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抱了一摞手册放在巴林先生旁边的空桌子上，又递给他一打表格，“巴林先生，我这边已经整理完了所有的毕业实践方案，这些是打分表。还有，大家打分表里觉得有问题的方案，我也另写了一个清单。”
“有什么感想吗？”巴林先生笑着问。苏菲这几天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手里这份清单很详细，除了正常的编号，还有关于主要问题的概述，甚至一些关键页的索引。说实话，苏菲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员工——考虑到她的身份，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嗯……”苏菲想了想，她心里的确有一些模糊的看法，但不知道是否合适讲出来。巴林先生为人亲和，对自己也一直很支持。
“没关系，咱们就私下里说说。”
“额……，我也的确不太懂魔法哈，巴林先生您知道我的背景。”苏菲拉了一个凳子，坐在巴林先生的桌边：“之前学生们组队都是自行私下联系……到最后如果有魔法师没找到体术师，那就意味着只有魔法师的小团队就必须开始实践，后续也不可以加人。但体术师是否愿意加入，主要还是看学生自己的意愿……我想的是，是不是有可能学院组织类似公开交流会的形式，让学生们可以更公开地交流和选择呢？……比如，学生们向社团招新那样，提出自己的需求，互相面试之类的？”
客观情况是，魔法学生和体术学生之间存在误解和歧视，又加上魔法师不爱社交的个性，所以只有不多的魔法学生团队能找到合适的体术学生。
大家没什么沟通的渠道，多数时候找人还是依靠学生私下介绍——介绍费很高，还不保证结果。
造成的后果就是体术师在实践团队中被进一步压榨，魔法学生觉得自己支付了很高的费用需要得到绝对安全，体术学生则不愿意参见这种过于消耗精神□□双重压力的活动。
苏菲作为二十一世纪内卷下的标准社畜，对如何找工作如何识别埋雷的工作岗位有自己的心得。虽然从心底里，她认为这样会有助于学生们组队，但她还是选择含糊地说了下自己的想法——压根没法解释，自己一个乡下姑娘怎么能想到那么多。而且，她还不确定，在克尔曼这个很多事都靠关系推进的强人情社会，自己提出类似“招聘会”的建议，会不会太过异类、或者惹人不满。
“很好啊，苏菲。”巴林先生仔细听了，但只是点头笑笑。“还有吗？”他甚至没发表任何评论。
苏菲看不懂他的反应，领导的意思是忽视还是觉得自己不靠谱呢……算了。
“……没了，就我也是和各位同事学习……”苏菲故作腼腆谦虚地一笑，“那我去做别的事了啊。”
“去吧去吧。”巴林先生摆摆手。
————
下午，宗教史课堂。
苏菲提前到了教室，照例自己挑了一个中后排的位置看书。
周围的学生也习惯了无视这位年纪比他们大、但是经常沉默的“老师学生”。更何况，大多数魔法学生不爱社交，大家都有各自的学业和事情。这种有点疏离甚至冷漠的关系，让苏菲觉得很舒适——除了刚开始那两周，有一些好奇又探究的目光打量自己。总之，忽视过后就好啦。
但总会有爱八卦又消息灵通的学生——某些学生已经把苏菲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位传说中的“百合花小姐”和体术系的奥利教授关系很好，最近和教学院长卡瑞拉走得也很近，甚至得到了这位严格的管理者的称赞。虽然苏菲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行政老师，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修习通识课这种基础课程——好吧，这种奇怪的小问题反而成了苏菲身上最大的谜团。
“今天是传说中的艾萨克教授？”
“对，那位很优雅又很低调的。”
“听说人很……高冷？”
“哪个知名的魔法师不这样，总之……据说光明治疗的技术很高超就对了。”
不出意外地，苏菲听到了周围学生的讨论。艾萨克……不是下周吗？她翻出课表，果然……是自己记错日期了。
怎么办……开始，紧张。
她以为自己还有一周时间做准备的——虽然完全不知道准备什么。
四周环视，苏菲默默地把自己的座位向后挪了两排，企图降低自己被注意到的可能性。
上课铃响，艾萨克身着标志性的水蓝色法师袍翩然进了教室——优雅，冷峻，平静，站在那里让人觉得肃然起敬。
他站在讲台上，微微鞠躬，而后起了签到册快速扫视。
艾萨克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和标题。“我是治疗哲学系的艾萨克。接下来的几周，我将和各位一起讨论宗教对普通民众的救治作用和意义……”
艾萨克的开场白意外地简短。
苏菲强迫自己专注，捏起笔在笔记本上画下框架图……上次和艾萨克在宿舍大厅尴尬地擦肩而过勉强打了招呼，还有上学期在餐厅，自己很警惕甚至态度不算好地拒绝了他关于奥利的问话……。
总之，希望艾萨克忘了自己这件事不可能存在。
好吧……学吧！
希望之后尴尬的场景能少一点。
由于奥利的关系，苏菲对艾萨克怀有几分警惕。但她实际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警惕对方，还是自己作为奥利好友会不自觉地偏心眼。但她还是忍不住尴尬别扭……
“在过的实践中，我们注意到……东部地区的城镇，包括几个建立了教会的大村庄……”艾萨克讲课条理很清楚，声音也干净悦耳，不含糊吞音。
这部分内容不算难，苏菲快速抄录重点，听得不自觉点头。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艾萨克注意到了苏菲。
二人目光对视。
虽然，这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其他人压根没注意到这一点。
艾萨克先主动移开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苏菲摸摸鼻子，低头在笔记上补了几个箭头画逻辑关系。
……
艾萨克上完课后完全没多留，几乎是立刻离开了教室。
周围有走得慢的学生还在小声讨论课程内容以及艾萨克出众的外表和优雅的气质。苏菲只庆幸，艾萨克没像《通用语写作》的凯莉教授那样，特地在课间来找自己打招呼。
————
苏菲找个了空教室自己自习。主要是图方便，她不想再跋涉十五分分钟跑去宿舍或者图书馆。
《逻辑学导论》真的是一门很有意思的课程——对苏菲来说是这样的。
从一个接受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人类视角来看，克尔曼大陆上各种魔法的底层逻辑是数学、物理和化学……还有一些其他更复杂的东西。而《逻辑学》就是魔法系学生修习魔法的起点。
说实话，苏菲还真的研究过魔法系学生们的课表，甚至有过冲动去测测自己的魔法天赋。魔法哎，超炫酷——要不是最近工作和学习把苏菲累得喘不上来气，她真的有点跃跃欲试。
咳……当然，万一能用作防身，也很好不是么。比如自来熟搭讪的铠甲人，比如光明预言和要命的穿越者身份。
越想越心动……苏菲向后翻了一页书，继续写写算算。
当再一次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菲收拾东西，准备去餐厅和奥利汇合。每天和他一起吃晚饭聊天，偶尔还会一起散步——总之会让人心情很好。
……
苏菲选了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刚坐下，就看见某人一身红色体术训练服，顶着标志性的红发，满脸热情洋溢地走了进来。
奥利主动招手，苏菲朝他快走几步，两人一起进入打饭的队伍。
队伍慢慢移动，苏菲熟练地从若干菜品中端了N盘放在他们的餐车上——只有奥利每次推个车打饭，虽然龙能吃这件事很正常，但苏菲总是在心里觉得很好笑。
奥利垫脚挺身，身子微晃，试图越过队伍前面的人，提前看到甜品的花样：“吃什么甜点?芝士……树莓，橙子……玫瑰……”他边看边给苏菲念。
苏菲笑笑，偷偷拽了下他的衣角，“别急啊，一会儿就到我们了。”
如果不是周围都是相熟的餐厅员工和不怎么关注别人的魔导师们，奥利这种急着吃饭的行为还真可能被误以为没见过世面或者是个饿过了的馋鬼。
“好。”奥利站稳，侧身拿了一盘酱烧牛小排放在餐车上。
……
“我今天，咳，上课的时候，你记得吧，艾萨克是我的宗教史老师。”苏菲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实话，我以为会比较尴尬……”
“嗯？他怎么你了！”奥利很警觉，甚至眼睛微瞪盯着苏菲，就看她下一句说出什么让令人不满意的话。
“没……”苏菲笑笑，“他甚至都没点任何人的名字……但肯定是看到我了。之后他上完了就走了……不要太紧张，我就是和你随便聊聊。”
奥利点点头，“好吧，没事就行。”
苏菲和奥利讲了上午时，巴林先生让自己给学院的魔法实践提建议的事。
“我说，可以让学院组织一个公开交流会，嗯，就是像我们之前看的社团招新那种，大家把自己的需求公开挂出来，这样组队的效率会不会高一些？”苏菲想听听奥利的建议。
奥利认真想了一会儿，“的确效率高很多，但是……也不一定。主要是可能费力不讨好，毕竟有些事很难验证，比如魔法师的需求，体术师的能力……还有其他的伦理风险。”
“伦理风险？”
“比如，魔法师肯定不能付费让体术师保护自己乃至付出生命的代价，还有……”
“等一下，我好像看过这个案例。”
“对，就是那个付了高价，导致体术学生受重伤的案例。哎，那个学生本来可以成为很出色的体术师，现在全毁了……”
说实话，奥利说的很多角度是苏菲之前没想到的。不同专业间的做事风格、不同学生团体中的鄙视链，很多复杂的原因都导致了现在毕业实践标准修订的艰难。
别的不说，苏菲现在好像倒是更深入地理解了《学院安全运行规范》里关于反歧视、关于学生互助、关于社团管理的很多规定。
看样子，自己那个仿照“招聘会”提出的建议可能真的不怎么样。
就这样想着，苏菲突然听奥利说了一句。
“其实……你那个想法，也可以试试，不过要考虑怎么保护不同学生的权益。哎……记得达蒙和斯黛拉的那个课程共建项目吧，我之后和他们再聊聊。”
说到这里，奥利的眼睛亮亮的。
苏菲点点头，同意了。倒是很希望能把这件事变得更好——尽管很混乱，又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