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微的阳光从窗棂外投照进来,
洒在炕头。
李岳山眼皮微动,渐渐睁开了眼睛。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屋顶的横梁,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身畔有人低声说话,才将他的思绪拉拽回来。
师父微微侧头,
看到了火炕下的炉灶上,
支着一只黑漆漆的药罐,
金红的火苗攀附在药罐周围,使得罐子里的药汤咕嘟嘟冒出气泡,腾起一阵阵浓郁的药香。
自己的大弟子就站在炉灶前,搅和着药罐里的药汤。
“师父,先把药吃了罢。”苏午抬起头,神色平静地看着李岳山道。
说着话,他迈步走到炕头,将师父搀扶起来,半身靠在炕头,又在其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师父能靠坐得更舒服些。
“阿午,现在是甚么时间了?
老汉睡了多久?”感受着照进来的阳光,李岳山开口问话,声音再不似先前那般浑厚而中气十足。
“已经是第二天了,
师父,你睡了一天一夜。”苏午拎起药罐,
把药汤都倒进小碗里,静置药汤,让它稍稍放凉,
接着同师父说道:“昨天请了郎中过来,郎中说你体质本已有些虚弱了,这下子又急火攻心,便一下子昏迷了过去,他开了药,
让你静养二三月时间……”
“二三个月?!”师父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从炕上爬起,却被苏午按住了,
大弟子的力量大得出奇,
稍稍用力,
就让他无法动弹。
只能干瞪眼,怒视着这个忤逆自己的大弟子:“你这狗崽子,现在是要和你师父我对着干了么?”
“凡事都可以听师父的,
但干系到师父性命的事情,只要能叫师父多活些年头,
和师父对着干就对着干罢。”苏午摇晃着药碗,淡淡出声道。
“你这逆徒!”
李岳山大骂了一句:“你怎知老子想死还是想活?
似这般活着,
老汉倒不如顷刻就死了!”
苏午手上动作稍停,
转脸与师父对视:“那师父想要做甚么?”
师父看着大弟子的眼睛,
又想到自己其他几个还未成器的弟子,
一时犹豫没有出声。
“师父,可是想要即刻回转织锦山,
去把那边的厉诡再收押起来?”苏午又问。
李岳山眼睛瞪着苏午,怒道:“老汉便是如此想的,怎的,你这狗崽子莫非要拦着老汉?”
苏午笑了笑,
摇头道:“我不会拦着师父。”
“嗯?”李岳山狐疑地看着大弟子,弄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父若想回转织锦山,
我不会拦着师父,我会竭力帮助师父回到那里,
反正我们也积攒够了立灶庄的钱,
此时回去,
与过几个月回去,
并无甚区别。
这事已成了师父的心结,早一日解决,对师父亦有好处。”苏午如是道。
师父张了张口,
叹气道:“阿午,若是回去,师父我亦不会带上你们。
你们不知织锦山究竟有个甚么厉诡,
让你们与老汉一同回去,
那真是我瞎了心,要害你们去死!”
“若师父不愿带我们回去的话,
那师父便只好这般卧床修养几个月了。”苏午又换上了那副面瘫似的脸色,“师父,先把药喝了吧。”
“狗崽子!狗崽子!”
师父咬牙切齿,却拿大弟子毫无办法。
苏午把药端到他面前,
他哼哼着,
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药吃了。
每日三剂的药汤,
并非是来看病的郎中原来抓的药方,
而是苏午自己增补之下,形成的一道药方。
师父当下确实是体质虚弱,
他所开具的药方,则是以强健师父的身体,补益师父身体积蓄为主,可以从根本上让师父健康起来,比郎中开出的药方高明了数倍,
自然,
所用的种种药材,
也比先前贵出数十倍。
这些药材皆出自密藏域,倒不用耗费师父为将来的灶庄积累地银钱。
“郎中说了,
师父你现在这般情况,
要么便是卧床静养几个月。”苏午放下药碗,看着师父道,“要么便是每日这般三剂药的情况下,可以出行,但不可以劳心累神,
若放您一个人回转织锦山,
劳累必定是免不了的。
所以,
这次您要么带上我们这些弟子回织锦山,
要么便只能留在这里,卧床静养几个月――以后还是需要考虑带我们回转织锦山。”
师父听着苏午所言,耷拉着眼皮,并没有说话。
一向寡言少语的苏午,此下却在他身边滔滔不绝:“师父,今次老道长也会随我们去织锦山,你信不过弟子,莫非信不过老道长的手段?
危难时候,
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而且,
您一个人回去,便能收押得了织锦山的厉诡?
我们这些弟子如今也算学了点本事……”
“学了屁的本事!”师父骂了一句。
他只反驳了苏午这一句,
倒未有就苏午的其他言辞反驳甚么。
苏午叹了口气,
坐在灶火旁,往灶眼里添了几根柴禾。
李岳山闭目沉思着,
过了良久,
他睁开眼睛,缓缓道:“那老道真说了,愿意和我们一同回转织锦山?”
“是,他说了。”
“奇了怪了,
虽然咱们和他搭伙了一阵子,
但毕竟法脉有别,互相设防,他怎么会愿意和咱们回织锦山的?”李岳山狐疑地看着苏午,“不会是你和他暗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罢?”
苏午摇了摇头。
其实,在这件事上,
他对师父有所隐瞒。
此前,他与老道商议了一番,确实达成了一个协议。
便是老道和灶班子同去织锦山,帮着关押那边的厉诡,而后,苏午会和老道回一趟茅山巫,帮助老道解决茅山巫的一些‘难题’。
去茅山巫都是后话了,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帮师父将织锦山的事情解决了,
让他能够安心。
“那老道若是想拐骗我的弟子,
却是万万不能的!”李岳山哼声道。
“师父可是同意了?
带我们同回织锦山?”苏午问道。
师父瞥了大弟子一眼,
悻悻道:“老汉不同意,便要被你囚禁在这屋子里,出不得门去,
除了同意你,还有甚么办法?!”
“……师父,说囚禁便太严重了。
弟子已经查过,
从咱们这里回到织锦山,约莫半个月的路程。
师父还是先在这里养几日身体,待到身子骨好些了,能承受路上颠簸了,再启程也不算晚。”苏午说道。
李岳山撇了撇嘴:“你现下是掌灶人,便都由着你安排罢,
我们这些做师父的,哪能管得住您这样的掌灶老爷?”
“……”
如此,
在苏午的‘威逼利诱’下,师父终于同意带一众灶班弟子回转织锦山。
他们继续在崔家大宅里住了下来,
本以为今日就要分别的想娣母子,见阴喜脉灶班还要在此地盘桓数日,亦是甚为高兴,大彘早在吃羊肉汤的时候,便将离别的悲伤抛诸脑后了。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这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午端着药罐,离开师父的卧室。
正在院子里给几只狗喂食的想娣见状,转去后院洗了洗手,便来接走了苏午手里的药罐、空碗,带去后厨洗刷。
大大小小一共五只狗,都摇着尾巴凑近了苏午。
才五六日的时间,
那四只小狗便长了一圈。
此中固然有小狗生长速度本来就快的缘故,
更因为苏午每日在狗食里拌入了壮骨养血的药材,完全是以无想尊能寺寻诡獒的规格,来饲喂这五只狗。
两只大狗毛色越发油亮,
眼中精光闪动,
胸前隐现肌肉。
这般状态下的狗子,拉到集市上去,便是普通老百姓也能看出它俩的不凡。
苏午拍了拍两只大狗的脑袋,正逗弄小狗的时候,
李珠儿和青苗结伴走过来,
二人小心翼翼地与苏午打过招呼,
都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师兄,师父情况如何了?”
“师父身体有些虚弱,
不是甚么大问题,调养几日就能好起来了。”苏午起身说话,“这几日我们还留在这里,让师父养养病,待他的病好转许多了,
便启程回转织锦山!”
“改去织锦山了吗?
这样也好。”
“师父一直有心事在这个地方,
早些去了,早些解决,也是好事。”
两女都点头答应着。
其实师父的病情不算严重,那来看病的郎中亦说只要小心调养几日就可以,
但苏午‘篡改’了医嘱,
以令其卧床数个月修养为由,
逼迫师父不得不同意带一众灶班弟子回转织锦山。
苏午垂目看向李珠儿,
李珠儿有些害羞地垂下头。
旁边的青苗察言观色,立刻出声道:“我去帮想娣大嫂子洗洗菜,准备中饭去了,你们慢慢聊。”
说着话,她松开手,轻轻迈步走出了前院。
“我先前和你说了,让你尝试沟通那种黑火,尽自己的心力去操纵它。”苏午缓声开口道,“我们寻个地方,你慢慢尝试罢,我会在旁看顾着你。”
“啊……”李珠儿脸颊烫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前院,
找到一个偏僻角落停下。
此间除了三匹默默盯着二人看的大牲口以外,
便再也没有其他人窥视。
马骡打了个响鼻,
头顶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
它浑身肌肉块垒分明,
毛发油亮,
肚子滚圆,
或许最近几日便能下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