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仪将地契房契递给夏大胆，“把夏爷爷也接过来，该享享清福了。”

　　“二小姐，这真是让我……”夏大胆没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王贞仪很清楚，这些年来，每次回报给夏家父子，总被拒绝。

　　自祖父开始，就把他们当家人，可他们总把自己当成奴仆。

　　王贞仪就故意面露不悦之色，“大胆儿哥，这宅子是给小狗买的，你自作多情什么？”

　　夏小狗一把抢走房契地契，往内院跑，“这是我的家，我要住正房。”

　　夏大胆朝他的背影大骂：“正房也是你能住的？小狗崽子，不懂什么是尊卑有别。”

　　等夏小狗跑远了，王贞仪才说：“大胆儿哥，你今晚不应该鲁莽。装神弄鬼的人岂能放过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天，你就别出去了。”

　　夏大胆却是一脸不在乎，“找我麻烦？我还想拆穿他们的骗局呢，无非是做了个龙形的风筝，里面放很多蜡烛，我也会。”

　　王贞仪连连摇头，“烛光没那么明亮，风筝也不容易控制，还有声音，这事儿一定没那么简单，听我的，躲几天，放心，他们敢闹到家里，我饶不了他们。”

　　“二小姐，你太小瞧我了，我好赖曾经是个手艺人，你就瞧好吧，我也能做一个龙神。”夏大胆不想听王贞仪反驳，快步追赶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王贞仪骑马去米面蔬菜肉食，夏小狗去学馆。两人刚出门，就瞅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群说书人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

　　但都没放在心上。毕竟昨晚夏大胆亵渎龙神，龙神说要降下神罚，这是再好不过的故事，他们这些靠故事谋生的人围在这里很正常。

　　夏大胆还是偷偷溜出去了，买回来了几百条竹篾、近百张粗糙的丝绢、彩色颜料、桃胶、棉线、轻质的布料、羽毛、牛皮线、竹制线轮等。

　　另外还奢侈了一把，买了两大捆蜡烛。

　　王贞仪领着一大群卖米面蔬菜肉食的回来，见院子里摆了一摊子，知道大胆儿哥不甘心，就没说什么。

　　况且，从心底来说，也想戳穿骗局，目前还想不通怎么做出来的，不如放任大胆儿哥去尝试。

　　夜幕低垂，天际没有一丝乌云。

　　王贞仪和夏家父子坐在院子里吃晚饭，忽然听到中堂上空传来阵阵雷鸣声。

　　震耳欲聋，仿佛有神灵在空中交战。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虽然只有一瞬，但照亮了整个院子。

　　王贞仪看到闪电末端竟然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龙爪。

　　那是让王贞仪从心底感到渺小无力的硕大无比，仿佛是蚂蚁仰望苹果。

　　爪子都如同锋利的长剑，弯曲而锋利，闪烁着寒光。龙爪覆盖着坚硬如钢铁的鳞片，每一片都仿佛是千锤百炼的盾，坚不可摧。

　　龙爪每一次抓握，都像是要将整个宅子捏碎。

　　纵使是见惯了战场厮杀的王贞仪，此时也是呼吸急促，双腿发软，浑身寒毛直竖，情不自禁地想要跪下膜拜。

　　就在这时，龙爪化为炽热的火焰，熏得王贞仪他们浑身发烫。

　　火焰消散后，龙爪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消散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王贞仪听到身旁粗重的呼吸声，扭头看去，见夏大胆脸色煞白，如木头人般呆立着望着夜空。

　　“这是什么味儿啊？”夏小狗嘀咕。

　　王贞仪轻轻地嗅了两下，确实闻到了骚臭味儿。

　　“爹，你尿了。”夏小狗用力晃着父亲的胳膊，“爹，你还傻愣着干什么？你尿了一腿。”

　　过了一会儿，夏大胆才回过神来，双眼空洞，直直地望着远方，如牵线木偶般迟缓地往厢房走去。

　　醉仙楼。

　　说书人赵鹏举念罢定场诗，以沉稳的语调说：“话说那晚，天空如墨，星辰稀疏，夏大胆异常悠然，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在等待着什么。”

　　赵鹏举的声音渐渐低沉：“夏大胆的名声不是白来的，他曾独自在山中过夜，与野兽为伴，却从未有过半分畏惧。但那晚，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仿佛知道今夜将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酒客们被他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安静地听着。

　　清风茶馆。

　　说书人刘宏业换了一种紧张的语气：“突然间，雷声在屋顶上空炸响。夏大胆心跳加快，手开始颤抖，烟斗里的火星儿随着蹿腾。”

　　刘宏业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夏大胆想起了村里老人讲的关于龙神传说，额头冒出冷汗。”

　　茶客们感受到夏大胆的慌张，心情随着说书人的描述而紧张起来。

　　福来客栈。

　　说书人孙大名故意声音低沉地说：“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微弱的闪电，只是一闪而过，却照亮了夏大胆惊恐的脸庞。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是一只硕大的龙爪……”

　　孙大名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夏大胆试图站起来逃跑，却发现双腿发软，根本不听使唤。更有意思的是，他竟然被吓尿了。那个骚臭啊。”

　　行客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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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大胆呢，将自己反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天都没出门。

　　早中晚，王贞仪都把饭菜放在门口，提醒一声就退开。

　　男人都好面子，和上次昏迷许多天相比，尽管只是尿了一腿，但受到的侮辱更大。

　　这种事，越劝就越适得其反。只能耐心地等着他从阴影里走出来。

　　到了夜里，宅子附近早就围得水泄不通。全是说书人和闲人，也有县令崔志和衙役们。

　　衙役们是为了维持秩序，崔志则是内心狂喜，渴望一睹龙神的真容。

　　就在众人翘首期盼之时，宅子的中堂上空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龙吟，声音虽不大，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空中云层翻滚，虽然没有下雨，但云层中却隐约可见一条龙的身影，它的眼睛如同两颗璀璨的星辰，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听到龙吟，王贞仪就坐在石凳上。

　　龙神临凡，难得一见，即使是有人装神弄鬼，这般景象也震撼人心。

　　既然昨晚双腿发软，那么就坐着。

　　不料想咣当一声，夏大胆拿着一柄砍柴刀冲出屋子，麻利地踏着窗子爬上屋顶，手持柴刀怒指龙神，“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有种就来和我一战。我定斩你的龙首。”

　　声音洪亮，豪迈昂扬。

　　这些来看笑话的旁观者里，有的露出幸灾乐祸的冷笑，有的心底对夏大胆甚是钦佩。尤其是衙役们，都热血腾腾。

　　空中的龙影似乎在聆听，身影变得更加清晰，众人甚至能看到它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

　　龙神的声音如同雷霆：“狂妄至极！已给你两次机会，待到下次，你仍如此，本神便取你性命。”

　　众人见龙神发怒，都惊惶地跪下。

　　夏大胆放声笑道：“还等下次？哼，果然是把戏。滚。”

　　“你准备好后事，本神明晚还会临凡。”龙神说罢，化为耀眼的火焰，刺得众人不敢直视，烫得浑身疼。

　　等难以忍受的灼热感消失，夜空里早已不见龙神的踪影。

　　这些说书人别有用心，见夏大胆当众扬言要斩杀龙神，到了第二天，便不再谈此事，像是很抵触他的勇敢。

　　在高淳县最繁华的酒楼醉仙居的一间幽静雅间内，几位富绅围坐在雕花檀木桌旁。

　　张员外首先打破了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诸位，龙神显灵，此乃我高淳县千载难逢的吉兆。我提议，共同出钱为龙神建一座庙宇，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王富商紧接着附和：“张老哥所言极是，建庙之事，理应速速进行。到时候圣上封赏，我等可得一官半职。”

　　李掌柜眉头紧锁，沉声道：“可那个狗屁夏大胆，亵渎龙神，却至今安然无恙，他一日不受神罚，我们建庙换官职的计划就一日不能稳妥。此事必须慎重考虑。”

　　赵财主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龙神说过今晚会取了夏大胆的狗命。”

　　刘大户拖着长腔：“那就过了今晚再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最终因为意见不合，不欢而散。张员外见他们都离去，笑僵在脸上，余光瞥向屏风。

　　在雅间的屏风背后，一个身影悄然而立。

　　张员外低声说道：“你也听到了，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夏大胆不死，建庙的计划恐怕要搁置。”

　　神秘人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你放心，今晚定会是一场好戏。夏大胆越是傲慢无礼，今晚的戏就越是精彩。”

　　张员外笑逐颜开，压低声音问：“能否事先透露？”

　　神秘人缓缓说道：“一场好戏要有凶悍的丑角，前两天晚上都是铺垫，推着夏大胆这个丑角到狂妄的顶峰，然后龙神在万千百姓面前处死他。就是处死百姓心中的狂妄。到时候百姓们便会满心恐惧，心甘情愿地臣服。”

　　刘大户满意地笑了，拱手道：“那就拜托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神秘人没有回答，只是转身消失在了屏风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