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口美佳,女,二十七岁,是一名漫画家,笔名松井金子,出版过很多少女漫画,在行业里也是极为有名的存在。”
一名警员向警部和工藤优作叙述着情报,其他警员们将沙滩伞附近的区域围了起来,无关人员排出,只留下死者的同伴,还有工藤优作。
这位过来侦查案件的警部已经和工藤优作是较为熟悉的朋友了,一看到工藤优作便一边感叹现场终于有了较为专业的侦探,一边吐槽他碰到案子的次数会不会比起普通人有点儿多。
工藤优作对此只能笑笑,并且自我安慰说这都是在为他写小说做素材。
情报说明完毕之后,警方对工藤优作指出的三名嫌疑人进行询问并排查。
与死者此次同来的有她最好的朋友松井贵代,松井贵代的追求者久保阳树,以及因为坂口美佳不想当电灯泡而被拉来凑数的岩崎永幸。
三人都对案件的发生表现出了震惊与愤怒。尤其是松井贵代,她和死者从小一起长大,是至交,是知音,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对方做出不被家人同意的职业决定,并且相互鼓励直到今天。双方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她用如要将其饮血啖肉一般的眼神注视着其余二人,对警方的所有询问都十分配合,并且会提供其他人的相关线索,可以说是警员们这么多年来遇见的比较冷静、最配合的嫌疑人。
但她的嫌疑程度并没有因此而降低,反而因为动了尸体而增高——警方怀疑她可能对尸体动过手脚。
松井贵代并没有对他们的怀疑表现出太多的愤怒,反而点了点头,很理解他们的态度。
尸体已经搬离了原地,她站在案发现场稍远一些的地方,注视着坂口美佳坐过的那张椅子,没有警方来问话的时候,她像是暴雨里一根承受着风和雨的竹子。
北川星略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她见过的人不多,只看过世界上最浓厚的恶意、最纯粹的探知欲、最美好的善意,她很习惯该如何对待恶意,也知道善意应该被好好地回报,唯有探知欲令她沉默、令她烦恼。
年幼时那名为父亲的男人身上满载的恶意、实验室里来回人影投掷在她身上的探知欲、齐木久留美伸出手拉住她的善意。
她特别喜欢最后一种,齐木久留美、齐木柊奈、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都对她释放过善意,他们身上那种重感情的特质令她着迷,除了他们之外,她尚且未曾见过如他们一般的感情浓厚,似乎会为了对方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今日她见到了。
是松井贵代身上那种执着的气质。
她和坂口美佳之间的关系经过了时间的敲打,坚韧温暖,却又锋利尖锐,她站在这里只为寻找一个真相,为了这个真相,无论旅途上有什么困难,她也不会放在眼里。
是名为“友情”的深厚羁绊使她做出了这种决定。
这不由得让北川星思考起来,她和降谷零、诸伏景光能拥有这样的感情吗?想要拥有的话,她需要付出什么?
……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工藤优作根据现场的证据和对人心的推敲,推理出了动手的那个人。
是久保阳树,松井贵代的追求者。一个情绪偏激、自我主义的人,他杀害坂口美佳,只不过是因为坂口美佳并不同意松井贵代和久保阳树交往。他认为她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松井贵代和他在一起,而他也明白,如果坂口美佳不松口,松井贵代永远不会和他在一起。那么松井贵代的名气和金钱,都不会是他的。
久保阳树需要松井贵代的钱,需要她身为公司副经理的地位,需要权利,需要人脉。他需要松井贵代的一切。
他讨好过坂口美佳,也威胁过坂口美佳,但终究没能成功。于是邪念上头的他决定杀死坂口美佳,除去这个他通往成功的道路上的绊脚石。
听到真相的松井贵代疯了一般冲向他,她只是一个一米六的女性,躯体里爆发出的力量却让两个男性警员都招架不住,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还差点摔倒。松井贵代就站在警员们阻挡她的手臂之后,大把大把地抓取地上的沙子狠狠扔向久保阳树。
一阵接一阵的黄沙纷纷扬扬,她那漂亮的美甲断裂来,她也丝毫不在意,伸长了手拽住久保阳树的头发,用指甲撕裂他的脸,直到他惊叫着、大骂着、然后开始求饶。
“我杀了你!”她凄厉地尖叫。“啊——!”
工藤优作从她身上看出来一种混杂着愤怒的悲痛,友人的离去似乎从她身上抽走了一半的灵魂,松井贵代那双高傲明亮的眼睛里此刻暗淡着,含着晶莹的液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脆弱滚烫。
这种事情,身为侦探的他看得太多了。悲伤、绝望、愤怒与痛苦,人总会在这段时间萎靡不振,然后在之后或重新收拾心情,坚强地往前走,或从此陷在此刻的阴影里,一蹶不振。
他希望松井贵代能是前者。
逝者已逝,活人还是要带着美好的愿望继续生活,直到死亡那一刻,带着满载的故事与过去之人重逢、分享。
警方正在调和,工藤优作微微叹了一口气,退出包围圈,眯着眼睛看着海边盛大的日落。
那一片橘橙色的光辉笼罩着整个海面,云朵像块柔软而颜色均匀美丽的橘子皮,晚霞从此处向远方连绵,圆日泛着红,悬挂在粼粼海面上,像是一滴鲜血、又或者是一颗咸蛋黄。
孩子们还站在海浪的边缘,感受着海水的拍打,肩并肩看着眼前的美景,眼里倒映着世界。
在他们身后,监护人们注视着他们和景色,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工藤优作远远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并不是一个搭话的好时机,容易打扰到别人的兴致,所以也只是打量了那孩子一眼,赶在她回头过来查看之前收回眼神,转而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同伴被他扔在沙滩上很久了,见他此时此刻才过来,立即叭叭叭地说了一堆。
工藤优作熟练地道歉并保证下一次一定会尽快解决,同伴也习惯了他的行为处事,话题一转,问起案件的详细情况。
北川星回头时看到的就是那副场景,眼熟的青年侧着头对着同伴说着话,海蓝色的眼眸睿智聪慧。他眉微沉,显露出一种隐晦的同情与遗憾。
工藤优作么?她疑惑地想,怎么哪都有这个人。
第二天她在海边的便利店里买东西的时候,又碰上了工藤优作。
看见那张已经变得熟悉起来了的脸,她警惕地想,这个人该不会一直在跟踪她吧?莫非是组织的人?
而正在拿橘子饮料的工藤优作低头看了才到他大腿、正绷着一张脸拿桃子汁的小姑娘,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这片海滩这么大,他们能这么快地就遇上,看来住处离得也比较近啊。
他蹲下来笑盈盈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呀,又见面了。”
北川星抱着饮料后退了几步:“你好。”
工藤优作摊开手,像最开始那样展现自己的无害:“我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只有这瓶饮料。而我也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他温声问。
“北川星。”
工藤优作弯着眼睛点了点头,心里却道,不,这恐怕并不是你的真名。
但这孩子有着平常人难以与之相比的警惕性,一旦他说明这个问题,她怕不是只会跑得远远的。让人对他害怕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想帮帮忙。
“我叫工藤优作。”他指了指自己,问道,“那天在商城里问你问题的侦探,还记得吗?”
北川星点了点头,工藤优作继续道:“我记得你身边还有两个小男孩,他们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北川星道:“他们在买别的东西。”
隔着大概两三个货架,男孩子们估计是去看零食了,又或者是便利店里的玩具。
工藤优作见她不是很爱说话,也不多说其他的了,只道:“我带你去找他们吧。小孩子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很危险。”
北川星默默点头,她跟在工藤优作身后在便利店里绕了个圈,最后在冰柜前找到了两个男孩子,他们正探头去看冰柜里的冰棒,注意到北川星的身影,立即回头来冲她招了招手。
“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棒?”诸伏景光问。
北川星看着冰柜里花花绿绿的冰棒,仔细分辨了一下,指了指一个地方,道:“我想要那个,巧克力味的。”
降谷零打开冰柜,探着身子去拿里面的冰棒,北川星想吃的那种口味离他们有段距离,小孩子要拿有些困难,但努努力也不是不行。
他习惯性地要伸长手去够,侧后方去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他要拿的冰棒拿起来了,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拽了拽后衣领,青年人清朗的声音有些无奈地说:“小心一些。”
降谷零直起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北川星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还有点眼熟:“是之前商城里的大哥哥?”
工藤优作给他们做了自我介绍,男孩们也礼尚往来。之后他问了他们想要的口味,一并拿了出来,再递给他们。
一大三小到收银台付了钱,步伐一致地走到便利店外的桌子旁边坐下,拆开冰棒包装袋津津有味地享受夏初的冰凉。
降谷零还记得工藤优作在昨天那场案件中和自己的父亲一样也参与进去了,不过不一样的是他的父亲在警方来了之后就离开了案发现场,而这个青年却留在了里面。
他好奇地问是为什么,工藤优作便笑着说:“因为我是一名侦探,而且与警方已经很熟悉了。他们就会允许我在现场旁听,这样我也能给他们提一些建议。”
“那是不是说明您碰上过很多案子?”诸伏景光客客气气地问。
工藤优作谦虚地笑了笑:“其实我碰上的案子不多,不过我是学法律的,而且还是一名悬疑小说作家……所以看过的案子比较多。”
诸伏景光捏紧了冰棒棍子,前倾身体看着他,急促地道:“那您、您知不知道之前在长野发生过的一件案子?”
所有人都有些惊讶于他的急促,他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继续问道:“长野一对夫妻……在家中被杀害,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在晚饭的时间,两个人被杀害了——”
“景?”降谷零跳下椅子抓住他,有些担忧地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景!”
让工藤优作意外的是,就连北川星也匆匆忙忙地跑过去,然后一头扎进了情绪明显不对劲的男孩怀里,伸手安慰性地拍着他的背。
工藤优作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可爱,但同时心也往下沉了沉,打开自己还没喝过的饮料推到了诸伏景光面前,低声问:“你说的是两年前的长野凶杀案吗?一对夫妻于家中身中数刀死亡,据说是隔天早上从夏令营回来的哥哥报的警,而当时家中只活下来了一个七岁的男孩。因为线索不足,这件案子至今尚未告破,凶手不知为谁。”
“……线索不足?”诸伏景光捂着头痛苦地说,“是因为我……是因为我……因为我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了!”