯轻易收了反骨，一时愣住：“你…答应了？”

　　“嗯。”梁珞唯低头看着那两束飘摇的玫瑰，“不管这场婚姻的目的是什么，别人结婚有的，自然也要给她。”

　　也或许他可以做得更好。

　　*

　　太阳逐渐升起，路边厚厚的积雪却未见消融，反而是被清扫过的路面结出一层冰，走在上面格外湿滑。

　　孟婧昨晚摔了一跤，习惯性扭伤的脚腕本来就有点不舒服，走起冰面来吃不上劲儿，再加上早晨滴水未进，脚步更加虚浮。

　　知道自己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包里常备着甜食，此时正值大家扫完墓下山的高峰，后面人一催，她来不及掏，一个不小心就跌坐到了台阶上。

　　指尖已经触到巧克力包装纸，就差一点。

　　可屁股又冰又痛，在不受控制地喊了一个“救”字之后，她眼前一黑，晕眩感铺天盖地袭来。

　　也许只过去了几秒钟，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附上她的手背，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从包里抽走了那块巧克力。

　　随后，下颌被人掰开，孟婧感到舌尖沾到一丝苦，随后是甜，随着四肢百骸被注入能量，她重获新生。

　　“谢谢…”她又从包里拿出一袋小饼干胡乱放进嘴里，这才彻底睁开眼。

　　“梁…”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叫到一半住了嘴，“你怎么在这儿。”

　　梁珞唯一袭黑衣站在她往下几个台阶，板正得宛如一尊雕像，英俊的脸被周围的皑皑白雪衬得极为出挑，两人这样对视着，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来这儿还能干什么。”梁珞唯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介绍一下，这是我舅舅，姜湛。”

　　孟婧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姜湛，京城话剧界响当当的人物，居然是梁珞唯的舅舅。

　　“您好，我是孟婧。”

　　“你好。”姜湛看了一眼梁珞唯，获得一个肯定的眼神。

　　“改天我会带珞唯去孟小姐家里拜访。“姜湛笑盈盈打量一番孟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珞唯，天气不好，记得送孟小姐回家。”

　　“嗯。”

　　“不是…”孟婧没来得及阻止，老人家便已经走远。

　　她一向最讨厌误会，眼看这事情朝着越来越离谱的方向发展，不由急得拽住梁珞唯的袖子：“正想找你说这事呢！”

　　“有什么话慢慢说。”梁珞唯皱了皱眉，反手扶住她的小臂。

　　“梁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了。”孟婧脱口而出，“昨晚去梁家找你，是要退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