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婧在联姻的家庭中长大，自幼看着沈确和孟许堂的相处模式，并不认为这是爱情应有的样子。互相试探，各怀鬼胎，永远是利益高于一切。
上学后，她又发现这种婚姻并不是孟家独有。所谓的贵族学校中，真正幸福美满的家庭占少数，凡事涉及金钱和权利，必会显现人性的缺口。
所以当孟梦承载着孟家全家的希望，随父母一同搬去京城时，孟婧并没羡慕和嫉妒，甚至有时会庆幸，在感情方面，父母没有对她过多干涉。
倒也不至于否认爱情，像谭思思和林屿，都是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他们让孟婧看到了未来的其他可能。
美好也许会发生，但不应该和梁珞唯三个字扯上关系。
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对于一个陌生男人的心动和好奇，终于被这场短暂的失忆击垮，再不能成为心里暗存的美好。
因为时间不等人，记忆会骗人，倘若她一夜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待日后再想起，一定会觉得遗憾。
积攒了整天的委屈和不甘终于在夜色中释放，泪水汇聚在孟婧小巧精致的下巴上，像花瓣上的夜露，摇摇欲坠。
梁珞唯勾起她的脸，用拇指去拂，指尖温热黏腻，带着夏夜特有的咸涩。
因为明白她的所思所想，所以觉得憋闷，开口时，他嗓子发紧：“哭出来就好了。”
孟婧呜咽着，将额头顶在梁珞唯的肩上。眼眶中的温热被棉质吸收，淡淡的檀香气萦绕在鼻尖，像是无声的安慰。
她的声音闷闷的：“为什么要牵手。”
梁珞唯看着她颈侧翘起来的碎发：“是你牵的。”
“为什么不松开。”孟婧生气地说，“你可以松开的，梁珞唯。”
梁珞唯还是淡淡地：“现在吗？”
这个人总是这样，冷着脸让她远离，却从来不主动避开她的接近，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吗？不可以的，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爱也好，怨也罢，情绪在静默中不断满溢，终于还是掀翻了理智。
孟婧仰起脸，唇齿微张，用尽全力咬在他肩上那块洇湿了的地方。
“…”
静谧的月色下，两人的身影像被定住一般安静，被无限拉长，在燥热的蝉鸣里轻轻依偎着。
如果有一天我会忘记，你也要永远记得。
几秒钟后，舌尖尝到咸腥味道，孟婧用力到下颚发麻，才终于收了劲。
梁珞唯没躲，宽大健硕的肩膀竟硬生生让她咬出了血，白色T恤下洇出淡淡红渍，路灯下也依旧触目惊心。自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孟婧的害怕、不甘，他在很多年前都经历过。这种感受起初像锋利的飞镖，刺在胸口各处，拔也拔不出来。时间久了，创口里便长出厚厚的茧，任什么都再也扎不出血。
如今倒是被她轻易咬破。
见她松嘴，梁珞唯像没事发生一样，看了一眼从家里提出来的袋子，“幸亏多带了一件衣服。”
孟婧没有反应。她全身力气用尽，大脑进入空洞期，泪水已经止住，只剩鼻子还在一抽一抽的。
直到眼看着树影在脚下不断流转，她才发现梁珞唯正牵着她往家的方向走。幽暗道路像是为他们单独开辟的，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行人。
“那晚你在酒店看到的女人叫刁涟，是我哥的未婚妻。”梁珞唯的声音在月光下响起，磁性低沉。
“那天是她的单身party，我哥不方便出面，所以让我去酒店，劝她早点回去，不要耽误第二天的订婚仪式。”
孟婧安静听着，知道他在说相遇那天发生的事情。
“到了酒店，她正在洗手间吐，出来以后我扶了一把，被她安排的人偷拍了借位吻照。”
孟婧皱眉：“她怎么会知道你要去？”
“party也给我发了邀请。”
梁珞唯继续说：“昨天我找到那位偷拍的私家侦探，他说，在酒店遇到了你妹妹。”
“你说什么？”孟婧愣在原地，半晌后，摸摸抽回自己的手，“孟梦…”
梁珞唯手心一空，顺势改为握拳：“孟梦去那里，应该是为了找刁涟。她们…认识？”
孟婧摇摇头:“孟梦高三以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她的事…一向不会和我说。”
梁珞唯点点头：“回去吧。”
“嗯。”
之后一路无言。
两家离得不远，很快便走到了。孟婧开门时，听到梁珞唯在身后轻声说：“我没见过她。”
“嗯？”她没有听清，“谁？”
“孟梦。”梁珞唯微微低着头，“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
“这是你今晚要和我说的话吗？”
“不是。只是一句避免误会的解释。”
孟婧看了一眼他肩上的血渍，抿着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烤鱼的味道在客厅还没散，密闭空间独处的暧昧感再次笼上心头，孟婧进门后直接上楼洗澡，也没有和梁珞唯商量，晚上到底要怎么“陪床”。
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好，叫他留下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热的水流从头冲刷到脚，雾气中，她回想这短短一天的经历，朦胧到什么都抓不住。
从清晨醒来时的茫然，到听完医生诊断的后怕，再到和梁珞唯独处时的难过，情绪像是过山车，真的爬到顶点后，她开始担心接下来的无尽坠落。
明天醒来，她还会记得今天的一切吗。
磨蹭着洗完出来，卧室中多了一张单人沙发，应该是从书房搬过来的。沙发被摆在距离床头不远的位置，靠着落地灯，上面还放了一个抱枕和毯子。
这是梁珞唯为自己准备的？
孟婧走出房间，往楼下的客厅看了一眼，没见到人，又要去书房找。
还没走近，书房的门便被推开。梁珞唯赤.裸着上身，正提着单人沙发的脚凳从里面出来。
“洗完了？”他目不斜视地越过她，走进主卧，肱二头肌绷着，浑身散发出灼人的热量。
孟婧视线受到一块块轮廓紧致肌肉的正面冲击，哪里还记得找人的事，直到被碰到肩膀，才晃过神来。
她清清嗓子，追着他进了卧室：“梁珞唯，谁让你睡沙发了。”
梁珞唯将脚凳放好，拿起沙发毯子下面的黑色T恤，作势就要套上：“睡床也行。”
“等一下。”孟婧从卧室中的一个旅行箱中翻出一盒创可贴，“我这里没有药，你的伤口…先简单处理一下吧。”
远远就看到一个带着血痂的牙印，罪魁祸首总要做点什么才安心。
刚才在楼下已经用酒精湿巾简单清理过，贴上创可贴反而不利于创口愈合。这些话梁珞唯本应该说，但在看到孟婧的认真表情之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坐在自己搬来的沙发上，让孟婧能够到他的肩膀：“最多贴一个。”
孟婧自顾自拆开手里的包装：“限量联名款，想多贴也不给。”
沙发旁的落地灯被打开，暖黄的光洒在男人的上半身，光影之中，他背后的疤痕格外狰狞。
孟婧走近才看清，纵横交错的痕迹，一条条一道道，颜色或深或浅地密布着。
她倒吸一口凉气：“你…”
“小时候不听话，我爸打的。”梁珞唯看着她手里的小猪佩奇，“要不然我自己来？”
“别动。”孟婧小心翼翼走得更近，像是怕弄疼他，仅用指尖轻轻点在周围的皮肤上。
“都是旧伤，早就不疼了。”锁骨的凹陷更深，梁珞唯感觉像被猫爪若有似无地撩拨着，终于忍不住痒意，侧身躲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黑色T恤套上身，整个人正襟危坐，气质瞬间凌厉几分。
“梁屹承为什么打你？”孟婧掀开被子的一角，靠在床边，几乎可以和梁珞唯平视。
不论今后如何，她都想要更了解他：“今晚不睡，我们聊聊天，好不好？”
梁珞唯知道她今晚不想睡，他没答应也没拒绝，身子往后靠了靠，长腿交叠，视线飘到失去光亮的天花板上，回答她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打我，可能因为我妈吧。”
“你知道姜渔吗？”
孟婧点点头，发现梁珞唯没有再看自己，又说：“女影星，很漂亮的。”
梁珞唯嘁了一声：“网上都说，梁屹承爱惨了姜渔。”
孟婧抿了抿嘴。
“一开始可能是这样吧。我母亲出身艺术世家，从童星做起，之后也一直在电影圈发展。当年她正在事业上升期，梁屹承虽然年轻有为，但早就结婚生子，怎么可能入得了她的眼。”
孟婧眨眨眼睛：“所以你大哥梁庭什，是你爸爸和前妻的孩子？”
“嗯。”梁珞唯双腿交叠，指尖撑着额头，“梁屹承在一场招商会上见到姜渔，一见钟情，没多久就和前妻办了离婚手续。”
孟婧讶异：“他在你妈妈还没同意的情况下，就离婚了？”
“不然怎么抱得美人归？”梁珞唯苦笑，“他演得太真，骗了所有人，甚至他自己。”
“骗？他不爱吗？”
“那要看对于爱的定义是什么了。”
有人的爱是付出，是牺牲，而梁屹承的爱是控制，是摧毁。
“可以点一根吗？”梁珞唯从口袋中掏出烟和打火机，“放心，里面不是烟丝。”
孟婧看出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点吧，我没关系。”
火光过后，烟雾缭绕，熟悉的檀木香气萦绕在整个房间。
梁珞唯这才稍微放松一些。
“我母亲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正处于事业上升期，为了尽快恢复，很快就结束了母乳喂养。可她不知道的是，困住她的从来都不是我。”
“梁屹承不让她工作？”
梁珞唯摇头：“我上小学之前，她没有离开过那栋房子。”
孟婧内心惊呼，六岁，再加上怀孕生子，她被耽误了一个演员最好的年纪。
“那之后呢？”
“这么多年不接触外界，即使是演员也早就和社会脱轨，和圈子脱轨。没有好的剧本，好的导演，怎么可能复出。”
“另一边，梁屹承放她出门，心里也不高兴，所以就把矛头指向了我这个没有任何反击能力的小孩。”
梁珞唯背上的伤大部分都是十岁之前留下的，隐隐的血迹透在洁白的校服上，能让梁屹承兴奋很久。
孟婧想到不久前百度到的信息：“所以她得了抑郁症。”
“是。”梁珞唯将烟正燃着的部分捏住。
指尖钻心地疼痛：“人的大脑真是很神奇的存在，她病到后来，最恨的人居然是我。”
如果不是生下他，她本可以逃离这一切，事业、爱情，都有再度拥有的可能，是他，梁珞唯，毁掉了一切。
所以她自杀的那一晚，给自己的亲生儿子灌下安眠药，拉到浴缸旁，让他亲眼见到她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的表情。
像是还不够，从那以后，这血腥的梦魇便会偶尔出现，反复提醒着他那晚发生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在心理咨询室外说起当年，开口竟比想象中轻松。
梁珞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原因，他只是不想让孟婧对她的人生灰心失望。听完他的故事，或许女孩可以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平衡。
“梁珞唯？梁珞唯！”
他怔了一下，发现指尖不知何时被人掰开，烟蒂熄灭滑落，掉在脚边。
灼烧的疼痛慢慢消退，与此同时，额间的伤口处传来清凉、湿糯的柔软触感。
血腥的画面变得模糊，退潮般从脑海中逐渐消散，孟婧温柔的声音伴着檀香气贴着他的耳尖，像劝慰，也像指令。
“梁珞唯，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