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和孟许堂对视两眼,没有想到孟婧直接看透了他们的想法。
“当初梁家老爷子来家里说亲,正赶上我坐月子,家里一团乱,所以没有带你见客。”
沈确继续说:“梁老爷子一方面是为了还年轻时欠你外公的人情,另一方面,也是想让我们家以后能多帮衬他那个可怜的小孙子。”
“可怜?”孟婧对那个叫梁珞唯的有所耳闻,圈子里对他评价倒是一致,都不是什么好话。
沈确自嘲地笑笑:“光靠一个梁珞唯,还真说不好谁帮衬谁。”
孟家做餐饮生意,从南方迁到北方,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这些年速食、连锁对传统品牌的冲击,盈利已经一年不如一年。
“那孩子留学归国几个月了,梁屹承却还没有让他进梁氏集团工作。现在,集团主事的是他大哥梁庭什,梁庭什和刁涟刚刚订婚,刁家做的也是餐饮,你觉得咱们家还能分到几块肉?”
孟婧有些懂了。
梁珞唯是不得宠的放肆少爷,她是讨人嫌的沈家私生女,两人如果真能结婚,在各自家族中的身份地位都会提升。
如果把婚姻当做一场交易,这是双赢。
“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这么多年,孟梦和梁珞唯的娃娃亲不会没有人知道,现在她走了,就换了我,梁家能答应?”
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区别。
孟许堂皱眉:“当年梁老来访,说的也只是沈家的女儿,并没有指定人选,而且,小梦和梁家那孩子面都没见过,也算不上有什么前缘。”
沈确补充:“而且,刚才在…仪式上,梁屹承主动开口问了你的情况,还亲自说明,只要是沈未山的外孙女,梁家都会遵守约定。”
约定?孟婧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荒谬的游戏。游戏规则随心而定,输赢全靠金手指,她就像突然出现在终点的NPC,有人要从背后推着她,冲破终点线。
可她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参赛资格。
孟婧知道,沈确就是吃准了她出国后一定会回来,因为她放不下外公,也放不下外公留下的产业。
这种时候,逆反只会面临无休止的说服和试探,不如先答应下来,再做打算。凭什么她就不能画饼?这是两家长辈对于利益的考量,她不相信梁珞唯会同意。
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回包里,孟婧淡淡说:“懂了,恋爱可以谈,婚不能结,留学后回国,婚事还要看梁珞唯的意思,对吗?”
沈确看她松口,提醒道:“梁家还是梁屹承做主。”
“随便。”孟婧拉上背包拉链。
当务之急是和梁珞唯说清楚,几年后的事,多思无益。
事情谈妥,沈确和孟许堂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嘱咐孟婧有空时去墓地看看妹妹。当年沈未山在京去世,沈确买了挨着的几块墓地,孟梦葬在沈未山旁边,倒也不算孤单。
两人离开后,孟婧想要自己走走,没有叫网约车。
初夏的午后有些燥热,树荫笼罩处却干爽,她一路追着阴凉,不知不觉间竟走到姜渔故去的那栋房子。
和孟婧家的院墙不同,这家的院子是用铁栅栏围住的,走近可以看到,靠近栅栏处,有个五六十岁的花匠正在修剪植物。
几棵老树花开茂盛,粉白色相间,被聚集种在院落中央,正好挡住身后别墅一层的落地窗。
“好看吧。”花匠转头看见孟婧,主动问,“认识这是什么树吗?”
孟婧摇摇头:“虽然不知道叫什么,但是好像在公园之类的地方见过。”
“确实不是什么名贵的树种。”花匠咧嘴笑,“这几棵…算是西府海棠吧。”
海棠花确实随处可见,但眼前这几棵却和平日见到的有些区别,孟婧指着其中几个枝杈:“我看这几只更像梅花。”
“姑娘好眼力,是腊梅,嫁接的年头嘛,快赶上你的岁数啦。”
“师傅,我能拍个照片吗?”孟婧想到自己空落落的院子,似乎捕捉到一些新想法。
“这个…”师傅擦了把汗,指指不远处栅栏上的牌子,面露难色。
孟婧顺着方向看过去,牌子上面写着“禁止拍照”。她猜可能是因为至今仍有前来追星的,新房主不堪其扰,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照房子,也不靠近,就想记录一下这几棵树。”孟婧掏出手机,半哄半求,“师傅,您帮我从里面照一下,不算违反规定吧?”
“如果我说算呢。”男声从树后传来。
梁珞唯穿着白色v领T恤和米色短裤,踩着一双拖鞋从树后亮出半个身子,看起来休闲又清凉。前两天刮风下雨,一棵海棠树被连根拔起翻在院中,好不容易才约到师傅今天来救。
早在几小时前,他就见过她了。
梁曼开车送他回来,刚停下就看见了从远处张望过来的孟婧。
“呦,缘分呢。”梁曼早就听说了上午在孟梦葬礼上的事情,“你爸给你找的新媳妇儿。”
梁珞唯用手机回邮件,皱着眉,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梁曼自顾自继续:“那套宅子原先是沈未山的,看见那个拿公文包的人了吗,应该是沈氏集团的律师,我猜啊…沈未山把这房子留给孟婧了。”
按下发送键,梁珞唯呼出一口浊气,烦躁地看了眼前方,问:“留给她?”
梁曼翻了个白眼:“显而易见吧。这姑娘不是孟许堂亲生的,她妈妈也不待见她,多少年后,她妹妹嫁给你也算下半生有着落,那她呢?总得得着点什么吧。”
一套房子,千万而已,比起家族上亿资产,倒也不算什么。
提起孟梦,梁珞唯问:“那毕竟是她亲妹妹,怎么最后一面都不让见。”
“各有各的理由吧。”
梁曼先前还不知道孟梦的死讯,如今却已经可以反过来给梁珞唯科普了。
“这么大的事情,孟、沈、梁三家都会去,对于沈确来说,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私生女出现在众人面前,对于孟家来说,唯一的亲生女儿死了,谁会想见到这个没有血缘还要姓孟的女儿,至于梁家嘛…”
对于梁家来说,这是一个摆脱孟家的机会,而孟婧就是那个变数。
梁珞唯也觉得奇怪:“梁屹承到底什么意思?明明京城里还有那么多家千金,他偏偏还要选孟家。”
“他的心思谁能猜得到。”梁曼下了车,要替他打开副驾驶,“赶紧走吧,公司里因为那个死变态的事儿都忙成什么样儿了,今晚我还要加班儿!”
梁珞唯目视前方,不为所动:“我没帮你?”
“帮了帮了,但是帮得还不够!”梁曼打开车门,“快点儿的吧,救完您那宝贝树,明天麻溜儿来上班!”
梁珞唯骂了两句资本家,梁曼还不乐意了:“有本事回你们家公司干去啊,你爹不要你,你还挑三拣四上了。”
梁珞唯听着闹心,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家门。
刚和师傅合力把树种回去,没想到某人竟找上门了。
孟婧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正面的形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想揉眼睛,却发现早就一手心的汗。
“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珞唯上半身靠着成簇的花瓣,气质中平添了一丝柔和:“这是我家。”
“你不是住酒店么。”孟婧说完被自己蠢哭,按照这个逻辑,她也是住酒店的,现在又跑到人家门口做什么。
脑子被蝉声吵得乱,看着梁珞唯隐藏在花丛中的半个肩膀,她又无意识地补了一句“好巧”。
真的没想到,是他买下了这栋房子。
花匠见两人认识,也大胆了些,主动替孟婧解释:“小姑娘看这树挺喜欢的,想给树拍个照片,没别的意思。”
孟婧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恳切地点头:“对,我刚搬过来,院子还空着,正想种点什么呢。”
说完,指了指自己新房子的方向:“没想到我们又做邻居了。”
梁珞唯伸长胳膊修剪枝杈:“海棠有什么稀罕的,要学去别人家学。”
“稀不稀罕和美不美有什么关系…”孟婧怨念地嘟囔,视线不知不觉地从他身上扫过。
因为高抬着手臂,男人的T恤被绷紧的肌肉撑满,下摆微微上扬,被风掀起来一角,露出隐隐约约的人鱼线,引人无限遐想。
孟婧觉得脸热,轻咳两下,扭脸去看海棠花:“你是姜渔的粉丝吗?”
如果不是粉丝,怎么会买下明星故居。
梁珞唯拿着剪刀的手稍作停顿,随即伸手攀附一条更高的枝杈:“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孟婧看他没拒绝回答,不自觉想了解更多:“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那你以后不再回酒店了?”
“不知道。”
“真敷衍。”孟婧抠着栅栏上的铁锈,声音越说越小,“反正我是从酒店搬出来了。”
花匠本来是在等着帮孟婧拍照,可这两个人一直在他面前打哑谜,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奇怪得很。
“现在的年轻人呐。”他将地上掉落的树枝捆成捆,嘟囔着,“搞对象也不好好搞。”
孟婧听不懂北方方言,但也知道师傅大概是不高兴了,她切回正题,高声问:“为什么不让我拍照?”
“规矩就是规矩。”
“你家房子金子做的哦?”
回答她的只有树枝被剪断的声音。
“不让拍就应该砌一圈围墙,安什么栅栏。”孟婧转过身,背对院子踢着脚边的石子,鼻尖都是汗珠,“算了,反正我已经知道它的名字了。”
她知道,对方在刻意回避。之前两人也确实说好了,彼此权当是陌生人。是她忘记了他的危险,还总试图越界。
好挫败。
准备离开时,花匠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院子里走出来,朝她挥挥手,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姑娘,来。”
孟婧见他手里抱着一捆树枝:“怎么了师傅。”
师傅从怀里挑出几根茁壮的海棠树枝杈,递给她:“他们家的树和外面不一样的,哪里买得到呦。”
孟婧没敢接:“这…给我的?”
“哎呀,男娃子嘴硬心软,刚才特地给你剪的,回去泡水发了根,栽在土里就能活咯。”
花匠师傅觉得第一次当月老,眼睛笑眯眯的:“还不去说声谢谢。”
“哦…”孟婧死死攥着手里的植物,又走回刚才的栅栏处,抿着嘴,“William,谢谢,我会好好养的。”
远处有脚步走动,却没有人回答她。
道谢之后就该离开的,树苗已经抓在手心,实在没有理由再产生交集。
孟婧听着四周的蝉鸣声,内心再次升起不知名地聒噪。
这个人,不理她,却又剪几支花送她,算什么?凭什么他动一动手指,她就乱了分寸,这太不公平。
越想越气,她用白净的手抓住栅栏,看着不远处隐没在花丛中的人影:“喂。”
“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