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玉面狐泪如雨下,压抑许久的回忆如同洪水般,淹没了她。“当年我还是个孤苦无依的女童,因为父母双亡,被寄养在了双安村的姑姑家。姑丈嫌我是个扫把星,每日对我非打即骂。那个大雨瓢泼的夜晚,我实在忍无可忍,便从家里跑了出来。我看到洪水正向着村庄席卷而来,但我当时只顾着逃跑,生怕被姑丈抓回去毒打一顿,所以没来得及通知村民们发洪水了。所以,我也有罪……”
眼看玉面狐说着说着,如同一片羽毛般飘落,王捕头也顾不上田白岩了,立即上前揽住了几近脱力的玉面狐,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这不能怪你,当年你还只是个孩子。”
而后,他又对田白岩喝道:“人证在此,你还不老实交代!”
田白岩如同泄了气一般,也不再挣扎,坦白交代:“齐舜庭当年收地不成,就想出一个法子,想利用陂塘泄洪冲毁村民们的土地。村民们都是靠种地为生的,如果田地被水淹了,没了收成,自然会愿意接受他的银子搬迁。可没成想那夜突降暴雨,水势超过了警戒线,村民们全都被淹死了。我如果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帮他的!”
“那是否如玉行首所料,董思任便是当时的知县?”王捕头继续质问他。
田白岩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了,道:“董大人进士及第后,多年没安排官职,好不容易顶了知县的缺,才上任不久就碰到了这种事。齐舜庭便威逼加利诱,让他将洪灾上报为天灾。”
王捕头转身问徐天赐:“你与当年的惨案又有何关?”
“我是双安村下游的平安村人,与双安村之事没有半点关系!”徐天赐嘴里说得理直气壮,但脸上明显透着心虚。
王捕头望向田白岩,对方回答道:“我真没见过他,平安村也确实大多姓徐。”
王捕头还不死心,继续追问:“你不是说齐舜庭是你大哥吗,而且十年没见了,为何偏偏是十年?”
徐天赐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问到了症结所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这……你管得着吗!”
“徐员外,当年被齐舜庭派去挖空堤坝之人,就是你和徐祥吧?”玉面狐一语中的。
徐天赐仿佛被打着了七寸般,疯狂反扑,咆哮道:“贱人,你再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抽出鞭子,挥向玉面狐,多亏王捕头及时拔剑,挡住了鞭子的攻势。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整件事情的原委。”王捕头冲着徐天赐大喊,而后又努力平复情绪道,“如果母大虫是为了双安村的惨案而把你们召集到八仙楼,那她与村民之间是何关系?”
田白岩颤颤巍巍地说:“你们撕下她面纱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是宋族长的女儿宋曼珍。当年她爹六十大寿,她们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们回娘家祝寿,不想后来……”
玉面狐忽然打断了他,道:“对了,我依稀记得,宋曼珍好像有个弟弟,难不成就是宋三?”
“不是。宋曼珍确实有个弟弟叫宋曼珠,但他从小孱弱多病被送去了灵隐寺,从此便再也没见过他,人们都说他夭折了。宋三其实是双安村的更夫,住在半山腰的破庙里,发洪水的当晚,他明明看到了水势,却没有敲钟预警,只顾着自己逃跑。”田白岩已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捕头想起之前母大虫提到过,田白岩的异常之处,便问:“所以晚宴之时,宋三认出了你,还用当年之事敲诈于你?”
“他说全村104口人死于非命,所以问我要104两银子做封口费。”
玉面狐突然激动地抓住他的领口问:“你说死了多少人?”
“洪水退后找到104具尸体,都是齐舜庭派人掩埋的。”
田白岩说完,玉面狐还不松手,弄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还是王捕头拉开了二人,问道:“玉行首,你这是怎么了?”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我一直觉得齐舜庭、董思任、徐祥的尸体似乎有某种联系,但却一直想不通有何联系。”玉面狐指着陈双的尸体,“直到看到陈双的尸体,我终于明白了,是他们的手,他们的手全都摆出了奇怪的手势!”
王捕头闻言,立刻查看陈双的手,问:“这手势是何含义?”
“方才说受灾的村民是104人,我才想想起来,这手势是小金山一带的计数法。齐舜庭的手势代表106,董思任是107,徐祥是108,陈双则是109。”玉面狐的脸色晦暗不明。
王捕头听完,仍满脸不解,又问:“为何独缺105?”
玉面狐抬头看着这座八角形的建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母大虫说青司大师去年突然仙逝,恐怕他也……”
“所以说,他们从建造这八仙楼之时,便已计划好了一切?怪不得母大虫把咱们的人力、女使全都打发下山,原来这些都在她的计划之中!”徐天赐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
田白岩则有些崩溃,高喊着:“她是不会放过咱们的,还是赶快离开这八仙楼吧!”
王捕头上前安慰他道:“约莫半个时辰天就亮了,老人家您再忍耐一会儿……”
可他还没说完,田白岩便打断了他,狂啸道:“不是的,你不明白,今天是四月十三,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听到他的话,玉面狐灵光一闪,她明白了,她把一切都想明白了。然而这次破解谜题之后,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前所未有的空虚充满了她。她如同失智般,跌坐在地,冷笑起来:“四月十三……八仙楼……虎判官……破城图……这一切实在太疯狂了!”
王捕头还没安抚好田白岩,又要来搀扶玉面狐,关切地问:“玉行首,你这是怎么了?清醒点!”
“我再清醒不过了,母大虫绝对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玉面狐甩开他的手,朝《破城图》的方向走去。
她从墙上取下《破城图》,摆在大家面前,郑重其事地说:“今日便是双安村104个村民的十周年祭日,按母大虫的说法,他们这些枉死之人会被困在枉死城里,不得超生。所以,母大虫大概是想以八仙楼为法阵,以我们为祭品,超度双安村的亡灵,让他们走出枉死城!”
其余三人闻言,全都大惊失色。
“你是说她在按照这幅《破城图》杀人,可这图究竟是何含义?”王捕头依旧不解。
玉面狐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头道来:“大家都知道这八仙楼是青司大师设计的,外形成八卦形,二楼的八个房间分别对应八种卦象。
“第一个受害的是齐舜庭,他的房间是‘乾’字号房,对应着‘天’,所以他的尸体被放在了屋顶上;第二个是陈将军,他换到了‘巽’字号房,对应着‘风’,所以从楼上摔下,但母大虫原本的目标其实是董大人,所以当她发现陈将军坠楼昏迷后,并没有将其杀害;又因为巽对应的‘风’已经被用过了,所以她利用巽卦的第二层含义‘巽在床下’,把董大人约到‘巽’字号房杀害,并把尸体放在床下;第三个是徐祥,他与宋三一起住在‘坤’字号房,对应着‘地’,所以被埋进了土里;最后是陈将军,趁咱们昏迷之际,他被谋害,并被扔在了沼泽里,他原本的‘兑’字号房,便对应着‘沼泽’。”
“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与《破城图》有何关系?”王捕头仍是一头雾水。
“你们还不明白吗?”玉面狐指着《破城图》,“五行对应着八卦,旁边的这些小圆圈则表示杀人的顺序。第一个与第四个死者,齐舜庭与陈将军,他们的房间乾和兑都属金,第二个死者董大人原本的巽字号房属木,第三个死者徐祥的坤字号房则属土。”
王捕头按照玉面狐的描述,对照《破阵图》,不禁惊叹:“真的,居然都能对得上。如果按照这个顺序,母大虫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属火的‘离’字号房……”
他不自觉地抬头看向田白岩。
田白岩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精神失常般地大叫起来:“不是的,不可能,我不能死,我的丹药马上就要练成了,我还不能死……”
他叫着叫着,突然冲着门廊跑了过去,然后敞开大门,飞奔出了八仙楼。王捕头不放心,也跟着追了出去。
此时,屋里只剩下玉面狐和徐天赐。玉面狐还在专心研究《破城图》,并没注意到,徐天赐正表情诡异地盯着她。
八仙楼外,田白岩跑进了浓雾里,隐去了方向。王捕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跑,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分叉路口。正在他犹豫该走哪条路之时,一条路的尽头亮起了一团绿光。
王捕头循着绿光找去,发现田白岩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上下还燃着诡谲的绿色火焰。
王捕头感到这绿火比寻常的火焰更加炙热,但还是脱下外衣前去扑火。没过多久,火就被扑灭了,然而田白岩也瞬间轰然倒地。
王捕头检查他的尸体,闻到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心想难道是火石(白磷在古代被称为火石。)?
八仙楼里,玉面狐还在研究《破城图》,一条银蛇般的东西爬上了她白皙嫩滑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