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带着历劫后的轻松随意寒暄着,在三位掌门的盛情邀请下,前去北罗道教诸方势力筹建的联盟中心——北罗天阁。
湛长风忽然出声,“先等等。”
翁沅尊者疑惑转头,“长生帝君还有何事?”
“不是太重要的事,只是孤不喜浪费时间。”湛长风凝出帝剑横扫而出,诸尊被拦腰斩断,血线飚溅,惊疑的神色还留在他们的脸上,眼中似有质问。
在她身旁的计唐圣子戒备地将数方辞令抓在手中,爆退三丈,“帝长生,你疯了!”
这在外界风评甚高的大帝竟露出了嗜血冷酷的一面,他要糟!
眼看湛长风朝他一步步走来,天威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计唐圣子心悸窒息,掉头便跑,咣当额头撞到坚硬的岩石,神魂也跟着一颤。
他睁开眼,岩石上腥臭的淤泥味钻进鼻子,黑水蔓延上来,要将他吞没。
“固若金汤,大将岿然!”他祭出一面辞令,金光虚像在他身后凝聚——咦,怎么有点熟悉的感觉?
计唐圣子转头望去,心里又是狠狠一跳,猝不及防地看见湛长风双手抱臂,冷漠地盯着自己,自己仿佛被嫌弃至极。
“醒了没。”
“......”计唐圣子方才感觉脑袋突突疼,一瞬分清虚假和真实,“这是怎么回事?”
他环视四周,他们在被死气充斥的琅环水洞中,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自己明明是让一个突然从水底杀出来的异宝偷袭重伤了,不得已被困在洞中,用尽宝物护持自己,却依旧只能无望等死,这时湛长风下来了,逆转阵纹,带着他离开。
计唐圣子不信邪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又在须弥戒中翻找了半天。
他目光愈发警惕,小心谨慎地看着湛长风,不对,刚刚的都是真的,现在才是假的!
他身躯中力量耗空,精血损失了三滴,护身法宝也已毁坏殆尽!
这是什么妖孽,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将他带入了幻境,不知其他几位是何状况,是不是也中了迷惑。
湛长风微微叹气,左右这人已经没有攻击性了,随他吧。
“你之前中了幻境,幻境里自身受到的伤害,会真实出现在躯体上。”她简单解释了一句,拿帝剑劈开一条一人宽的路,来到水底,先将水脉上破掉的封印重新封上。
眼看那条路要被黑水重新吞没,计唐圣子终于跟了上去,距离她七八尺的样子。
“帮我护法。”
他下意识伸手,掌心落了四套阵盘,他的意识更乱了,真还是假?
突然又飞来一物,计唐圣子蹙眉接住,是一颗青色珠子。
“把阵盘和结界都打开。”
他看着湛长风点亮了一半灭掉的阵纹,几经改换,一水洞的死气暴风式地朝水底压来,原路流回外界!
又来了!
计唐圣子连忙祭出阵盘和青色珠子,阵和结界同时开启,将死气隔绝在外。
他一点都没感觉到轻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幻境、预言、假象?
计唐圣子没有开口问,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是不是真的。
黑色退去,洞水缓慢地变成浊黄,接下来就跟原先一幕一样,他们到了岸上,湛长风拎出了昏迷的罗良,三位掌门邀请他们去北罗天阁休息。
“计唐圣子,计唐圣子?”
计唐圣子看向唤他的翁沅尊者,麻木地点点头,“走吧。”
大地裂缝闭合,溢散在空中的死气也基本被控制住了,危机基本解除。
他扫过满目疮痍的大地,神情认真地像是在检阅军队,苛刻地想要挑出错误来。
却是徒劳。
北罗天阁在空中浮岛上,没有受到死气的影响,恢弘依旧,尽管如此,计唐圣子也没心思赞叹浮岛中的绿植仙葩、琼楼金阙。
他将自己关在一间殿室里,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而后找人将微熹尊者、史问难请了上来。
“你们人呢?”他眼角上挑,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圣子被困琅环水洞中,这些随行而来的人都不着急吗?
微熹尊者和史问难微低着头,但坐在席上的计唐圣子依旧能看清他们的神色。
他们的作态与往常无异,却又带了点无话可说的意味。
“圣子,我们以为死气和琅环水洞有关,便先助北罗清除溢散在外的死气了。”微熹尊者最后道。
计唐圣子挥退了他们,心中却不信,帮北罗清除死气就是救他?
这是什么道理?
他模模糊糊感觉有什么事情在意料之外,但开第三只眼查过往片段,又找不到任何异常的痕迹。
连他为什么会出现幻觉都查不到。
计唐圣子最终仍是无法安坐,他起身来到湛长风的殿室前,拱手道,“长生帝君可在,我有一事请教。”
殿门无风自开,内中传来一语,“请进。”
计唐圣子走进殿中,朝着上首的湛长风抱起拳,“先谢长生帝君相救之恩。”
湛长风倚着案几,淡漠地看着他,“有何事?”
“帝君可知我为何会陷入幻觉?”
“你想知道表因,还是里因?”
计唐圣子斟酌,“我都想知道。”
湛长风低缓一笑,“我最多告诉你表因。”
她招了招手,空中冒出一串泡泡,带着水润的气息。
“这是?”计唐圣子不明就里,他的难道和水泡有关?
就在他以为这是什么暗语时,那串水泡泡飘到他身边,空灵缥缈之声钻入他的耳朵,“我乃从琅环之水中诞生的先天圣灵,你入的,是我的镜花水月。”
琅环水洞中竟然有一先天圣灵?!
自己察觉不了祂的气息,祂至少也是返虚境界了!
计唐圣子不由侧目,“你的幻境很厉害。”
几乎天衣无缝,差点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这位先天圣灵不赞同,“不是幻境,是虚假的真实,你死了,它就变成彻底的真实了。”
彻底的真实?
是了,若有人捞出他的尸体,检查他的伤痕,便会发现他确实是被那“无中生有”的异宝偷袭后,叫死气耗死的。
计唐圣子仍有一点疑惑,“幻境与现实中,长生帝君是如何用相同的手法,逆转阵纹的?”
“孤找到你时,发现了你的异常,顺势也中了祂的幻术,进到了你的幻境里。”
“我的镜花水月来自世界,源于现实,那里面的阵纹和现实是一样的,所以她在幻境中解开了那处阵法,现实中自然也解得开。”
计唐圣子啧啧称奇,“那又是如何破幻的?”
湛长风半阖着眼,眸中多了一丝阑珊,“这种不依靠中术者心境而存在的幻境,就算中术者发觉自己身处虚假,也无法出来,除非施术者主动解除幻境,或者幻境遭到重创,无法维持。”
计唐圣子懂了,这人果然拔剑强行突破了。
他没问琅环水洞中的先天圣灵是为何跟到了这里,这不是他该在意的。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湛长风口中的里因,他定定地看着湛长风,湛长风却不回答。
“圣子不要计较太深,劫后重生不该高兴点吗?”湛长风举了举茶盏,示意送客。
计唐圣子隐约有点数,拂去眸底的复杂之色,背起手,昂头而去。
他是天朝圣子,以前是,今后也是,纠结那些若有若无的事做什么。
殿门重新合上,来自水中的先天圣灵问,“他好奇的里因是什么,难道除了我,还有人让他中幻觉了吗?”
“没有根据的事,孤不会说。”湛长风心中赞叹,棋手最怕的是什么?
是对面落子无痕。
她忽略这串泡泡,忍不住跟易长生复盘这一场局,“神都大帝的品行少有瑕疵,无强取豪夺的先例,他若想顺理成章地得到世界之火,少不了布局谋划,要不是这先天圣灵证实了七百年前,在水底见过神都大帝,谁知道他插手了。”
易长生不得不一边插花,一边应付她那桩正经事,“心中有杆秤的大能,都喜欢一物换一物,将因果结清,从神都大帝的平生事迹看,他正是这类人。”
湛长风仿佛没察觉她的一心二用,肯定道,“他的疆域一半是教化来的,一半是别人自发归顺的,他从不主动挑起战事,可见对功德、因果的看重,但要想得到未成熟的世界火种,他必然要承受北罗大界灭亡的因果。”
其中关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得到的是已经成熟的世界火种,该世界早就毁灭,因不在了,自然不必承担果。
但是,成熟的世界火种承担着原生星界最后的使命,它或许会在虚空落地生根,化作星云,将来演变为新的星界,或许会飞入世间,把旧文明传承下去,偏不会被无缘之人得到,成为别人的创界的养料。
所以想抓住它,就只能趁着它未成熟,将它控制住。
只是,一旦控制了它,便与该界产生了联系,至少要承担一大半将来星界毁灭的果。
“为了填补这个果,必得奉上价值相当的代价。”湛长风将那个名字说了出来,“继承了神都大帝道统的计唐圣子。”
易长生补充,“可他又不能承担让弟子送死的因果。”
“想知晓他如何摘除因果,反推即可。”她思忖道,“计唐圣子受命来朱天传道,这是前提。
被水中圣灵杀害,此为后果。
水中圣灵在琅环水洞生机最足之时,应水德而生,也是这一界最后的精华催生出来的,祂诞生后,星界气数降到低谷,世界火种在毁灭中慢慢成型。
二者诞生在同一个地方,一是新生却加速了毁灭,一是毁灭中的生机,冥冥中气机相连,假如没有现在这档子事,世界火种的有缘人,就是祂。
祂的幻术来自世界源于现实,不就是基于世界火种领悟出来的吗?
所以七百年前,神都大帝带走世界火种,却不对祂出手,实际,是要让计唐圣子死在祂手中,也唯有死在祂手中,才能最大程度地了结这份因果。
那么,圣子为何会到北罗,为何正好赶上琅环水洞喷发,北罗道教又为何恰巧给出二十个名额,就成了全局细微而关键的环节了。”
湛长风想到大典那日见到的女修和与她有亲缘关系的烟海台弟子,灵光乍现,但没有足够的痕迹来佐证,只能道,“定然是神都大帝暗中推动了某几个节点,造成了这桩事。”
易长生瞧着瓶中娇艳欲滴的鲜花,“我不想攀折花枝,又想看到它们待在瓶中的模样,我可以在路过花丛时,感叹一句,真漂亮,有心人听见了,自会将它折来,折花的因果,和我无关。”
湛长风在心中点头,并道,“你要什么花,我会给你折,跟有心人叹何。”
“...我只是打个比喻。”
“那也不行。”
“你是不是又闲了?”
湛长风表示她非常忙,日理万机。
她看向这在空气飘动的水泡,“你想找回世界火种,不用赖着我,你不如好好守着无咎,无咎不亡,那未成熟的世界火种就不会被人当肥料,无咎亡时,你自可见它最后一面。”
“听着都不是好话。”这位圣灵朝她吐了两个泡泡,气恼,“我等了那么久,真当拿不回它了?”
“你可以好好修行,等它再现时,和控制它的人决一死战。”
打发走了水中圣灵,湛长风觉得此行尽管没找到世界火种,但还是有收获的,按神都大帝的作风,他不会对北罗直接开战,而新的布局,也没那么快完成。
烟海台
史问难和微熹尊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亲自去烟海台接瑥史、史海源去北罗天阁,一日后,他们就要回天朝了。
路上,两人半晌无语,圣子被困琅环水洞时,他们不是不着急,甚至想过打破结界,冲进去。
但他们突然接到大帝的指令,要他们以帮助北罗渡过难关为先。
他们以为大帝料到圣子不会出事,事实上也真没出事,可哪里怪怪的。
另一头,瑥史和史海源坐在小厅椅子上,史海源已经脱离了烟海台杂役弟子的身份。
两人等着史问难他们来接,这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同处一室。
瑥史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试着打破这个冰冷的气氛,回忆道,“幼时,母亲常常提起您,她说您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唯一的遗憾,便是您去得早,只留给她一只玉镯子。”
史海源奇怪地瞥着她,“玉镯子是给你的。”
“啊,可母亲说,您留下的书信上,写着这是给她的定情信物。”
“我没留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