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疲惫地推开了病房的房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积攒已久的倦意全部从心底涌了出来，淹没了他的全身，累得他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好不容易浑浑噩噩地走出医院，他却看到格温就站在路口等着他。

　　青白的云层低垂地移动，天光柔软而不刺眼，风徐徐地吹过，少女神情低落地垂着眸，淡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起落，眼尾透着淡淡的红，像是刚刚哭过。

　　只有他们两个人停在路边，两两相望，行人毫无顾忌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将他们衬托得像是伫立在人群中的两座孤岛。

　　良久过去，格温开口问道：“你和哈利聊了些什么？”

　　彼得望着眼前的格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说出来。

　　仿佛那些话是恐怖诅咒，只要说出来就会应验，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所以所有的话到了他的嘴边，最后只能变成一句轻而低哑的：“我很抱歉，格温。”

　　什么也不用说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格温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微抬眼眸，对上他躲闪的眼神。

　　她望着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坚决，似乎已经做好了选择。

　　“彼得，我们分手吧。”

　　四周一瞬间变得悄然无声。

　　死寂中，格温又重复了一遍。

　　“我要跟你分手。”

　　声音平静理智，无悲无喜，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为……为什么？”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她，脸上苍白到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

　　隔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才从人潮中传出来。

　　“你一定在想，你不能连我也失去了。你觉得只要远离我，我就能安全，对吗？”

　　她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可听着他压抑到哽咽的呼吸声，还是忍不住停顿了片刻。

　　阳光的碎片溅落在她的眼底，像是掉进了清浅的池水里，泛起斑斓的水光。

　　“我也一样。”她颤抖着轻声说。

　　————

　　回去之后，她又做了一个梦。

　　和以往的梦境一样诡异而清晰，感触真实到不可思议。

　　但这次的梦笼罩着浓厚而绵密的雾，光线过分的浑浊阴暗，让人分不清是白昼还是黑夜，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混沌，满眼都是萧条和消亡。

　　格温心情复杂，说不清到底是失落还是愤怒。

　　她慢慢地走进了浓雾里。

　　风大了起来，浓雾顺着她的衣褶流动，漫卷起她的裙摆。渐渐地，雾开始散了，她发现前方出现了巨大的暗影。

　　三座白垩色的女神像矗立在她的面前，身着柔软轻薄的宽大长裙，姿态舒展地挽着无数丝线。

　　格温微微皱眉，认出这三座女神像是编织命运丝线的命运三女神。

　　在北欧神话和希腊神话都有这三位神祇。最年长的阿特洛波斯负责检视过去的时间，切断生命之线。二姐拉切西斯拉扯丝线，决定生命之线的长短。最小的克罗托纺织生命线，掌管着未来和世人的命运。

　　她们平衡着世间万物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丝线都缠绕在她们手中的命运纺锤之上，就连天父宙斯都不能违抗她们的安排。

　　其中管理人间命运的克罗托的神像仿佛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面容哀切。格温知道，克罗托永远只会注视着前方，这意味着人生不能回头，每个人在命运道路上只能一直向前，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不能有回头重来的机会。

　　高高在上的女神本该公允无私，但此刻，祂却流露出如此哀伤的神情，仿佛是在怜悯她的命运。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神像的左眼里落了出来，滑过神明姣好美丽的脸庞，如同滴落了一滴眼泪。

　　却没想到那东西居然就直直地掉落在了格温的身上。

　　格温定眼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其实是一只黑色的小蜘蛛。

　　蜘蛛落到她的身上，一边用细长的触足拨弄她的头发，一边张着挂满绒毛的齿刃，冲她窸窣叫嚷。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尖叫起来，连连后退，差点儿腿软地跌坐到地上。

　　“够了，玛利亚。”

　　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头顶传来。

　　格温缓缓抬头，看见了坐在女神像肩头的男孩。

　　男孩当然是理查德。

　　然而此刻的理查德和以往有些不同，他的身形淹没在四周萦绕的浓雾之中，稀薄透明，就连五官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玛利亚，不要再吓唬妈妈了。”理查德幽幽地叹息道，语气莫名无奈而宠溺。

　　闻言，那只小蜘蛛冲格温吐了吐螯齿，居然好像是对她比了一个鬼脸，然后才飞速地爬走，消失在黑暗中。

　　格温惊魂未定地平复好呼吸。

　　她曾在蛛网空间里见过很多次这只蜘蛛，可它总是在角落里不知疲倦地织网，重复而机械的动作似乎只是凭借着生存的本能。

　　原来这只蜘蛛也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真实活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哼了一声：“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玛利亚没有恶意，它只是有点儿生气了。”理查德显得很委屈，“毕竟你害我变成了这副模样。”

　　格温看见他这样，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

　　“居然真的奏效了。”她略带兴奋地挑了挑眉。

　　理查德是常理难以解释的存在，但按照哈利的说法，毫无疑问的是，理查德必定与地狱领主墨菲斯托有关。

　　她不允许这样的危险伤害到彼得。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我和彼得的儿子，那么只要我选择离开彼得，你也无法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猜得没错吧？”她语气冰冷。

　　“不愧是我的妈妈，你果然和之前一样果断呢，当要作出选择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哪怕这个选择看起来无比艰难。”理查德微笑。

　　他摊开掌心，又缓缓回握。

　　“但如你所见。”他轻笑着说，“我现在还没有彻底消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格温的笑容陡然消失了。

　　“你可要尽快让我彻底消失才行呀。”理查德淡淡地说，“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

　　“因为‘蛛网’……”理查德也不笑了，模糊的面容开始闪烁不清。

　　整个世界微微颤动起来，这个梦境即将结束。

　　“这巨网即将破灭……”他缓缓说，“很快……很快……每一个蜘蛛侠……”

　　梦境里的世界熊熊燃烧，开始坍塌成虚无。男孩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火海中回荡。

　　“所有的蜘蛛都会死！”

　　格温猛地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天空朦朦胧胧，没有完全亮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敲到在玻璃窗上。

　　窗外，彼得抬头凝望灰蒙蒙的天空，看着灰白的乌云渐渐覆盖这片城市的上空。

　　夏季的这段时间总是下雨。他原本以为之前那个灿烂的晴天就会是雨季的终结，然而在转瞬即逝的晴朗晨光后，萧瑟的风雨依旧笼罩住了这座城市。

　　这场雨或许马上就会停，又或许……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第三卷·不眠之城·関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