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役们跟着王贞仪去方碧彤家。
李巡检被几个年轻人抬着，骂骂咧咧让他们走稳当点儿。
一路上，村里人瞅见了，都以为要抓凶手，就纷纷提着农具在后跟着。
番役到方碧彤家门外的时候，身后跟着全村的男女老少。
方碧彤的家坐落在村子的东头，院子里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药材：金黄的金银花、紫红色的丹参、灰褐色的茯苓。
有的则被放在竹篓里，如新鲜的薄荷叶、翠绿的荷叶、嫩绿的桑叶。
这些药材都是方碧彤亲自采集和炮制的。
方碧彤正教导几个女孩儿认识草药，瞥见衙役和村里人来了，热情地和村里人打招呼。
王贞仪站在篱笆墙外，“姐姐，衙役要抓盗墓贼的女魁首，想进来搜查。”
方碧彤微笑着点头，打开篱笆墙，“进来吧，别毁了我的家。”
村里人见状，挡在门口冲衙役们大声嚷嚷。
“方菩萨是个好人，她绝对不可能和盗墓贼有瓜葛。”
“谁不知道你们这些衙役是什么货色？让你们搜，你们可不得把方菩萨家给砸了啊？”
“谁敢和方菩萨过不去，就是和我们过不去。想进方菩萨家搜，就先问我们手里的锄头答不答应。”
……
李巡检怒不可遏，指着村里人大吼：“你们这群刁民，谁敢阻扰，格杀勿论。看你们的农具锋利，还是我们的刀锋利？”
衙役们哗啦啦地拔出明晃晃的刀，作势要砍人。
夏村人呢，高举着农具，丝毫不让，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李巡检本意是想吓唬夏村人，可是见反而弄巧成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别动手，千万别动手。”夏大胆喊着冲进了人群，径直来到王贞仪跟前，“二小姐，搜方菩萨的家，那不是胡闹？”
王贞仪下令：“可以搜，但别毁任何东西，更不准偷一丝一毫。”
李巡检急忙找台阶下：“对，谁敢违令，就尝尝我一整套的家法。傻愣着干什么，都收起刀。”
衙役们无不胆寒，整齐划一地收起了刀。
“把刀都放在原地，进去搜的时候要轻手轻脚。”王贞仪再次下令。
衙役们纷纷将刀放在脚下。
村里人都知道王贞仪和方菩萨是忘年交，又知道王贞仪诚实可信，再加上衙役放下姿态，就让出一条路来。
在王贞仪的带领下，衙役们抬着李巡检井然有序地进了院子。
于是在村里人的陪同下，衙役们开始搜。
屋子的布局简单而实用，一进门便是宽敞的堂屋，中间摆放着一张木制的长桌，桌上铺着干净的白布，上面摆放着一些常用的工具，如银针、火罐、药杵等。
墙上挂着几幅草药的图画，每一幅都详细描绘了草药的形状、颜色和生长环境，这些都是方碧彤亲手绘制的。
堂屋的一侧摆放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柔软的棉被，床边是一个小木柜，里面存放着各种草药和药膏。墙上挂着一幅人体经络图，方碧彤经常在这里为村里人治病。
另一侧是厨房，虽然不大，但干净整洁。方碧彤在这里熬制草药，制作药膳。
方碧彤的卧房在屋子的后面，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画中的山水清幽，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书桌上摆放着一些医书和医案，这些都是方碧彤多年行医的心得和经验。
因为有村里人在旁看着，所以衙役们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翻箱倒柜，即使是敲墙看是否有暗室，都格外温柔。
李巡检见始终没人出来禀告哪里有异样，不禁有些灰心，打着哈欠抱怨：“这几年为抓住这个女魁首，真是费老鼻子劲儿了。这几天重伤，晚上也睡不好，这是人过的日子？巴不得早点儿见我祖奶奶。”
方碧彤一脸认真地问：“你祖奶奶已经到地下了？”
李巡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老子今年都五十多，我祖奶奶又不是神仙，肯定早到地下了。”
方碧彤给了他一个温暖的笑。
耗费了半个时辰，衙役们一无所获，只得暂时回城，决定连夜审讯夏大猛。王贞仪则留在了夏长松家。
吃罢晚饭，孙大娘来了，先是唠了几句家常，然后进入了正题：“听说已经抓住了真凶，您能不能帮个忙？让我们那老头子的尸骨早点儿还回来。”
夏小狗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白开水，给孙大娘倒了一大碗。
夏大胆见王贞仪面有难色，忙帮腔：“孙奶奶，不是二小姐不帮忙，她只是帮忙缉凶，是个替李捕翁顶罪的活儿。衙门里，有几个听她的话？”
王贞仪则直截了当地回答：“主谋另有其人，草草结案，如何给夏小叶老爷子交代？”
孙大娘急了，“到底是谁啊？一辈子抓捉不着，就一辈子不还了？”
王贞仪摆手示意她不要急，“在这之前，我想问夏小叶老爷子在被害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凶手不会平白无故害人，肯定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理由。老爷子的尸骨，我明天就去衙门要回来。”
孙大娘一把抓住王贞仪的手，激动得发抖，先是一番千恩万谢，然后低泣。
“我那老头子实在是被妖怪吓惨了，哪怕是听到自家的猪叫，都会吓得……吓得尿一腿。妖怪不再叫后，他开心过几天，可又有坟墓被掘尸骨被毁。他更是害怕了。整天念叨着还不如早点儿见他爷爷去见他爹。没想到真的就去见祖宗了。都怪我家老头子那张破嘴啊。”
……
清晨的曦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无情地炙烤着高淳县的每一个角落。
县衙的停尸房，如同被遗忘的角落，隐匿在狱神庙后，被一片茂密的槐树环绕，这些槐树在微风中摇曳，仿佛是无数鬼魅在低语，增添了几分阴森的气息。
衙役们远远地指着停尸房的方向，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随后像被恶灵追赶一般，匆匆逃离。
王贞仪不紧不慢地穿过那片槐树林，用洒了茉莉花水的绢布轻轻罩住口鼻，然后缓缓步入停尸房。
停尸房内，大量的冰块散发着寒气，用以保存尸体，使得室内的温度骤降，仿佛置身于一个冰封的世界。
她的目光在房内扫视，很快就落在了仵作和崔志、邢文明三人身上。
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散乱的尸骨，根本没注意到王贞仪靠近。
那是一堆被损毁严重的尸骨，尸骨一段段的，遍布深深的刀痕。
很熟悉，和在夏村坟墓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谁？”她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让在场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差点惊叫出声。
邢文明声音低沉而发颤：“这是李巡检，他昨晚审问夏大猛到深夜，声称疲惫，便去后花园休息。今晨，丫鬟去送饭，却发现……”
王贞仪的目光转向仵作，他是一位年迈的老人，发须皆白，身形瘦小，微微佝偻。
仵作指向一滩模糊的血肉，“手法与夏小叶的案件如出一辙。凶手先是迷晕受李巡检，再使用麻沸散，最后一刀致命。”
王贞仪眉头紧锁，声音中带着不解：“凶手似乎不想让李巡检感受到痛苦，但尸骨上的刀痕却蕴含着深深的仇恨，兼具仁慈和残忍，凶手心里一定在天人交战。”
仵作对王贞仪的洞察力表示赞赏，连连点头。
邢文明突然激动得来回踱步：“夏青翠，一定是她！她在报十五年前的仇。夏小叶，李巡检，还有整个李家，一个都逃不掉。”
他的声音在停尸房内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崔志急切地问：“老邢，到底怎么回事？”
邢文明回想了可怕的事，脸色煞白，“十五年前，我当时只是个狱头儿，有天夜里，看到李巡检给夏大猛的奶奶爹娘下毒，我装作睡着了才躲过一劫。”
“从社志上看，夏大猛的长辈是因为暗中做打旱骨桩被抓。难不成和李巡检有关？”王贞仪若有所思。
邢文明连连点头，“难怪啊，就是那时候，李巡检家族一夜暴富，逐渐成了咱们高淳县的一霸。”
“咱们就从李家人口中挖出秘密。”崔志眼中闪过狡黠的笑，“不如趁着这机会把李家人都骗过来，来个一网打尽。”
夕阳如同燃烧殆尽的炭火，将云朵染成了炽热的橙红色，缓缓沉入地平线，释放出最后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浪。
尽管几乎把蒲扇摇烂，县令崔志额头和鬓角还是挂着细密的汗珠。他躲在院外，做贼般探着脑袋往里瞅。
李氏家族的几个掌事人被衙役们团团围在西花厅。
“富贵他尸骨未寒，你小子就给我们李家安上十大罪状，老子非把你吊在城门楼子上，一刀一刀剐了你不可。”族长李寅指着邢文明的鼻子骂，长长的胡子因愤怒而颤动。
邢文明胆怯地往后退。衙役们如看到鳄鱼的鸭群，哗啦啦地逃窜。
王贞仪猛地将崔志推进院子。
崔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发现众人都瞅了过来，立即昂头挺胸，满脸浩然正气，慷慨激昂起来。
“本官自上任以来，念在你们李家是乡贤又历代衙役，一时心慈，就对你等的跋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等犯下诸多大罪，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拿下。”
李家势大，谁敢上前？
李寅见衙役们都呆如木鸡，不禁露出嘲讽的笑。
崔志朗声道：“王姑娘是杭州将军的特使，她来高淳县正是为除掉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