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皇帝说道:“此前不良人馆舍之中,有颇多神工局的匠人、僧道被遣回,朕将他们聚集了过来,方知‘生人甲’炼造过程。
想要锻造一副‘生人甲’出来,固然需要有绝好材料,僧道修行加持,但其中最关键者,便是所谓‘入墨图’。
这‘八十八神仙卷’,想来在‘入墨图’中,亦是极上之品?”
圣人说着话,温和而带着些丝爱护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吴道子。吴道子一时有种卧在云端飘飘然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矜持着向圣人回答道:“不良帅原本欲令我在神工局中多呆一段时日,希望我能为神工局多留下几副入墨图。
但自我勾画出‘八十八神仙卷’以后,他便再不拘束于我,就此放我离开,称此画卷已然抵过数十副入墨图。”
吴道子话音一落,众贤达议论纷纷。
“只此一副所谓‘入墨图’,其中勾画有八十七位神仙,莫非能用以炼造八十七副生人甲?”
“此画确是绝无仅有!”
“吴大家可谓画中圣人啊……”
玄宗将周围众人议论之声尽收心底,他目视着案上的入墨图,心中同样对此充满了期待,乃道:“如今朕的手下,亦聚拢了不少工匠、函人,他们亦有造就生人甲的经验在身,今下又有了这副《八十八神仙卷》……生人甲,神工局造得,以朕之群臣协力,也未必不能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圣人这一番言辞之中,已然隐隐透露出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信息。
但宴席之上群臣闻听玄宗所言,却皆不动声色,纷纷附和着点头应声。
而吴道子听到圣人这番话,神色却有些为难。
今下对他极为关注的李隆基,自然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吴道子神色变化,是以当即向吴道子笑着问道:“爱卿可是有甚么顾虑,不妨说出来。
朕欲设‘神甲司’,统合‘将作监’,归于工部辖制,正欲以你为‘神甲司正’。”
高官厚禄,而今就在眼前。
圣人许吴道子以‘神甲司正’之位,待吴道子在此位上做出稍些成绩,炼造出第一宗神甲司出品的生人甲以后,其必然更得提拔,诸番奖赏、爵位都将随之而来!
但在此以前,吴道子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与玄宗皇帝阐明。
吴道子向圣人躬身下拜,而后道:“圣人有所不知,此‘八十八神仙卷’中‘天人真意’,已为不良帅收摄。
有此真意流转于画中,用之铸炼生人甲自无不可。
然而今时画中真意已为不良帅收摄,若想以此画卷作铸炼生人甲之用,却需不良帅首先放出此‘天人真意’。
――但是,这缕天人真意若真被不良帅释放出来,只怕会在轻易之间为天所夺,却不可能流传于外,所以,若以这‘八十八神仙卷’铸炼生人甲,其实没有可能。
但微臣愿为此事鞠躬尽瘁,争取在一月之内,再描摹出一道蕴有天人真意的画卷,为将来的‘神甲司’所用!”
吴道子郑重承诺。
然而玄宗陡见‘八十八神仙卷’,感受到画中玄妙,今又从吴道子口中听到当下这副画卷,不可能为自身铸炼生人甲所用,心中便难免不悦。好在他面上未作表露,笑着向吴道子问道:“缘何此画中所谓天人真意,会为天所夺?
而且,朕观此画卷之中,只有八十七位神仙,缘何谓之曰‘八十八神仙卷’?”
“盖因第八十八位神仙,似在画中,又似不在画中,有它存在,八十八神仙卷方才灵动非常,更生种种妙韵变化,所以谓之八十八神仙卷。
而此画之中真意,之所以会为天所夺……不良帅称是因此画的妙韵,已为天所妒,所以要将之夺走……”吴道子向圣人回答道。
他这番话一出,群臣面色惊诧,更加清楚了这副《八十八神仙卷》的分量。
众臣评价这副画卷,亦是自艺术鉴赏的角度来评判,但吴道子言语提及此画的真正价值,显然已超出了艺术价值――这一副‘入墨图’,一经画就,便到了为天所妒的地步,若以此入墨图来炼造生人甲,又能练出何等神异的甲胄?
只可惜画中真意为不良帅占据,玄宗却不能将之据为己有!
吴道子这一番话,叫玄宗皇帝内心更加不是滋味。他强压着心底翻腾的情绪,命身后宫人收起了桌案上的画卷,笑着道:“也罢。不良帅能从虎口夺食,抢先收摄画中真意。
此画亦该为他所用。”
圣人一语双关。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对圣人之辞皆没有甚么回应。
玄宗笑吟吟地看向感应到此下气氛微妙变化,因而心有惴惴的吴道玄,接着出声道:“朕今有吴卿,不比八十八神仙卷中一道所谓天人真意,更珍贵多了?
青山在此,还怕会没有柴烧?
更何况,天下之间,秀士才人何其之多,便以‘待诏翰林’之职,为国朝招揽人才,使之盈于庙堂之内!
吴卿,此前自神工局中脱离的匠人、僧道,已然被朕安顿在城西一处馆舍当中,便以彼处馆舍,作为‘神甲司’的公署罢。
你为神甲司正,肩负重托,早日造就出第一宗生人甲出来――朕还有封赏于你!”
吴道玄诚惶诚恐,只觉得肩上增添了许多莫名压力,连心情也稍稍沉重了下去:“臣愿为此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善!”
圣人笑容更为满意,扬起手中酒盏,向群臣道:“吴卿,诸位,饮胜!”
……
深夜。
宫苑之中的酒席已然散去。
李隆基移至平日办公的宫殿之中,换了身宽松的袍服。
他靠着软塌斜坐着,右手肘支撑着扶手,高壮太监在他身后,为他轻轻揉捏着额头。
殿堂之内,不少羽士聚集在此,正将诸多符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装入锦盒之中。
老态龙钟的‘张果’拄着一根拐杖,陪坐在一侧。
老道微微打盹儿,似因当下已是深夜,而有些犯困。
玄宗皇帝垂目看着身前矮案上的那道金紫符,符本身并无特异之处,只是一道消灾降福的符而已,也契合明日即将举行的镇魔大醮,但勾画出这道符的人,却是当今不良帅-张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