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综合军中大量人手,还不能将这八阵图的全部总结出来!
华章一叹,道:“这座阵虽然建筑俱在,细节未失,但说实话,我觉得上次战役中,对付陷身阵内的嗜血军所动用的指令,仅为全部蕴藏变化的一小部分,只是窥豹一斑,靠着这有限的东西,根本归纳不全八阵图的逻辑和精髓,一旦当时分开的嗜血军其中一股在任一时刻对路径的选择随机变化,那么,后面的所有针对性的指令,整体上都会有所变更,也即,我们能学到的,很可能是死的东西……这类似博弈,上一子的位置不同,会带来棋盘上后续的全部棋局的演变。”
白云侯看向了张盼,疑问之意明显。
张盼一点头,道:“这座阵图,主要还是指挥者的智慧,需要莫大的脑力支撑。”
当时,在中枢所在的大城楼内,他和华章都在,亲眼见到诸葛治既不看地形图,也不睁眼的怪诞模样,而自己两个,即便战况一目了然,有图辅佐,也自忖达不到诸葛治那种调动的完美、深度和预见性,几乎就像阵法的主宰神祗一般。
白云侯到底不再怀疑,长声一叹,道:“若那个诸葛治,能归顺于我该多好啊!”
白云侯联想到的,还有不久前那一幕。
当时,萧家军领任务离去之后,就有一个人跪在了自己面前,请求归顺。
一问,其说叫石开,原先错投萧家军,现在想纠正错误,投效明主。
白云侯对于这种反复多变的人,并不喜欢,不过,此人来自于萧家军,那就不能拒绝了,甚至需要高姿态接收。
同时,石开的江湖人身份也是自己需要的,这类人,必要之时就可来为自己做一些私下里的事情。
再加上,最主要的张盼投靠了自己,白云侯的诸般心思自然就动起来了。
即便不能明里对付你萧云,我反招募你的人,让你无人可用,你即便受封了元帅,又有何用处?
张盼对白云侯见微知心,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有些内情,还是不对这位心事正顺的侯爷讲明的好。
即便抛开自己是不是希望将诸葛治吸引过来、共事一主这个前提,那个诸葛三弟,也是不会改投阵营的,毕竟,当初的他,在没有亲见萧云之前,就在东海边上等待了半年之久,那种对自己所选择的人的笃信性,是无可置换的。
但是白云侯所想的却是另一个方面,他心中冷笑:“哼,若是那个萧云死了,诸葛,你无人可辅佐之时,还不得寻觅新主?可惜啊,有那一计策在,前往幽燕山的那支军队,有几个人能活下来都难说……”
君臣正动用着各类心思,忽有士兵到来,急报道:“禀侯爷,有军队正向此方向而来,看旗帜,好像是萧家军。”
什么?萧家军已经有消息了?!
事正关己,白云侯当即满脸紧张道:“萧家军回来了?多少人,有无损伤?”
那士兵道:“没有损伤,貌似还是一万人。”
没有损伤?
这怎么可能?!
白云侯一把揪住那士兵,道:“有没有见到萧云,还有其他首领?”
那士兵一回忆,道:“萧云没有见到,队首只有诸葛治等其他将领们。”
诸葛治还活着?
白云侯一喜一忧,却又对现况搞不清楚。
如果萧云无事,为何没有现身,如果有事,即是受蛮王所伤,萧家军必会寻蛮王报仇,两虎相斗,又怎能全无损伤?
张盼也是心头混乱。
派萧云去幽燕山,并隐瞒蛮王与夕照城方面的关系,就是他的主意,除了依照白云侯意志对付萧云,自己潜意识中也不乏除掉诸葛治的欲,望,但现在,诸葛治安然无恙归来了,接下来,又会怎样?
金良等人则不知这内中玄机,都有些高兴,先前受萧云指挥的那一仗,他们打得很有感觉。
华章在此刻则道:“侯爷,有必要在萧家军之前,尽快赶回去,现在处身在这八阵图中,毕竟不恰当。”
白云侯也回过神来,大声道:“回城!”
不论如何,不久之后,结果就会知晓!
只不过,那一天从头至尾所发生的事,是白云侯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萧家军万人抵达的时候,已是傍晚,白云侯率属下出城池迎接,张盼也有相随,当然,表面上还不能与白云侯太过亲近。
赵舍,和常飞燕也有在一起,翘首期盼。
但是,撤退到濮阳城的彩凤宫主、梁无忧则没有来,不是他们接收信息晚了,而是他们提早接到了一封信:迟一日,才去相会。
不管心理如何期盼的,白云侯也只能在脸上堆出喜悦的样子,像是欢迎爱将爱军凯旋的主公。
双方最接近的时刻,萧家军才无声停下来。
“诸位辛苦了。”
白云侯踏前一步,做着问候的姿态,眼中是笑眯眯的,余光却在萧家军前排队伍中扫描,其他首脑俱在,不见萧云,同时,他也发现,诸葛治、任九重等人面现悲容,心神难以提振的样子,对自己话的回应也有气无力。
不像怠慢,倒似被什么事情打击到了一般。
难道说……
白云侯心底一喜,口中却语气诧异地道:“咦,萧将军呢,没有一同归来吗?”
赵舍也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问句一堆道:“是啊,大哥呢,诸葛,老任,结盟的事完成了吗?”
诸葛治声音低沉,道:“侯爷、小侯爷好,结盟之事,幸不辱命,只不过,元帅他还有一些事,迟些才能归来。”
赵舍啊了一声,有些失望,但是也未深想。
白云侯则有些心不在焉道:“哦,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是在说结盟的成功,还是萧云的事情。
这一切进行的时候,张盼冷眼旁观。
白云侯想到的可能,他当然也想到了,只是,他犹自难以相信,尽管这计策是出自于他。
同时,一种逻辑上的疑问也涌了上来,如果萧云出事了,就是蛮王突然发难,那么,结盟又怎能完成?如果没有出事,又为何不现身?而自己等刻意隐瞒的蛮王与夕照城方面的关系,诸葛等人莫非还不知道?不然,不管萧云有没有出问题,诸葛治等对白云侯的态度不会看不出半点敌意。
正不解间,忽见诸葛治稍有接近白云侯,似乎讲了句什么,张盼离得近,恰巧听见了,那句话是:“侯爷,关于元帅的事,另有隐情,还请晚间到营帐一叙。”
白云侯一愣,不觉点了点头。
其他交接的杂事完成,就到了晚上,白云侯一直在想着诸葛治的邀请,就将那番话讲了出来。
华章道:“这件事的结果可能出现了另外的可能,我们先前一直认为,萧云有没有中计出事,归来之时,也该知道了蛮王与夕照城主以及嗜血将的关系,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还要去过一趟才行,当然,为防对方隐藏什么阴谋,警惕之心是必不可少的!”
信息不足,张盼则没有言声,不过,对诸葛治萧云等深知的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白云侯道:“既然如此,那就前往一趟!”
于是,白云侯点齐数千的人马,包括大量武将,在鹰鹤二老护卫下,夜色下悄然前往萧家军营地。
营地之中,寂静很多,少量巡逻的士兵见到来者是白云侯,也仅是远远行了个礼,并没有大惊小怪,看来,是得到了诸葛治的提点。
到了主帐之前,白云侯停了下来,马上就觉察到氛围的古怪,因为,这帐篷四围没有护卫等的人踪,而帐内,即便在外看来,也显得灯火通明,奇怪的,竟是听到了隐约的哭泣声。
怎么回事?
此刻,诸葛治才由帅帐的一角走了出来,似乎在眼角擦拭了一下,才主动行到白云侯眼前,一拱手,道:“侯爷久等了,我们正在陪伴元帅。”
什么?萧云?!
白云侯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强笑道:“萧将军回来了?那就好了。”
诸葛治神色低落,道:“回来是回来了,但是,已经不能亲自出来迎接您了。”
这是何意?!
白云侯这时已经迫不及待,竟不顾安全以及思虑是不是有陷阱,径直对诸葛治道:“快带本侯去见他!”
诸葛治一点头,转身于前带路。
而华章见侯爷竟然要冒入敌人营帐,阻止已然不及,只好向金良等使了个眼色,于是,金良等一干武将和少量护卫紧急跟随,同时,其他士兵则开始分布到帐篷四围,形成包裹围困之势。
鹰鹤二老自然早一步就随上了白云侯。
张盼迟疑一下,也开动了脚步。
一掀开帐篷门,原先隐隐听到的哭泣声霍然放大,果然是从其内传出的,而白云侯走进一步,一看帐内详实,一下呆在了当场。
不小的帐篷内,竟全然被改扮成了丧事道场的模样,丧烛高高,照得帐篷内通亮。
而正有许多人身着丧服在哭泣,仔细一看容貌,竟是任九重等人。
他们在哭什么?
接下来,白云侯就看到了正中的那具开启着的棺材,以及棺材中躺着的人——
是萧云!!
不,是作为被祭拜者的萧云?!
白云侯这才明白在帐外时诸葛治话中的意思,心中不知是狂喜还是难以置信。
萧云竟真的死去了,不再醒过来?!
他不由小有结巴地道:“诸葛卿,这……到底怎么回事?”
诸葛治双目一红,眼皮下垂,叹道:“唉,还不是这趟任务的关系……当初到了幽燕山下,蛮王主动派人来邀请,说想结盟,除非元帅孤身一人入山,以测试胆量,还说这是蛮国的习俗,元帅为了获得蛮王认定,成功结盟,就独自一人入山了……几个时辰之后,才回来了,并带来了结成盟友的盟书,我们当然是高兴的,都认为是元帅英雄不凡,才完成了看似难以完成的使命。”
“哪知道,回军途中,当天夜里,元帅就出事了,突然生病,奇特的虚脱的病,后来我们才知道,元帅入山的一行,远没有想象的容易,因为,蛮王实则是不想结盟的,所以,名义上是想测试元帅的胆量,那些试炼的关卡,却无一不是难比登天,刻意为难,蛮王大概觉得,如果元帅在此过程中失败死了,谁也不能说是他的责任,毕竟,他也并没有逼迫元帅孤身上山。”
“但是,元帅恰恰就通过了全部关卡,到了蛮王面前,蛮王没有办法,才赐予了盟书。”
“元帅其实那时候已经油尽灯枯,但是为防蛮王看出来,才强撑着没有倒下,到去了盟书,下得山来,才显示了身体的真相,一病不起,至不久前再也没有醒来,而我们为了军心的安稳,不得不对士兵们隐瞒这一切,呜呜……”
诸葛治说着,越来越哽咽,最终竟然哭泣了起来,跟帐中其他人一样。
这一下,白云侯总算理解了怎么回事,想必,是那蛮王想给嗜血将报仇,但是,又不好直接对以使者身份前来的萧云下手,就诱使萧云独自入山,而萧云逞英雄,竟真的前去了,蛮王再于其中设计刁难的陷阱,萧云想安然无事都难。
是以,才出现这么一个萧家军虽获得了盟书却失掉了将军的下场。
逻辑虽然通顺了,白云侯依旧有些不可思议,被自己当做心腹祸患的萧云,竟就这么走了?
于是,脚步颤巍巍中,白云侯走近了那棺材,凑近前仔细观察起来。
面容僵白,双目紧闭,无声无息。
是死者的状态。
甚至,能从其身体上闻出浅浅的臭味,莫非,这就是尸臭?
白云侯霍然一转身,吩咐道:“来人,快马去请最高明的军医!”
一士兵应是出了帐篷。
见帐内萧家军方面的人都望向自己,白云侯才觉察到这句话用意有些不妥,忙补充着道:“哦,我是想,萧将军勇武无双,兴许得天护佑,存有一线生机呢!”
背着医药箱军中大夫很快就到来了,不敢好奇于帐篷内是怎么回事,忙上前到棺材前,看到其内的人身份,一惊,颤颤抖抖地把起了萧云一只手腕,闭目诊断,接着是另一只,最后,睁眼,才回复了医者坦荡,叹息一声,道:“气息已绝,回天乏力了。”
大夫不敢久留,做一个告辞的动作,再次低垂着头,背着医药箱出了帐篷。
他心道,看来自己今晚是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情。
而帐篷内,大夫再次宣判之后,萧家军那些跪着的人,哭声更大了。
到此为止,白云侯才真正大喜,心中仿佛放下了一件长久扰心的事情,当然,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做透的,所以,竟然把着箱盖,比谁都悲痛地哭道:“我那英勇无双的萧将军啊,为了本侯,你打败了嗜血军,而本次,你更是为着完成结盟的使命,不顾自己的生身安危,呜呜,如此大义忠心,本侯竟然还没有承认你那元帅的身份,是本侯害了你啊,呜呜……
而白云侯方面追随而来的其他人,也一时心头杂乱,金良、苏七、赵苟等将领眼中湿润,嘱咐道:“萧元帅啊,您走好,本想继续与你共处一军,建立功业的,哪想,竟这么走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只有张盼,喃喃着什么,一副难以接受事实的样子。
帐内一时哀声阵阵,突地,诸葛治上前,相劝阻道:“侯爷请爱护身体,元帅在临终之前,曾努力手书了一封信,吩咐诸葛一定要亲自交给您,不可提前打开来看,现在,总算完成了任务。”
什么,还有书信?
白云侯当即接过来,开封,默读:“字喻侯爷阁下,云深知命已不久,不能继续效力于帐下,然自忖此前忠心事主,从无二心,可对天表,不算辜负此生,唯独一事,放心不下,即萧家军之一干友属,希冀云不在之后,能为侯爷收纳,才得致用,必要之时,可将此书信交付他们,传达我意……”
原来如此,这竟是一封类似托孤的信,白云侯心中是另一重惊喜,将信收到怀内,再次挤下几颗泪珠,向诸葛治等承诺道:“萧将军心之赤诚,竟到了这般地步,牧,煞是惭愧,在此之后,必然真正追奉其为元帅,加封号,将其事迹编撰成书,流传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