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又晕又疼。
克林特闭了闭眼。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敏锐的视线变得模糊不堪,耳朵什么也听不见,只有无声的嗡鸣在不断回荡,就像是机器浸没在浓稠漆黑的寂静深海中,坏掉后发出的金属回声。
他是被对方一脚放倒的。
那个年轻女人使用的踢技美妙而诡异,跃起姿势和节奏就像是古典的芭蕾舞蹈一样,一个干净利落的旋转和出腿,再换膝盖猛击过来,几乎是刹那间,巨大的力量就作用在了克林特的头上。
要不是他也是训练有素的英雄特工,在他落地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晕了过去。
世界仿佛还在不停地旋转,他在耳鸣和眩晕中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他的上半身就被死死地控制住。
女人如同蟒蛇一般,长腿缠绕在他肩上,绞死了他的脖颈。
她的多数攻击都依靠双腿来完成,看似舒展轻灵,实则比泰拳还要刚猛,招招直达人的命门。
无论是踢技还是锁喉技巧,这种搏击术都带着很明显的俄式风格……或者说,是苏联风格。
和娜塔莎一模一样。
只有在克格勃的精心培养下才能学会这种独特的军用格斗术,但在苏联已经不复存在的今天,能把这些动作做到和娜塔莎一样标准流畅的人,也就只有娜塔莎的妹妹——叶莲娜·贝洛娃。
他颤抖地用力吸气,双脸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
记忆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尽管理智上知道面前的人已经不可能是娜塔莎了,他还是恍惚地喊出了一个他最熟悉的名字:
“小娜……”
随着他发出这声破碎的呜咽,他被紧压的气管忽然被松开了。
氧气瞬间顺着喉咙滑进肺管,而他也抓住了机会,瞬间从钳制中脱身出来,闪身躲进了暗处。
叶莲娜懊恼地用俄语啐了一口脏话。
“克林特·巴顿,你果然很狡猾。”她沉声嘲讽道,语气带着冰冷的厌恶,“你根本没有资格说出那个名字。”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同时用手轻轻按了下身体两边的护腿和护臂。如同变魔术一般,弹簧和膛管迅速地从她战斗服的夹层中跳出,仅仅只用了几秒钟,在几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响后,这些繁复的零件就被她组装成了一把手|Q。
这样的杀人技巧对她来说简直驾轻就熟。在这方面,她甚至要比加入复仇者联盟后就长久没有从事过杀人工作的姐姐还要优秀。
她是红房子培养出的战斗机器,是真正的黑寡妇。
“别忘了,是你杀死了我的姐姐,克林特·巴顿。”她拎着手|Q,不紧不慢地缓步朝克林特逼近,“所以你没有资格说出她的名字,更没有资格再见她。”
克林特大口地喘气,神智和视野才得以逐渐清明,但失去了助听器的他还是很难听清叶莲娜口音明显的英语。
等了很久都等不到克林特的一句回应,叶莲娜更加恼怒。
“我绝不允许你破坏这里。”她恶狠狠地强调,“我要杀了你,克林特·巴顿。”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再次传来了异动。
阴冷腥甜的狂风从红光大放的螺旋纹路里冲了出来,蟒蛇般的暗影在暗红色的光芒中若隐若现。
某种恐怖的东西要降临了。
奇怪的呓语声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随着风动,声音越来越大声,接近于狂吼和惨叫,如同炼狱。
叶莲娜伸头望向那片炼狱,稻金色的长发在长风中飞舞,脸上却露出了孩童般的期待和兴奋。
“无论如何,金并承诺我的事情就要实现了,我马上就能见到我的姐姐了。”她对克林特说,“而你……”
她举起了手|Q,完美地遵循着很多年前姐姐教会她的持|Q姿势,双手持住Q托,将准星瞄准了她认为必须铲除的仇人。
“克林特·巴顿,你将会死在这里。”
————
雨水往往会干扰蜘蛛感应。
但今天,他的蜘蛛感应反而变得过分灵敏了。
明明还没到菲斯克大楼,他就已经感应到了金并的存在。
如山的体重,健硕的轮廓,他甚至能感应到这位伟大的犯罪之王是如何在大楼的高层里活动的,感应到他耳边悠远的乐声,和他即将送到嘴边的红酒……一切都清晰得该死。
那位双目失明的盲人英雄对他说,蜘蛛感应的潜力比他拥有的雷达感应还要巨大,或许可以覆盖整座城市和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精准捕捉到他们每个人的行动,就宛如蜘蛛能清楚地感应到蛛网上任何细微的颤抖。
这样的能力只在格温身上应验过……只有他的格温。
离开她的一分一秒都让他难以忍受,他会不由自主地在城市中搜寻她的身影,感受她的气息,跟随在她的身边,和上瘾的瘾|君子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他的格温明明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从她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
滞重的漆黑云层不断倾轧苍穹,头顶无数落雨飘舞成波澜的幕帘。
少女站在雨中眺望近在咫尺的菲斯克大楼。
大楼笔直地耸立在狂风暴雨里,蒙着雨作的轻纱。他知道那里就是这次短暂旅途的终点,他甚至知道目标的确切存在,但他不想思考别的任何事情,只希望能陪伴在少女的身边,一直这样下去。
是啊,是少女,而不是女人。
她那副和记忆中完全一致的年轻样貌时刻提醒着他,她的时间已经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而他已经独自走过了十年。
周围很安静,安静到只有雨声。所有人都识趣的远离了他们,好像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雨又大了些,接连不断地砸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这些声音堆积在一起,几乎又将他拖进了梦境。
他看到她的身影在雨中美得惊心动魄,清澈的蓝色瞳孔中倒影着整座城市,半透明的身体轻烟般朦胧,整个人被模糊在狂乱的雨中,看起来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忽略了她此时的异常,只当作是风雨作祟,才抹掉了她周身的色彩。
当他失去了心爱的人,所有人都劝他振作起来,不再沉湎于过去,朝前继续生活,梅姨甚至尝试将邻居安娜太太的侄女玛丽·简介绍给他认识。
这些对他来说都毫无成效,因为他们全部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根本不想忘记。
他根本无法忘掉她的发丝拂过他脸颊时的微痒和馨香。
他无法忘记她轻抿双唇时候的可爱笑容。
他无法忘记……对她的爱。
他本来是要和她共度余生的,也切切实实拥有了她的余生。他拥有她的爱,她的生命甚至是死亡,他拥有她的全部。
而他的全部也是属于她的。
他可以为了所有人戴上蜘蛛侠的面具,甚至抛弃自我,换一个名字生活,继续做所有人心中的英雄。而在她的面前,他不只是蜘蛛侠,更是彼得,是她的彼得。
“嗨……呃……我……”他语无伦次地开口,“你还是那么美……”
她愕然地看向他。
沉默了半晌,她叹了口气,神色十分认真地对他说:“抱歉,我不想搞得太复杂,所以我本来不想出现的。”
他完全无视了她的话,视线移向别处。
“没事,我……我很好。”他答非所问,“我一直挺好的。”
他低下头,仿佛又看见她坠落的身形和那根迟到的蛛丝。
原来不论经过多少的岁月,当她重新站在他面前时,他仍然想的是该如何才能救下她。
他无意识地开始喃喃自语:“你这样的话……以后该怎么办……我必须要好好想想,我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但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彼得。”她平静地叫住他。
她垂着眼睫,神情比夜色还要模糊,
“我已经死了。”她说,“明白吗?”
“死去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